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唇》平卿云

49、初恋（9）

　　大学毕业没两天，柴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好好放松，就诡异地接到奕淙电话：“那啥，这有个人翼装飞行出意外死了，他跟你联系最多，你来看看吧。”

　　他愣了一秒，随即想到自己那位物理兼数学老师是隽山飞行俱乐部会员。

　　隽山底下有个大型综合航空主题乐园，是柴隽大学时候的练手项目。

　　乐园落成那天，奕淙牵头成立了隽山飞行俱乐部，会员都是极限运动的狂热爱好者。

　　他未满二十，除了老爷子身体垮了些，被天价医疗费吊命，还没经历过别人的死亡，更何况还是教了他十年的老师。

　　望州入夏如火笼，偏偏老师死的那些天，天色阴阴的，连葬礼不见晴天，他随手改了自己的签名，希望明天是晴天。

　　他这位物理兼数学老师还是喜欢晴天的，天一阴，跟要他命似的，抑郁得像个疯子。

　　办完葬礼，柴隽人都瘦了一圈，孟烨绕着他转两圈，啧啧感叹：“三天不见，菜卷你又高了。”

　　“少找茬。”柴隽没耐心听他贫，跟奕淙周旋谈赔偿的事儿已经够闹心。

　　“哟，在奕家人身上咬下那么大块肉都难解怒气。”孟烨本来想安慰，结果一开口就贱贱的，找打。

　　“钱都给老师父母了。”但人没了，这才是最可悲的。

　　孟烨斟酌良久，说了句掏心窝的话：“为个萍水相逢的老师，还是个死人，得罪奕淙，不值当吧。”

　　柴隽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厌倦：“老爷子也说了一样的话。”

　　柴老爷子说的话想必更难听，不像他语气委婉，孟烨顿时来了兴致，双眼放光：“喔，你怎么回答的？”

　　“关他屁事。”况且他也不觉得被奕淙记仇是多大的事儿。

　　孟烨惊呆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们都低估了柴隽的人格魅力。

　　经过这事儿，柴隽和奕淙非但没交恶，反而关系更好，隐隐有胜过他的趋势，三人一起玩的时候，姓奕的跟他发小更有默契。

　　出事后，奕淙的飞行俱乐部散了，人也稳重不少，可能是怕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弃了极限运动之后，奕淙又搞了个游泳俱乐部，吆喝柴隽和孟烨陪他冬泳，孟烨不爱运动，没跟着去，一个冬天下来，跟他们生疏不少。

　　等奕淙神神秘秘问柴隽网恋对象到底是谁，他才惊觉自己多久没参与他们活动，关系都疏远了，不知道发小恋情。

　　柴隽读书厉害，哪怕全班最高，年龄也全班最小，班上女同学年纪始终比他大点，一直没有绯闻。

　　像孟烨自己十四五岁开始就躁动得很，小女朋友一茬一茬换，就他跟冰山一样无欲无求。

　　这样冷淡的大帅哥忽然前卫地跟人网恋，他激动之余，又忍不住提醒：“菜卷，当心点，别是个抠脚大汉，你一世英名就毁了。”

　　柴隽帮人整理错题呢，闻言冷冷睨了他一眼：“哪个骗子有耐心问一年半的高中数学题？”

　　“欸，不是，”孟烨就纳闷了，“你们学校学姐学妹学弟疯狂地拿题追着你问，也没见你跟谁发展点桃色新闻，这人有什么特别的？”

　　柴隽怎么说得上来，可能是老师死的那两天，她陪自己说话解愁，起初全靠她追着问数学题，后来才知道她认错人，把自己当成初中老师，渐渐习惯了讲题之后说上两句话，不咸不淡地坚持了一年半。

　　再后来又知道她的家庭情况，柴隽想资助她，被拒绝后，心里很不安，老是想着这个人，这件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特别想跟她见面，想看看她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副模样，想知道她性格是不是像字里行间那样俏皮。

　　“唔，喜欢的就是特别的。”他第一次给出了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因为连他自己都闹不清，没见过她，没听过她的声音，为什么放不下。

　　果然，只有感情永远没法求实。

　　柴隽被孟烨和奕淙整整笑话了半年，笑他敢跟柴老爷子对呛，却不敢跟网恋对象见面，分明是怕对方长得丑。

　　柴隽蹙眉，有点郁闷地反驳：“人家要高考，阻人前途，如杀人父母。”

　　高考后，她第一次跟柴隽求助，但这求助太可怜，只借一千元，他喝水的杯子都不止一千，于是他寄了一万过去。

　　寄了钱，他还是放心不下，怕她被养父母关起来卖掉，于是按照寄钱的地址开车去找人，不仅没找到人，回程的时候，得知萧箐女士摔了一跤没了，出了点小车祸，等联系上她的时候，又要一万，把他拉黑了。

