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唇》平卿云

16、未婚妻（1）

　　心里虽然想着要揍高瓴一顿，转念间又觉得伤感情伤人，于是柴隽让潘岳订了到雅加达的机票，派他监督合同部的人谈合同。
　　对一个恐人症来说，没什么事比赴局应酬更令他烦恼。

　　刚接到柴隽消息通知不到十分钟，高瓴直接冲进他办公室，啪地一下，随身携带的黑色智能咖啡杯怼在柴隽办公桌上。
　　因为之前有被迷晕的精力，他向来不爱喝外面的水，就连会议室未开封的矿泉水都不信任。

　　此时，他气呼呼的，脸色涨红：“柴隽，你，别太过分。”

　　“有师兄过分？”柴隽沉静地睨了他一眼，眼神带着控诉，利用漪清，出其不意，耍得他团团转，害得他在漪清面前丢脸。

　　“别，喊师兄，你，明明，比我，高两届。”他比柴隽大两岁，柴隽却比他先读完研究生，还跟着漪清喊他师兄，简直是在‘羞辱’他。

　　“当然要喊你师兄，你费尽心机编个大谎话耍我，简直吾辈之师。”

　　高瓴心虚地撇开眼睛，不敢跟他对视，本来就恐人症，再加上心虚，他后悔自己这样恶作剧，昨晚还被漪清发消息质问。
　　一次惹恼两个亲近的朋友，他当时也鬼迷心窍了。

　　心虚是心虚，但不能认错，于是高瓴嘴硬道：“只是替，漪清，教训你。”

　　教训？
　　当事人只觉好气又好笑，他犯了什么错要被教训，当初不告而别的是漪清，四年来，音讯全无，让他满世界找人的是漪清。

　　“教训我？”柴隽冷着脸喃喃自语，漆黑眼珠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高瓴，绷紧的肩背蓄力，吓得高瓴后退两步。

　　“当初，你让人倾尽资源，捧红曲思情，别人怎么说，你不知道？”高瓴讥讽一笑，当年他真以为柴隽移情别恋，打算跟他分道扬镳。

　　“什么？”俊朗凌厉的眉眼写满了不解和疑惑，好像全然忘记自己所作所为。

　　“全世界都，以为你，喜欢，曲思情，以为，她是你，未婚妻。”高瓴替漪清委屈，全公司都在传这两家还是世交，关系非常亲近，柴隽的母亲非常喜欢曲思情，两人早晚会结婚。

　　“未婚妻？可笑。”曲思情算哪根葱，她只是养在曲家，在家里地位也不过镜花水月，曲家有亲生女儿。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竟然要被单拎出来说，好像他背叛了漪清。

　　“你，再听听，自己跟她，说话的语气，跟仇人一样，比孟烨还过分。”

　　说到孟烨，重逢的记忆忽然在柴隽脑海里闪过，好像记得孟烨编了个未婚妻，他当时太紧张，只盯着漪清的一颦一笑，情绪激动到晕过去，没有解释清楚。
　　原来漪清误会了，难怪她一直说自己欺骗她感情，原来是因为自己有未婚妻。

　　“谢谢师兄。”他心底深深舒了口气，那晚亲她时候，她也委屈地说他要结婚。
　　这误会太大了，又觉得自己悲哀，只要给个像样理由，他恨不得马上飞到漪清身边。

　　高瓴定定看着他嘱咐：“隽总，不要，因为一时赌气，错过，至关重要的人啊。”

　　这是肺腑之言，他喜欢过漪清，却还是希望成全他们，他们也很不容易。

　　当时，S大中文系答辩定在五月底，六月初，渐渐炎热起来的时候。
　　答辩之前，漪清改论文改得焦头烂额，身边的人都挺担心她，高瓴也想帮她改论文，表达自己的心意。

　　谁知漪清咬着奶茶吸管，哭笑不得拒绝：“你望州大通信专业的前毕业生掺和什么呀？懂元曲格律吗？”

　　高瓴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嗓音蚊呐一样轻：“你救了我，之前还误会你。”

　　漪清摆摆手，表示让他不要放心上，只是在他被跟踪狂迷晕的时候报警而已，并没有帮到他多少。

　　她摇了摇手上的冰巧奶昔：“谁都会这样做，而且你还请我喝巧克力奶昔。”

　　高瓴回想着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握着手里的白桃乌龙茶，摇了摇，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回答：“柴隽不会。”
　　他也不想暗戳戳说情敌的坏话，可柴隽就给他这种感觉。

　　“嗯？”漪清吸了口奶昔，很不理解，“师兄对他有偏见。”

　　“不，如果人没有性别，而是按照人的性格分类，他就是标准的顶级Alpha男，在他眼里，世界没有难题，男人就该具备解决一切问题的能力，我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好，也不值得他费心思。”

　　直到漪清不告而别之前，他都认为，柴隽就是个冷酷无情，自我膨胀，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顶A。

　　可惜漪清对柴隽滤镜颇深，马上反驳说他错了，柴隽骄傲归骄傲，其实也很温柔。
　　会扶老奶奶过马路，会帮小朋友在树上摘羽毛球，为了救被铁丝网卡住的小猫，徒手生生撕开铁丝网，虎口都流血了，还得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也许吧。”高瓴心说，他可没感觉到柴隽有多温柔深情。

