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唇》平卿云

2、前任（2）

　　晌午阳光炽烈，行人少，天桥上卖唱的姑娘没收入，只能先换个地方。

　　驯鹿咖啡厅的玻璃门被推开，穿着绿围裙的侍应生眼睛一亮，没想到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竟然能见到这么亮眼有范儿的男人。

　　跟他擦肩而过的上班族仿佛是他的陪衬一般，只要他出现，注定就是人群中的焦点，浑身的光芒比外面的太阳还灼人。

　　她的目光追随着这个帅气的男人，忍不住心猿意马，被看的那个人却毫无察觉。

　　直到点餐台响起疑惑又惊喜的声音：“柴隽，是你吗？”

　　柴隽倦倦抬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想不起眼前一脸惊喜的女生。

　　对方见他不记得自己，笑得勉强：“你忘了？我们一起在咖啡厅打过工。”

　　分神片刻，柴隽想起来，当初因为一些事儿跟家里闹翻，向爷爷承诺不带走柴家一分钱，流落街头，研三的时候在一家咖啡厅工作过。

　　眼前这人，他依稀记得她模糊的面孔，她当时抱着托盘，朝他努努嘴，笑着说：“你看外面那女孩，长得那么漂亮，竟然在卖唱，我要是长那样……”

　　后面的话他没注意听，完全被外面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女生吸引住了。

　　人生的前二十年，见过太多漂亮女人，或骄傲大方，或温柔贤淑，对他来说，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没什么特别。

　　只有漪清，旧旧的米白色羽绒服，张张合合的玫瑰唇，处处都长在他审美上，让他的心脏在胸腔中坠毁，向来冷淡的人竟然主动递上一杯热可可搭讪。

　　“你好，”陌生人的久别重逢并不能让他动容。

　　对方很失望，强打着精神，继续笑着问：“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还和漪清处着呢？”

　　那点子心思像杯里的水快满溢出来，柴隽多通透的人，理智而冷淡地回答：“嗯，我们结婚了，她带着女儿在车里。”

　　“这样啊，”女子的眼神黯淡，嘴唇抖了抖，“你来帮她买常温可可吧，不用扫码，我请你们，就当……”

　　她没继续说下去，心里偷偷藏着的那个俊朗少年，又冷又酷，不爱说话，然而沉稳可靠，跟人说话的时候，冷淡却充满了魅力。

　　柴隽颇有范儿地点点头告别，绿围裙女孩在旁边围观，大气儿都不敢喘。

　　直到柴隽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外，她才围过来，好奇问道：“老板，刚才那帅哥谁啊，好有气势。”

　　“大学打工时候认识的人，我被个普信男调戏，他帮了我。”

　　至今她仍然记得柴隽制住那人时候有力的臂膀，淡然的表情，想着一辈子被他爱护的人该多么幸运。

　　“哇，好浪漫，你对她来说肯定很特别。”

　　“曾经我也悄悄这样梦过，但你要是见过他和他太太的相处，就不敢想了。”

　　当时咖啡厅员工一起出去聚餐的时候，柴隽主动带着那女孩，只需一眼，她就明白，助人和礼貌不过是人家的教养而已。
　　他真爱上人，眼里只装得下这人，再见不到其她。

　　年少还是不要爱上太惊艳的男生，否则可能一生都再遇不到。

　　“啊，有太太，好可惜，不过老板你都在这开第三家咖啡厅了，也很厉害。”

　　女子怅然地回头，瞥见收银台前放着的一百元纸币，忍不住笑了，时光一去五六年，只有他没变。
　　除了他太太，还是时刻谨记着和别人保持距离。

　　*
　　漪清有个坏毛病，一紧张胃就抽痛，好像胃里养了一千只蝴蝶，它们扑腾着翅膀胡乱飞。

　　郑岩知道她这毛病，瞧她脸色实在差，叹口气，嘱咐一句：“别跑，我买药去。”

　　等郑岩的身影一消失，漪清默默抓起手包，夺门而出，生怕晚走一刻柴隽本人就款款而来。

　　电梯的数字一点点跳着变化，漪清的心咚咚咚想着，好像有人在耳边敲鼓。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她偷偷探头瞧了瞧，没人，舒了一口气，才走出来。

　　刚出来，就被保洁阿姨给拖住了，对方捂着肚子，脸皱成一团：“姑娘，帮我看一下，肚子疼去厕所。”

　　手上被塞了拖把，不远处放着水桶和抹布，漪清神色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一步。
　　保洁阿姨一走到楼道拐角，就小声给郑岩打电话：“喂，郑先生，拖住了，放心，跑不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漪清很快反应过来，这十之八九是郑岩拖住她的手段。
　　但她也不能扔掉别人托付给她的东西。
　　郑岩就是深知她性格，才想出这么损的招儿。

