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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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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了纪夏,他坐在病房里面,对面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他点了一烟。
有一个护士走过来,“先生,这里不可以吸烟。”
“...让我抽一根,行吗?”
“先生。”
“.....不行吗?”
“........。”护士按了握在裙兜里的笔,她皱眉说,“..那我给你关好门。”
“谢谢。”
纪夏坐在床前伸手按着额头,烟叼在嘴里一会儿亮,一会儿又熄灭了。
“纪夏?”
我在床的对面问他。
他子看盖着被单的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眼睛里有一些海面粼粼波光,闪耀在晚上。而且他的眼睛像是一幕会唱会跳的戏,有海有岸,甚至能让你听到里面的声音。咳嗽声,走路的沙沙响,还有两个人在说话,切切碎碎的声音都出来了。
我看着房间的另外一边,白墙和白色的铁丝床,旁边有一个黑色的柜子,有水果和刀,还有一个手机放在上面。
纪夏已经在抽第二根烟,他把烟盒放在桌上。
“你听过许愿烟吗?”
我问他。
他抬头,眼睛看着前面,那里有一扇窗,不过外面不是海是夏天的树稍。还有路灯,灯光很弱,又一些颗粒一样的东西浮动在上面,很像在一个平面上承载的影像,光影的微弱会不由人控制或者决定这些。
纪夏看着外面,不知道是没听见我说话,还是他本身就不想开口。
“...烟盒里面应该放一根许愿烟。”我把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换了一个方向,烟头朝上,滤嘴朝下地放进去。我说,“这要留到最后一根才抽,...也不要让别人拿走了,你要留给自己。”
纪夏把手垂了下来,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闭上眼睛。
“你听到了吗?”
他皱眉睁眼,摇了摇头。
“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这根烟最后才能抽,而且只有你自己能抽。”说完了,我又问他,“听到了?”
他还是摇头,夹在手上的烟已经快烧着了手。
“你一定要听进去。”
我弯身坐在床上,和他面对着面。
手机响了,我们一起往桌上看。但我坐在床上却做不了任何的动作,我看着它就在面前,可抬不了手,也说不了话。直到他把手机接起来走去窗边,我才能僵直地转头。
纪夏的背影遮住了本身稀薄的光,病房里面包括白色的床单也变成了灰色。我坐在床上看着躺在面前的人,五官很淡,比起睡着的人他更像睡着的影子。他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前额有一些头发扫在眼帘下面形成阴影,间或在灰色和黑色之前。
我伸手想撩开他的头发,但却穿过了它。
我把手盖在他的脸上,但又融了进去。
我能靠近他,但摸不着他。我想如果我对他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见的。
那纪夏呢?
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他回头向这边看来。
他在说一些话。
“对,...是我。”
“我知道。”
“他已经睡下了。”
“...我会对他说,但.......。”
他的声音停了下来,低头靠在墙上他想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干涩得舔了舔嘴唇。
他挂断手机走过来,伸手撩开床上的人眼前的头发,轻轻抚摸那人的脸。他做了所有我想做的事,我想推开他的手,但做不到。我像一个幽灵,从他的身上穿了过去。
我似乎有片刻的时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我从海面掠过了一次,冰冷的触觉和云流间微热的空气。有歌声和哭声,有一幕戏,戏剧的女人胸前有一个红色的A,...还有一个木头十字架,被光打得非常地绝望。
我看见了纪夏的手,手纹如沟壑那么深。
我看着他,在寒冰和热流的夹缝间看他的手从厚重的幕帘后伸出来。黑色的帘子,红色的手。他双手摊开,上面缓缓出现一个影子。
我走进了一点,我看到了我自己。
“...许应。”
我对躺在床上的人说。
他紧闭的双眼里面好像有血一样的颜色,如同烈阳一样的红,在这里,在他所认识的世界里的所有人都躲不掉。他毫不留情地让我们染上那片血色,背叛的颜色,嫉妒的颜色,憎恶的颜色,还有怜悯的颜色,它从墙上流动下来,顺着我们的头发和手指流进血管。
我们以前所逃避,以前不能正视的一切都融进了血肉,和我们的人成为了一体。
欲望就像与我不可分割的本身,就像血液,就像烈阳,就像许应。他在镜子里面见到我所有的欲望,他提醒了我,他想告诉我,他甚至抱头痛哭,他甚至在最后选择和镜子一同灭亡。
如同我的欲望以再也无法掩饰的姿态,如一头猛虎汹涌而来。
“送给你。”
有人说,在我的面前仿佛有一个盒子。
它是紫色和灰色的花纹拼凑而成,它拴着缎带,它只是个盒子,不能说话,也不能发出一点的声音。它静止又沉默地放在我面前。
“不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吗?”