　　直到后来，漪清就留了个纸条，不告而别。

　　那天，柴隽失魂落魄坐在自己楼下长椅上，见到他，双眼放光，像见到救星，追问他漪清的下落。
　　他被吓得连连后退，心道，这两人吵架是早晚的事儿，柴隽整天一副自己无所不能的样子，不懂退让隐忍。

　　哪知道，漪清竟然真的不告而别，消失在人海，他看着柴隽边工作，边到处贴广告单寻人，日渐消瘦，连他这个情敌都为之动容。
　　有时候甚至会心底埋怨漪清，何必呢，天大的误会都不值得这样折磨一个人。

　　他认输了，自问做不到这种程度，随着时间流逝，他对漪清的喜欢变淡，并不像柴隽那样想着念着。

　　当初，曲思情的事儿让他愤怒，以为柴隽变心，准备跟他拆伙，结果，后续没了动静。

　　后来，又听说他在一次宴会维护了个漂亮女人，以为他终于倦了，要开始一段新恋情，但柴隽这人有点侠骨在身，会帮助遭难的女人小孩，他摸不准情况。

　　结果，不出所料，依旧没有感情进度，他的事业突飞猛进，一路凯歌，感情却好像被冰封在四年前。

　　这样的深情，他生平仅见一次，所以愿意成全。

　　*
　　柴隽自己很清楚，养成现在这性格，有后天教育的原因，柴老爷子很重视后代教育问题，特意请了不少名师，组建团队，教育自己孙辈。

　　他一早就开始学编程，初中参加信息学奥赛，全国联赛一等奖，他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共享厉害的名师们。

　　但柴家不止父辈无能，到了孙辈，也只有他勉强合格，其他堂兄弟姐妹更爱好吃喝玩乐，名师们都被气出脾气，唯独对他有好脸色。

　　而他自己则最喜欢那位年轻的量子信息科学讲师，尽管他教数学和物理乱七八糟，爱搞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譬如带着他搞体育训练，陪他做物理化学实验，带玩VR游戏，好像无所不能，但偏偏上课时候让柴隽痛不欲生，他的思维非常跳跃，年幼的柴隽要很努力才能跟上。

　　这位老师有个性，有能力，很讨他喜欢，除了上课的时候，每次他都用不解的眼神看柴隽：“这有什么难的，还要老师教你？”
　　“傻小子，一眼就能看透的答案，需要什么解答过程？”
　　……

　　到后来，他的言辞愈发激烈：“求实，才能从一群笨蛋的话里挑出有用的信息。”
　　“求实，我说了多少次，不要自作聪明，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也就比猴山那群猴子好点。”

　　在他的碎碎念念中，求实两个字刻在他脑海里，在求实的过程中，他的性格也渐渐变得严肃认真，爱跟真实较劲儿，容不得半点谎言。

　　二年级的时候，爷爷柴元朝挡了别人的财路，被人威胁，担心他出事，于是调了个信任的司机每天接送他上学。
　　司机跟了柴元朝十年，柴隽只坐了十来天车，就要换掉他，被爷爷追问原因，他皱着眉头，淡淡回答：“他不实。”

　　柴元朝很惊讶自己长孙不过跟人接触十多天，竟然会说他信任了十年的人不实。
　　他不很放在心上，都知道小孩子有时候为了自己喜好，爱胡说八道，达到自己目的。

　　难得见自己爱装大人的长孙有个孩子模样，他哈哈大笑追问：“他怎么不实了？”

　　“他七号的时候多绕了一个巷子，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没绕，前天，开车前接电话，我问是谁，他说是女儿，电话里明明是个男人声音。”

　　柴元朝听后脸色巨变，安抚柴隽两句，匆匆走了，后来，再没见过那个司机。

　　直到遇见漪清前，他对求实都到了苛刻的程度，除了一两次马失前蹄，其他时候简直无往不利。

　　可是遇到漪清，每每遇事，总让他无奈，她嘴里的话半真半假，总是让人分不清，偏偏她的话术并不高明。

　　曾经，那位老师也爱说些真真假假的话唬弄人，他很容易就能拆穿，因为他总是对老师抱着十分的警惕心。

　　但漪清是个例外，他总没有警惕心，下意识就想相信她的话，好像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心容不得脑子质疑。

　　他曾经问过老师：“所有一切都能求实吗？”

　　老师当时手指夹着烟，缓缓吞云吐雾，深邃平静的眼睛落在他身上，蓦然笑出声：“当然不，你要是敢跟自己未来老婆说必须毫无隐瞒吗？那你注孤生了。”

　　什么，世上竟然还有不能求实的事，柴隽惊讶极了，追问：“难道相爱不该完全坦诚吗？”

　　“水至清则无鱼。”老师冷笑着掐灭烟，好像回忆起什么，“感情是比量子纠缠还让人迷惑的事情。”

　　他当时人小，不懂感情，也不肯相信，这些镜花水月的事儿有什么魔力能让人不求实。

　　直到今时今日，他终于懂了，求什么实，心爱的人抓在手里才是真实。

　　他放弃了，他已经喜欢漪清到了不想求实的地步，只要稍稍给他一个像样的理由，他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师兄弄出的乌龙让他惶恐，误会以后慢慢厘清，首要任务该收拾好情绪，耐心地再将漪清哄回自己的地盘，让她永远都没法离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