《玫瑰唇》平卿云

59、身世（7）

　　漪清也没想到柴隽那么严肃正经一人，有天会毫无责任心地抛下公司，悄悄走掉。

　　而悄悄走掉的柴隽此刻站在一个山村路口，一脸茫然。

　　这里一点都不像漪清描述过的地方，一场雨，山路泥泞。
　　他来时，下过一场春雨，雨后道路是干净的水泥灰色，十分整洁。

　　八年时间，连山村都日新月异，没有一点灰扑扑的古旧，反而像油画一样，春景宜人，绿意浓浓。

　　物是人非后，竟然有种寻不见漪清过去辛酸生活的惆怅。

　　除了那条差点淹死漪清的河湍湍流着，一切都变了。

　　他长身玉立，瞧着清俊挺拔，一身打扮贵气得非比寻常，又拎着行李箱，一看就是外乡人。

　　路过的人都偷偷打量他，只有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凑上来，一脸同情问：“先生，您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吗？”

　　柴隽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好心的女人当自己想不开，要跳河自杀，他摇头否认：“我来找人。”

　　她松了口气，颠了颠自己要哭闹的孩子，热心肠追问：“找谁？我姓叶，在这生活了快三十年了，我帮你。”

　　听她自曝姓叶，斟酌了她的年纪，柴隽因疲倦有点深陷的眼皮跳了跳，心想这是漪清的童年好友吗？
　　要是漪清当年没逃出去，会像她一样早早结婚生子，他们永远没机会相遇。
　　而他害了漪清一生。

　　“漪清。”他听着自己口里缱绻地念着她的名字，有种遥远陌生的异样感。

　　“我找漪清。”

　　找她曾经心酸的一丝一缕，找她摔倒过的泥泞小路，找差点被养弟推下水，差点淹死的河，找她活过的每一处痕迹。

　　听了他的话，叶子神情警惕，犹犹豫豫问：“你是谁？”

　　她这一问，柴隽也不知怎么回答，以前他是漪清的男友，是痴迷她至深的男德粉，现在，他什么都不配。

　　“你是清清的朋友叶子。”

　　到底乡人淳朴，听他这么亲密地喊人，叶子也没了戒备，轻轻晃了晃自己哭闹的孩子，又变得神情温柔：“她还记得我啊？”

　　“嗯。”柴隽瞧了瞧那孩子可爱的脸，会忍不住想，要不是清清运气好，跑出来，是不是孩子也这么大了。

　　叶子在心里嘀咕这客人瞧着俊俏，又高冷得很，跟天边神秘的月亮似的，不知道跟漪清什么关系。

　　见他盯着孩子，忍不住炫耀：“这是我家三崽。”

　　柴隽忽然抬起眼皮看她，冷淡的面具裂开：“你跟清清一样年纪。”
　　怎么就有三个孩子。
　　要是清清年纪轻轻嫁人，生了三个孩子，他简直不敢想象这种画面。

　　叶子也不想跟个怨妇似的向外人诉苦，生硬地转开话题：“你既然认识她，怎么到这找她？”

　　柴隽还陷在可怕的想象中，浑浑噩噩地回答：“看看她养父母和弟弟。”

　　叶子心酸这三个人渣有什么好看的，话到嘴边，她又憋进肺里，别人的坏话少说。

　　“哎呀，你来晚了，她那个弟弟杀人未遂进局子，养母气死，养父跟寡妇跑了。”

　　她话音刚落，去看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只见他冷淡的脸上竟然神情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怕这仨拖累漪清的名誉，叶子连忙找补：“漪清是被他们家买来的孩子，跟这家人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谢谢你。”柴隽塞了张银行卡到孩子手里，郑重地感谢她对漪清的善意，谢她陪着她长大。

　　这回，轮到叶子茫然，不知道他到底谢什么。

　　他塞完卡转身走掉，叶子举着银行卡在后面追着要还回去。
　　奈何对方那双腿太长，别人一步顶她两步，她手里又抱着孩子，追不上，气喘吁吁停下，怔怔看着手里的卡。

　　*
　　柴隽走进本地唯一一所初中，校门崭新，像最近才修缮过。

　　一只老猫横躺在校门中间，伸展四肢挡道，比旁边打瞌睡的保安还像保安。

　　这只狸花年纪大了，眯着眼睛在春日阳光里睡觉，胸前和四肢的白毛有点暗淡，但肚子浑圆，一看就知道备受主人宠爱。

　　柴隽绕过它，进校门时候，打瞌睡的保安还没醒，猫倒是醒了。
　　它瞥了柴隽一眼，不知道是确认了什么，头又倒下去，继续睡。

　　路过一棵树的时候，他都要停下来，想知道在漪清眼中，这棵树当年有多高，又怎么一点一点长高，树枝怎么变得繁郁。

　　学校操场好像也是新建的，有人在他之前支助了这所学校。

　　而那个人只会是漪清。

　　柴隽走近单双杠，发现涂绿漆的新单双杠旁边，还保留着旧的。

　　修长的手指掠过旧的双杠，好像还能触摸到当年的温度。

　　“这是漪清最喜欢的地方。”一个突兀的男声忽然响起。

　　柴隽微微侧头，瞥了一眼，来人年近四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他颔首笑了：“您一定是宋老师。”