　　“音你”公司在的写字楼一层不小不大，一眼扫过去，除了那两盆绿色的发财树，还真没地方藏。

　　忽然，漪清似有所感，心脏咚咚咚的，好像有只短腿兔在使劲儿蹬着，说来可笑，她当着别人的面一直信誓旦旦，真要见面了，下意识还是想躲。

　　玻璃门外还看不见人影，漪清连忙扯了保洁阿姨放在一边的淡蓝色工服，戴上口罩，抹布扔在水桶里，拎着拖把，提着桶往里走。

　　柴隽右手握着一杯常温可可，孟烨跟在他后面叨叨：“隽总你买杯可可，也不帮我带杯冰美式。”

　　被嘴了一路，柴隽既没有不耐烦，也不搭理。

　　被冷落的孟烨不甘心，千方百计挑拨他：“给哪个女生？兄弟这么多年，也没见惦记着给我买。”

　　两人刚走到前台登记，就听着前台的妹子喊了声：“欸，青姨你拖完地了吗？”

　　本来快走到电梯口的漪清浑身一僵，拎着水桶，正要提桶跑路，被这么一叫，顿时手足无措，没法回答。

　　柴隽听到类似“漪清”两个字的时候，浑身一颤，常温可可掉在大理石地板上，氤氲了一片褐色水迹。

　　被柴隽迷得七荤八素的前台妹子“呀”了一声，连忙喊：“青姨，麻烦你过来拖一下，访客不小心打翻了饮料。”

　　僵在电梯门口不动的人进退维谷，直到前台妹子皱眉撅嘴问：“青姨你怎么了？”

　　孟烨的目光被那道窈窕的身影钩住了，忍不住心里感叹：这大厦物业暴殄天物，保洁阿姨年轻时候绝对是风姿绰约的美人，瞧那腰，那腿，还有洁白的耳朵，啧。

　　前台妹子又喊了声：“青姨。”

　　漪清低着头，口罩有点松垮，她慢慢转身，拎着拖把和白色水桶，腿上像绑了千斤坠，不愿意去面对。

　　这一转身可摄住了前台妹子。
　　这哪可能是青姨，青姨年纪大了，眼睛浑浊，而这人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非常明亮，眼尾微挑，艳色夺人。
　　没被口罩遮住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润，没有一点瑕疵，若是衬上玫瑰一样的唇，不知道多美。
　　她张了张嘴，本来想问，但气氛太古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那一千只蝴蝶在胃里面扑腾，漪清紧张得胃都在抽搐，比前台妹子更不知所措。

　　最糟糕的重逢。
　　她暗恼着，恨不得掘地三尺藏起来，再也不见人。

　　设想过千百次的重逢。
　　或者对方身边已经有了妻女，两人在上下扶梯相遇，交错而过，相视而笑，忘记所有的爱恨情仇，自己心里默默恭祝他儿孙满堂。
　　或者在高级餐厅里偶遇，他帮自己埋单，而自己不肯，决绝划清界限，顺便恭祝他儿孙满堂。

　　绝没想过自己长发戴口罩时弄得凌乱，着淡蓝色保洁制服外套，拎着水桶和拖把，一副被社会毒打的惨痛模样。

　　孟烨狐狸眼一眯，笑得意味莫名：“这不是……”

　　他瞅瞅柴隽，见他盯着眼前的落难美人，眼睛都直了。
　　这双眼睛，这眉毛，孟烨可太熟了。
　　发小皮夹换了三茬，里面的银行卡换成黑卡，唯一不变的就是夹在里面那张相片。

　　相片里的人更青涩稚嫩，笑得开朗明亮，照片不知被摩挲多少次，皲裂了又被修复，反反复复。

　　他有些替发小抱不平：“隽总，你这前任，跟未婚妻比起来可差远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妻，不过是想拿话气气眼前这女人，替自己兄弟出口气。

　　未婚妻。
　　普普通通的三个字，漪清听了，脸色一白，她能听到胃里面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蓬勃肆意，难以掌控，冲撞着胃壁，企图汹涌而出。
　　心里刚升起一点一笑泯恩仇的勇气顿时消散，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孟烨瞧她脸色发白，一副被打击到的惨败模样，心底有些快意，前女友年纪轻轻沦落到当保洁的地步，心里指不定多后悔。

　　“隽总，你说句话啊，”他手肘撞了撞柴隽，旧情人见面哪怕只是一句打招呼，都是短兵相接，你死我活，非得证明没了这前任，自己活得更好。

　　谁知这一撞，柴隽高大的身体晃了晃，一歪，竟然晕了过去，吓得孟烨不顾形象大喊：“艹，菜卷，别吓我。”

　　漪清懵了一瞬，身体反应比孟烨还快，及时扶住柴隽，被他带了一下，差点摔了。
　　柴隽反手紧紧握着她手腕，几乎要掐断她腕骨，苍白的唇动了动，漪清慌忙中辨出他的话，他说：“别离开我！”

　　漆黑的眼珠地想盯着漪清，怕她只是眼前的美丽幻影，最后眼神渐渐涣散，眼皮彻底阖上了。

　　漪清扶着他，身体像是记住了这熟悉的触感，心乱得像一群蝴蝶扑簌扑簌飞着。

　　最糟糕的重逢。
　　她甚至连那句恭祝他儿孙满堂都没法说出口。
　　只担心得心脏都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