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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你知道么?”
      “嗯?”
      “北京,有海。”
      “.....。”
      “北京,曾经有海。”
      我已经记不得是在第几次见面的时候,许应说了这样的话。
      当时听了有些懵,甚至还曾认真地去想了北京到底有没有海,有没有那种蓝色或者灰色,有沙粒,碎石峭壁和涨潮带来的逆流?
      这不奇怪,每个身在内地的人都会向往海,因为它离他们很远,有人有幸可以见几次,而有人半辈子可能就一次或者终生见不着。所以才会向往,才会在每次听见的时候怦然心动。
      北京一些地名里面也有海字,后海又叫什刹海,北海西海,...等。但那只是一个叫什么海的地方,却不是真海,没有带咸味的海风也没有涨潮落潮时留下的贝壳。
      我想遍了以后,抬眼看着许应,他嘴角含笑,面前一杯黑糖奶茶一口未动。
      “不..北京没有海。”
      我又摇了头,确实没有。
      “你别这样。”他向后仰,背靠在柔软的靠垫。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很痛苦,好像我的不相信已经对他造成了莫大的伤害,他又说,“你别不相信我。”
      “...........。”
      “我喜欢海,也喜欢北京的海。...若没有的话,我怎能喜欢呢?”
      “我也喜欢海。”
      我看了看对面的镜子,里面有许应的后背也有我的脸,还有我们身后那时不时窃窃私语的男女。他们看过来,眼神奇怪。
      只因为我和许应跟他们不一样,所以在他们眼里就是怪胎。
      这天的许应穿得很时尚,紧身裤和银色上衣,胸前挂了个木质十字架,黑发很软很顺地贴在耳边。因为是在市区见面,所以他有刻意打扮的痕迹,连看着过往人的眼神都有些流动,好像在盼望着什么。
      真像一个女人,我这样想,但不敢那么说。
      的确,从某些角度来说许应比我还要像一个女人。我是女人,可没有做女人的天分,没有努力好好地做一个女人,这一点被很多人都数落过。那样如果性别可以交换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许应互调,成就他,也让我自己松口气。
      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也对许应是一种侮辱。
      所以,不论怎想。这都是在痴人做梦。
      “你不知道有海,是因为你没认真地找。”
      许应摇头说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让我从一种痴梦里出来去进到他的痴梦里面。
      “...你说的那是海么?”我摇头,吸干最后一口奶茶,“一口井,一涸湖,一条江那都不叫海,...海很大,也许有整个北京那么大。”
      许应愣了一会,笑着点头,“...是海,是非常美的海。”
      然后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痴呆了,看着我,如同看到了他口中的那片海一般。
      海风迎面,海鸟在半空盘旋下去,远处有船灰蒙蒙地过来,似在夜幕中,雨夜里,他的灰色渴望到了一点一点的深蓝。他好像看到了这些。就在这个市区地下的奶茶店里面,对着半空昏黄的灯火从岸边走向了水里,踩着砂砾和贝壳,海水抚摸着皮肤。他一边笑一边说,“真美。”
      “别傻了。”
      我摇手,顺便唤来服务生续杯。
      “...为什么你也认为我傻?”
      “不傻么?硬说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很美,..这不是傻是什么?”
      “你不相信我?”
      他拧眉,表情经历过期望和失望,就回到了初见的时候。
      脆弱,敏感,不安,胆怯,还有一种没有尽头寂寞。
      寂寞就像一片海,看不到尽头。
      “我宁愿相信北京市市区地图。”
      我这么说,因为我现实。
      我不会为了他的喜好特意去迎合,这样是对他好,也是善待我自己。在我的原则上不是不允许人做梦,只是梦做多了,人就会躲进现实的漩涡里,从此永远深陷,当一切土崩瓦解之后就再也逃不出来了。
      这是个一个双刃剑,一面是麻药,一面毒药。
      这是最可怕的。
      把梦当成了逞能的武器,等到要面对现实这个强大的妖怪时,那个武器就如它的名字一般,风吹,然后烟消云散了。
      而许应比这还要疯狂。给我的感觉是梦已经成了他,而不是他来做一个梦。他对心里面那个梦深信不疑,在他的心里守护了一个全世界都不知道的圣域,一片前所未有的海域,在他的心里沉沉浮浮,浮浮又沉沉。
      他深信,且永不怀疑。

      我不记得后面还说了什么,只有时间已经很晚了的印象,和路边模糊的路灯。就那么散了,如同在成都的街头,我向北走,他往南走。
      一路上没有什么人,就只有灯。
      我走过广场,和街道,路过了以前的学校,还有成都图书馆旁边的画室。我在对面等车,可很久都没有车来。我点了根烟,却发现离不抽烟的日子也已经很遥远。
      这次回来,在成都,我发现有很多东西,...悄然之间就不在身边了。我向北,他们向南,我回头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被东边的日光照到了西边去。