　　与其说讨厌那个骗子，不如说讨厌那个被蒙骗的自己，他一度骄傲于自己慧眼识人的本事，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被骗得这么惨。

　　漪清听完后，脸都白了，手背上的青筋噗噗噗跳着，心虚地低垂着眼睛，不敢看柴隽，怕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漪清能高考，还是一高的校长亲自家访，告诉贪婪的养父母只要她考得好，有奖学金五万，他们才没有阻碍自己上考场。

　　她留了个心眼，填志愿的时候留的是宋老师家的地址。

　　成绩出来后，养父母拿到了她的奖学金，她偷偷藏了望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告诉他们自己落榜，没被录上。

　　他们拿了奖学金，自然要给自己宝贝儿子带着他到城里玩，留她一个人看家，于是她带着身份证，录取通知书和向CJ借的钱一路向北，逃到望州。

　　等她安顿下来，想跟CJ报平安，结果发现被盗号，千辛万苦申诉回账号，发现再也找不到CJ，自此跟他失联。

　　整个大一，没什么新奇的，轻松拿下校园十佳歌手，她不是在教室和宿舍，就是在街边卖唱，那把二手破吉他还是花CJ的钱。

　　也有星探说要签她，都被她拒了，宋老师叮嘱过她，让她一定要好好读完大学。

　　大二的冬天，听室友说望州广场那边人气更旺，于是她换了个地方唱歌。

　　寒风冻得她指甲盖都紫了，她站在风里，鼻子被吹得有点酸，心想着太冷了，唱完之后，要喝杯热饮，再去打工的便利店。

　　忽然，一个又高又帅，挺鼻薄唇的男生递给她一杯热可可，冷得发颤的指尖握着热可可的杯子，被冻僵的感觉才明晰起来，也有了活着的知觉。

　　她喝了一口热可可，只觉得肺腑都温暖起来，冬天也不难熬了，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又高又帅的男生，觉得很顺眼，那时并不知道眼前这人会是自己一生挚爱。

　　两人并肩而立等车，奕淙披着浅灰色长风衣，迈着长腿，大步走到他们面前，仔细打量着漪清，夹着浓眉道：

　　“我真觉得你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柴隽脸色沉了沉，半眯着眼盯着他，薄唇略带凉意：“璐姐当年写给我的情书，我还没扔呢。”

　　奕淙当初跟柴隽不对付不是因为自己小姑姑那点事，纯粹是因为自己青梅竹马喜欢过柴隽，还写过情书。

　　“哇，柴隽，你小子果然心黑手狠，留着这东西破坏我和我老婆的感情，难怪你和你初恋没有好结果，谁受得了你这种性格。”

　　司机来了，柴隽拉开车门，护着漪清头顶，淡定地推她上车，留奕淙一个人哇哇乱叫。

　　上车后，柴隽又替漪清摘下大衣，像往常一样握着她有点凉的指尖搓了搓。

　　漪清不安地缩回手指，离他远了点，转头盯着车窗外的城市霓虹，流光溢彩，生机勃勃，不像小山村里的死气沉沉。

　　她手指像鱼一样溜走，柴隽尴尬地坐立不安，小心翼翼问：“生气了？放心，情书我早还给璐姐了。”

　　“不是。”她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

　　“那是因为初恋？抱歉，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才是初恋。”

　　他竟然莫名其妙喜欢过那样一个骗子，想想都好笑，见漪清这么在意，心里也不好受，好像纯白的感情忽然被玷污一样。

　　漪清蓦地回头，神色复杂地凝望他，要是其他男人估计已经不耐烦，觉得她无理取闹，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可柴隽永远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非但不会不耐烦，甚至担心她介意担心到自厌。

　　然而，漪清该怎么告诉他自己的心情，难道跟他说，她宁愿自己不是他初恋，也不愿成为间接害他没能跟自己外婆见最后一面的人？

　　当初本来就不该深究，深究之后，谁曾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漪清主动握住柴隽的手，他的手白皙修长且骨节分明，就是这双手替她用丝巾编发，也是这双手握着她的腰，让她接吻的时候不累。

　　“你会原谅她吗？”她也曾口口声声替柴隽讨伐过这个感情骗子，这会儿却抱着莫须有的期待，希望柴隽原谅她。

　　柴隽眉间冷凝，撇开头，斩钉截铁又很冷淡地回答：“不会，我深厌她。”

　　要不是这个骗子，也许他能见自己外婆最后一面，也不至于让遗物落到他母亲手上。

　　漪清在这温热的车内冷得浑身一颤，脑子里一片空茫，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怀揣着这个秘密，眼眶发酸，热泪涌了上来，想抱着他说对不起，害你没见到自己外婆最后一面，又害怕他推开自己。

　　“所以，别气了，早点生女儿好不好？”

　　漪清不说话，被他握着手，却不肯再看他，因为没脸见他，更不敢再轻易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