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是女人,她的半个脸都没有,她只有嘴能和我说话。...还有手,她的手苍白而且布满了血管,皮肤都深深陷在骨骼里面,她伸手把盒子举在我的面前。
慢慢地解开了缎带。
“不要!”
我摇头起身,椅子在我身后倒在地上。
“坐下!”
她大吼,重重地把盒子放在桌上。她的头发从光秃的半脸开始疯狂的滋长,和手上的血管一样,成了一种藤蔓的姿态向我伸张过来。她在哭,下颚有两道泪痕。
“你是谁?”
我问她。
“坐下!!”
她尖叫着哭喊。她的嘴里除了白色的牙齿还有红色的血,她一开口就有血顺着嘴角流下,滴在桌上和盒子上。血滴一点点地蔓延开,所到的地方都是一样,全都长出一朵朵红色的花。
开满她的身上和她的周围,还有我的手和脚。花的根茎将我牢牢地锁在地上,我走不动,转不了头,我只有睁大眼看她,看她颤抖着打开盒子,看那些红色的花开一路,开进盒子里面。
“...是妈妈。”
她看着我哭了,她的手抚摸着我的脸。
我闻到花的芬芳和血的腥红,还有树根和泥土的味道。雨水,枯井,一滴滴地有什么落在我的身上。正因为我知道在泥土里的滋味和雨水终日敲打在身上的感觉,阴凉,寒冷,没有一点点光线,除了日光从石头的缝隙里落在我的白骨上的那种感觉。
我的皮肤,我的头发还有我的眼睛早变成了泥土。
石头一点点被移开,我看见头顶的烈阳,它将我身边的阴湿退去,将青苔和黑泥晒开,还有我的骨头开始发黄开始朽坏。
我甚至还能听见有什么碎裂的声音,...但我却从井里出来了。
“我是妈妈。”
她还在我面前哭着。
这个院落很小,她坐在丝瓜架的下面哭了。石阶和青苔,还有及膝的荒草,我看见了很多双手向我伸来,参杂了说话的声音。我躺在地上看见云层的移动,忽然盖住日光,忽然又移开。我想到了很多事情,院子,玩具,花和荒草,公园的石板路,朱红的城门,还有在马路上过去的车辆和路口的红灯。
还有她的声音,那个声音被我叫做妈妈。
许应站在她的面前,伸手擦干她的眼睛说,“妈妈。”
她坐在地上哭了。
她抱着许应坐在地上哭了。
许应的脸很像一张白纸,他的五官就是用墨水画出来的那样。他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还有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妈妈。
他不会愿意放手的,我知道。
我看着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看见一朵红色的花被放在我的头上。有香味,还有属于烈阳的红色,非常漂亮。我用非常喜欢的眼光去看那朵花,它斜斜地挂在我的眼前,非常漂亮。
有人伸手摸着我的眼眶,我看见他的眼睛在难过,他的眼睛在可怜我。他送给我的花也在我的眼前,它让我看见和烈阳一样的红色。
那是一种比血还要红的怜悯的颜色。
我睁开了眼睛,看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的人。她的身上长满了红色的花,和我一样。我好像听见了自己在笑,但也能听见自己哭的声音。
我内心的声音很复杂。我知道我确实曾有过很多这种复杂的感受,好像内心就不曾平静一样,好像内心就可以构成一幕独白,或者一场戏剧。
幕帘,灯光,演员,剧本,还有一个镜头,对着我和我周围的所有人。
我向后看,还是那个病房和床。
许应睁开眼睛坐起来,他看着纪夏,他抱着纪夏的肩疲累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地闭着眼睛静静靠在纪夏身上,他眼前的头发又垂了下来盖住他的眼睛。
“妈呢?”
我问他。
他把手交给纪夏,他对那人也问了同样一个问题,“...妈呢?”
我问。
但他也问。
他又问,“....是不是死了?”
“你知道了?”
“没有。我听见你接电话,..你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
“.......。”
“我就猜的。我没想到会猜那么准。”
说完,他的头垂得更低。纪夏把下颚放在他的头顶,又点了一个烟。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静得能听见时钟走动的声音,还有就是渐渐的有微光从窗口进来,直到它盖过了路灯的颜色。
我伸手摸着许应背后的衣服。
像一滩水,从我的手上穿过去,流过去。我不知道摸着的是布料,还是血液,还是开在血液里的红花,但我摸着了他,也能感受到。
我还能看见许应的表情,他的嘴角慢慢勾起来,好像是在笑。
我问他,“...为什么要杀了我?”
他没有回答。
我的眼睛突然变得很酸,对着他的后背,我发现我已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