      “对不起,那时候不该打你,...不该打。”
      母亲坐在飘窗上,一边说一边哭。
      母亲现在的年龄是那种会将往事一一想起并审判的年龄,原告是她,被告也是她,她在自己的法庭上审一个注定得不到公正裁决的案子。这个时候是古怪的,突然会释怀很多事,也突然会对很多人表示悔过,会将名利看淡,也会把道德看得太高。
      她会变得幼稚,单纯,在这个年龄段上返回成一个小女孩。
      我坐在电脑面前假装没有在听,眼前看着的一出剧,渐渐地随着她的声音,里面每个人都变成了她的脸。年轻一点的急躁易怒,年老一点的任性单纯,或者再老的就成了一种平静。
      与从画面上沉浸的黑色一样,在安静中让人走到昨天,...或者更远。
      我的童年是一个噩梦。
      但我已经没有想法去责怪任何人。
      因为这种沉闷在心里的委屈已成了顽石,驻在心里,嵌在心里,任风吹雨打,任世事变迁,它始终都在那里。是丰碑也是墓碑。...责怪和怨恨已经一无所用。虽然有人会说,“无谓以前有没有怨恨和屈辱,那都过去了。”
      但不可能,我从小到大,始终觉得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一生的顽石,我注定卸不掉了。
      母亲不懂这些。
      她只是想用眼泪来诉说她的悔意,想用无微不至的关心来弥补曾经的苛刻。可她不知道,这只能让我一边透不过气一边把噩梦重新想了起来。
      “你原谅妈妈么?”她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妈妈想到了以前在厕所里面踢你,打你,...妈妈好后悔,..好后悔。”
      “我不怪你。”我摇头。
      她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问“那你想要什么?妈妈给你买,...只要你喜欢,妈妈都给你买。”
      “不用,我现在什么也不缺。”
      我不敢抬眼,只因她的眼神很像从前禁闭我的铁窗栏。我害怕再被锁了进去。
      “不,妈妈有.......。”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的话没说完,她睁眼惊恐地瞪着我的手。而我的手边,是一直在响的电话。
      等它又响了一声,我接起来问,“...喂。”
      “你在家啊?!”
      那边的声音是一个朋友,听了很几年了。
      “在,..有事么?”
      “是谁?!”母亲突然靠过来,仔细地看着我的表情,好像要从我眼里看穿什么。但是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于是她又说,“是不是你爸?他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捂住话筒说,“是我朋友。”
      “哦,那你聊你聊。”
      她笑了两声,转开脸看着飘窗外面的街道。
      “喂,刚刚那是你妈?”
      电话对面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
      “是,你想说什么?”
      “...我想还是该给你说。”她顿了顿,停顿间我听到那边有汽车开过的声音,还有人在说话,“..我刚才看到你爸了,虽然不敢确认,但.. 但应该是他。”
      “怎么了?”
      我偷偷瞄了眼母亲,同时也要注意自己嘴边说的话和音量,我要让她听起来就像在与人闲聊一般。
      “他跟个女人在一起,...不过好像他也看到我了。但应该没认出来。”
      “确定?”
      我悄悄皱眉。
      “应该是。”
      我一边笑一边说,“你怎么不上去扇她一耳光。”
      她声音变大,“姐姐!我怎么敢?!在大街上啊!”
      “算了,以后再看到先跟着他们。”我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有相机就照下来。”
      “照下来?...你不会想给你妈看吧?”
      “不,我自己看。”
      “......你别想太多了。”她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
      “拜拜。”
      我挂断电话后,笑了笑,母亲看过来也笑了笑。
      “什么事?”
      “没事,有人勾引她男朋友,我叫她扇那人几下耳光。”
      “唉,人家的事你管什么?”
      母亲的样子比刚才平静,还有了点啼笑皆非的意思。
      “我怎么能不管?”
      我闭眼,暗自念叨着,...我不管了,谁还来管?
      “你怎么了?”
      “我洗澡去。”
      我起身向外间走,不顾她在背后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因为我只能听见自己心里面在说话,在说一句一句我不懂意思的话,直到它们占据我的脑海,直到哗哗的水声拍击瓷砖地面。
      我看着浴室里面的水花,想吐,干呕了几声后又没有什么出来。
      好像一场闹剧,好像生活里,...处处都是一场场的闹剧。

      几天后的傍晚,母亲去机场送我,她抱着行李在安检门前哭了。我挥了挥手,跟当年站在幼稚园门前挥手一样。只是背后没有黄色的木门,也没有晚上会打人的恶鬼婆,更没有当时那么圆的月亮让我可以想起她。
      生命是一个轮回,对这句话,我一直深信不疑。生命是一个轮回,才十来年,往事就已经再次重演。生命是一个轮回,而我,是母亲全部精神的新生。
      是她的一个轮回。

      『北京有海。』

      ...我想起了许应。
      我拨通了手机。
      “喂?”
      “今天走么?”
      “是,马上就登机了。”
      “一路顺风,噢,不对,...该是逆风。”
      “谢谢。”
      “不谢。”
      “...许应。”我深吸了一口气,问,“你说北京真的有海么?”
      “真的。”
      他肯定地说。
      “......。”
      我皱眉看着前方。
      “是真的。”
      他非常肯定地说。

      非常地肯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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