　　宋老师慢悠悠地踱过来，他年纪大了，嗓音还很清亮：“我也知道你，漪清的男朋友。”

　　听他这么形容自己，柴隽心里又苦又甜，他这毁她一生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她男朋友。

　　见他神色郁郁，不说话，宋老师了然于心，主动开口：“年轻人，陪我走走。”

　　他明明不老，开口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听着古古怪怪的，柴隽没反驳，陪他走了一路。

　　两人聊漪清读书时候的事儿，聊暗恋过她的那些青葱小男生，聊她的养父养母还有弟弟。

　　走了半天，最后还是回到单双杠那里，旧双杠已经弃用很久，绿漆基本被磨掉了，就像人的青春年华被耗光一样，只余锈迹斑斑。

　　宋老师扶着旧双杠感叹：“当老师既容易老，又容易年轻，整天跟孩子打交道，心态想不年轻都不行，整天操心四五十个孩子，想不老也不行。”

　　“您辛苦了。”柴隽想到自己翼装飞行死掉的老师，不同的人生选择会有不同的结局。

　　宋老师不好意思摸摸脸，大概觉得自己太罗嗦，说些年轻人不感兴趣的话，有倚老卖老的嫌疑。

　　于是挑了柴隽感兴趣的话题：“知道漪清一开始叫什么名儿吗？”

　　这倒是新鲜，柴隽起了兴致，她从未听漪清说过自己名字的事儿，而他出于尊重，也从不追问。

　　“王一青，一二三的一，青山白云的青，很土吧。”

　　柴隽瞥了他一眼，王是那家人的姓，但一青哪里土了，分明是那家人的姓不配这个名字而已。

　　宋老师笑眯眯瞧他，面上不满，实则心底很满意：“你小子，说个名字都想着护她，也是个妻管严。”
　　这小子不错，就是太冷淡，不爱说话。

　　两人又聊了会儿，话题都绕不开漪清，说着说着，柴隽忽然有种很奇特的错觉，他好像在被未来岳父考察。
　　仿佛面前的人才算漪清的爸爸。

　　想到漪清的亲生父亲曲先生，柴隽心底没有半分动容，估计漪清也没多在意他。

　　他愣神想事儿的功夫，宋老师拍了拍他肩膀：“明天记得陪我钓鱼。”

　　*
　　刚跟宋老师讲完电话，家里的阿姨就一脸为难地盯着漪清欲言又止。

　　漪清本就性格温柔，阿姨又经年照顾奕女士，像亲人一样，大概是看她在外漂泊太久，以为她吃了很多苦，一个个都当她是易碎的珠宝，小心翼翼捧着，说话都不敢大声。

　　“阿姨，什么事？”漪清主动问她。

　　“曲先生想见你。”阿姨擦了擦手，忐忑得很，按说曲先生是清清的亲爸爸，但他们奕家这边心疼自己孩子，个顶个讨厌曲家人。

　　愣了下，漪清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亲生父亲，但她心底像风过冰湖，没有丝毫动容，点头说：“让他进来吧。”

　　但曲先生并非独自一人，还带了柴隽的亲生母亲。

　　见此，漪清沉了脸，看曲先生越发不顺眼，偏偏对方还一脸激动凑过来喊：“清清。”

　　漪清平淡地点了点头回应：“您好，曲先生。”

　　曲先生愣住了，没想到她这么冷淡，倒是柴隽母亲冷笑出声：“飞上枝头当凤凰，态度都不一样了。”

　　漪清很烦他们，语气恶劣地问：“有什么事儿？”

　　“来商量你和柴隽的婚礼。”

　　漪清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们，他们怎么敢在奕女士的家里说这种话，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们该不会以为奕女士反对她和柴隽，他们站在她这边，她就会感恩戴德。

　　诚然她想跟柴隽结婚，但谁也别想欺负她妈，她冷着脸问曲先生：“你什么时候跟我妈离婚？”

　　曲先生更没想到，跟失散多年的亲女儿第一次见面，对方就问他什么时候跟自己妈妈离婚，而且亲疏有别地喊人，他只是曲先生而已。

　　“我……”曲先生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怎么应对。

　　“劝你打消用我和柴隽的婚事跟柴家抱团的想法，我不会回曲家，柴隽也不会回柴家，将来我们女儿都要跟我妈姓。”

　　听到最后一句话，柴隽母亲气得心口都要炸掉了，最可怕的是，按照她那赔钱儿子的性格，这句话肯定会成真。

　　漪清两三句话就把两人气得灰头土脸跑掉，又知道了柴隽下落，长长舒了口气。

　　明天总会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