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不媚》蘼途一粟

18、第十七章 朋友

　　第二天一大早，访客又至。不用说，还是梅四。
　　仆从来报时，兄妹四个刚刚就更改名号一事达成共识——让四个狐族附庸风雅属实困难，还是应该把精力放于正事之上。直白点说，想名字太难了，反正该有的因果一点儿也不会因为用假名而减少，何必呢？算了算了。
　　听闻那个把自家妹妹逼上房顶的年轻人又来了，不羁率先迎了出去，他不介意自来熟，自来熟好哇！好套话，问一句答十句，说不定还会举一反三，何乐而不为？再者说，知府家应属富贵人家的范畴，了解并接触不同层次，对他们来说，是完全有必要的。
　　梅四来得很快。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步子迈得又快又大，以至于他身后的两个小厮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见院中已有人伫立等候，梅四脚步更快几分，高声喊着：“胡大哥，胡大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走到近前，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不过面孔虽生，气质却与不惑如出一撤，梅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确认了他的身份：“胡二公子！你就是胡二公子吧！昨日未能得见，真是好生遗憾，我是……”
　　“我知道，你是知府家的没事公子，幸会幸会！”不羁狡黠一笑。
　　“呃？”梅四微愣，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但显然是懂了，面上略有些尴尬。
　　不惑拍了拍梅四的肩膀，眼睛急眨：“玩笑而已。梅公子不能接受的话……我收回便是。”
　　梅四对不羁的好感一下子升到顶点。在他看来，胡家兄弟的样貌全然无可挑剔，各有千秋不分高下。但胡大哥仙气飘飘的，完美得给人以不真实感，胡三公子又冷冷淡淡的，难以接近，相比之下，胡二公子活泼风趣，亲切得一塌糊涂！这样的性子，又怎会不招人喜欢呢？他表现出的态度完全像老朋友一般随意，是不是表示着，他对自己也一见如故呢？
　　梅四激动得抬高了音调：“能接受能接受，胡兄愿以谐音相称，不仅无伤大雅，反而足见你我之亲密。再说梅某生来便不是小器之辈！想当年我输了赌约，被人喊了足足一个月的‘好闲公子’、‘游手公子’，整个蓬州城谁人不夸梅某豁达？”
　　“此等称呼，便是欺侮人了！当真过分！”
　　“其实也还好，”梅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一帮损友闹着玩，并非真有恶意。唔……已经过去很久了，不提了不提了。”
　　“说得对。眼下，不如我们来看一看梅兄带来了什么好东西？”不羁的目光越过梅四，落到两个小厮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到两个小厮手中捧着的木匣上。
　　木匣不算很大，木质黯淡，看上去极普通，而且，根据小厮跨步的幅度和脚步声的轻重可以判断，所装之物亦不会太重。究竟会是什么呢？不羁的好奇心此时同样升到了顶点。
　　注意到不羁对他的称呼再起变化，梅四更加喜不自禁，他随手取过来一个木匣，献宝似地打开，神秘兮兮地捧高，直凑到不羁眼前。
　　是一沓纸。或者说，是一沓手稿，有新有旧，零零散散地铺满整个木匣，似乎每张之间并无关联。
　　“这是……”不羁捏起最上面的一张，边看边念，“白术三钱，茯神三钱半，黄芪四钱，酸枣仁二钱，龙眼二钱半……加生姜二钱大枣三个以水煎服日一剂。”
　　他一目十行地看到最后，读得一头雾水，这些都是什么东西？龙眼，和他认知中的那种上古神兽有关系吗？几钱几钱又代表什么？买馄饨用的铜钱吗？铜钱还有半个的？
　　他不动声色地递给不惑，又从匣中拿出一张，内容大同小异。但他还是眼尖地发现，上一张中的党参三钱在这一张中换成了人参五钱。党参、人参、百年老参……这三种莫不是差不多的东西？那么……这些是……“药方！”他脱口而出。
　　“这是谁的药方？”不惑同一时刻高声问话，恰好盖过了不羁的声音。
　　不羁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是医药世家，确认药方是药方，未免太过可笑！自己方才，确实莽撞了。他偷眼去瞧梅四，发现他正认认真真地回答着不惑，倒是并未起疑，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胡大哥拿着的正是家慈一直吃着的太平方子。这两个匣子中一个装着我家女眷用过的方子，另一个呢，装着我亲手抄录的偏方，都是我家下人亲身尝试过的，治疗小病小痛相当灵验。嘿嘿，泽安堂不愿帮忙咱也犯不着求它，小弟自有妙计！就是我昨日回去得太晚，仓促之下只整理了这么多。胡大哥先用着，我再找几个朋友，让他们也都回家问一问，咱们集思广益，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一面之缘，做到如此程度，已非热心二字可形容，不惑感动不已，只觉手中薄薄纸片如有千斤之重，他郑重其事地向着梅四躬身长揖：“梅公子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不惑一时竟想不出该怎样回报才能尽表谢意，唯有许公子一个心愿，日后但有所需，不惑定竭尽所能满足公子，上天入地，在所不辞！”
　　“算我一份！”
　　“也算我一份！”
　　不羁不悔纷纷拍胸。
　　梅四不懂这些承诺的分量，只当胡家兄弟是囊中羞涩强行挽尊，所以并不如何往心里去，当下随口打个了哈哈：“要不，胡大哥把小狐狸送给我吧！”
　　不等不惑面现难色，又哈哈一笑：“开个玩笑，胡大哥不必当真，小狐狸是亲人嘛，我懂我懂。”
　　不惑跟着笑起来，手指轻弹药方：“令堂用着效果如何？”
　　梅四不知该怎样衡量，有些为难地思索了一会儿，给了一个折衷的答案：“也还行吧，反正吃过之后我娘的脸色确实会好上一段时日，就是每个月都得吃上几副。不过她心悸血虚是老毛病了，大夫说过，得靠慢慢养。”
　　不羁不敢苟同：“是药三分毒，我们虽是医药世家亦不提倡频繁用药。药材分三六九等，药方也分上中下三品，下品方调的是表里，表里调和则症消体顺。中上品方补的是元气，而元气又有先天后天之分，中品方补后天，固本培元则百病不侵，上品方补先天，先天足而万物生，若能到达这个层次，便能真正延年益寿芳华长存。”修真界的丹药有品相之分，凡界的药自然也该有的。基于这样的理解，不羁毫不心虚地说得头头是道，当然，也不全是胡说——兄妹四个修行至今从未用过一粒丹药，一来他们从小就被教导服用丹药会有丹毒沉积在体内，借助外力得来的修为始终不够扎实，二来，青空山是方外之地，根本无药可吃。
　　梅四听得半懂不懂：“胡兄的意思是，方子不行？可是，我家请过很多大夫，其中不乏府城名医，皆是同样的说法。药材也都是用得上好的……那依胡兄所见，我娘用的方子属于哪一品呢？”
　　“没品。”不悔撇嘴。
　　“休得狂妄，”不惑轻斥，“此方开得甚好，一看便知是用心推敲过的。便是阿爹亲临，大抵亦挑不出什么毛病。”
　　梅四释然，将将附和着点了点头，就听不惑慢条斯理地转了个折：“但是，据梅公子描述，此方空有中品之表却无中品之效，不知是何道理。不如，梅公子明日拿几副药来，由我亲手熬制，应可将其效力发挥到九分。我估计，只需三副，可保令堂十年康健。”
　　说话间，众人转到室内，梅四被不惑绕得有些懵懵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胡家兄弟在向他示好呢！但同样的方子，吃三副保十年，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江湖骗子呢？他又高兴，又犹豫，看着不惑欲言又止。
　　不羁看得好笑，用胳膊肘捅他：“我大哥既然说了亲手熬制，那在药材配比、熬制程序上肯定与你们略有差异，所以，此原方非彼原方。不瞒你说，此乃家传之法，我们外出游历，也是为了验证新近的一些改进能将药效提升几分。你觉得十年不可思议，我倒觉得大哥保守，要加个‘至少’才对。再说了，几副药而已，试试无妨。”
　　梅四一想也对，他娘总之是要吃药的，就算无奇效，总不至于更差。若果真治好了他娘的宿疾，他爹一高兴，岂不是予取予求？届时，就用胡家兄弟许给他的心愿，让自己随他们一同游历一遭好了！
　　梅四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兴奋，双手合握，两个拇指不停上下绕着圈，一会儿工夫，思绪就不知飘到了何处。等他回过神，发现兄弟三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已等了不短时间。
　　梅四脸上发烫：“想到有望治愈家慈宿疾，一时不免憧憬了些。见笑了。”边说，边飞快地动着脑筋，思索着聊点什么新鲜的风雅之事来缓解尴尬。
　　环顾左右之时，无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占据一方角落的不媚。她安安静静地端坐着，脊背挺直，一双大眼闪着宝石般的幽光，似好奇无边又似洞悉一切，乖巧得难以名状。
　　梅四看得心痒难耐，忍了好几忍，终究没忍住，可怜巴巴道：“胡大哥，就让我摸一摸小狐狸吧，我一定轻轻的，我保证！”
　　贼心不死啊！不媚悄然叹气。
　　“这个……”不惑很为难，冒犯狐身的举动，他岂能越俎代庖应下来？可是，从梅四的角度来说，这个请求实在小之又小，一味拒绝只会显得更古怪，他不自觉地瞟向不媚，顿时松了口气。
　　不媚已走至梅四身前，在桌上趴好，把尾巴压在肚子下，用整个背部对着梅四。虽然没有哪一个狐族会喜欢被凡人当成宠物，但，谁让他们已经把梅四认作朋友了呢？让他摸一摸，就当是她许给他的心愿吧！
　　梅四大喜过望，试探着用两根手指碰了碰不媚的脖子，见她一动不动果然一点儿也不反抗，大着胆子将整个手掌覆了上去。
　　他大呼小叫地抚脖、摸头、挠下巴，延着背部一路往下，然后……啧啧赞叹地捏住不媚的尾巴根，硬生生地把她护在肚子下的尾巴抽出来，虚虚握拳将其攥住，顺滑地一直摸到了尾巴尖。
　　四狐傻眼。
　　摸狐族尾巴，是求偶的意思啊……
　　不羁捂住眼睛。
　　不媚如遭雷劈。
　　登、登徒子！

　　小剧场：
　　白争（抓狂）：岂有此理！你们居然让一个凡人摸我未过门媳妇儿的尾巴！你们怎么当哥哥的！族长，你不管管？！他们还编排你来着！
　　宁殷：管不了管不了，鞭长莫及。
　　不羁：梅四是我们的朋友，不知者无罪。
　　白争：你们和摸我未过门媳妇儿尾巴的凡人做朋友是何居心，置我于何地？！
　　不羁：你？蹭饭的。
　　白争：……
　　白争：你们又好得到哪里去？不止蹭饭，还蹭住，还蹭钱花，什么都蹭。好没出息！
　　不羁：……
　　白争VS不羁第二回合
　　白争小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