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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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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没有错,我在北京确实有个家。
楼房很高,采光也很好。同屋住的人知道我要画画所以把阳面的房间让给了我,当然,他也给我复刻了一把钥匙,但能用到得时候并不多。因为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屋里,或者同他一起出去。
我喜欢养花,阳台上有两盆杜鹃和一盆榕树苗,都是我当初去的时候一起带着过去的。...然我走的时候却又来不及带走它。
北京是一片海,正因为它是海我才能在其中活下去。但是有一天它的海水突然就枯竭了,没有了潮汐也没有了浪袭,所有的鱼都死在了沙滩上。
...我不想那样,我还想活下去,我不想和北京海一起死去。
于是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那里的海才刚刚新生,所以我想自己也许能和它一起得到一个新的生命。
但是在三年过去以后,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我已经把一个最重要的东西留在了北京,它已经死在了北京的海里面。
我没有它。
我抛弃了它。
...许多的许,应诺的应。
我发现,虽然许应死不了,但我死也是可以的。...我可以代替许应去死,让他重新活吓去
“许应?”
我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幅画,不,确切来说不是画,只是一张白得泛黄的画布而已。四个角落有四个钉子,撑得很简单。
“这是画布,不是许应。”
纪夏的声音在笑,我回头看,他正靠在一面墙上。周围的光线到他那里就渐渐暗了下去,除了他的眼睛还有海岸的蓝灰色以外,他和他的西装已经一起变成了黑色和白色了。
我手里拿着调色盘,上面有几种颜料混着松节油的味道非常刺鼻。我握着画笔,但不知道我为何会握着画笔。
他问,“你不画么?”
“画什么?”
“你在梦里见过了《烈阳花》,你想要把它画出来。”
“我想?”我回头反问,“你连我想了什么都知道?”
“.....。”
他从暗光里面走来站在画布里面,他伸手摸了一下布面,然后沿着那种不连续的肌理一点点移开手指。他不舍得放开手,一直停留在上面。
我摇头说,“我没有想过,也画不了。”
他转头问,“你在耍我么?”
“没有。”
我低头用画笔转了转颜料,我试着在画布上涂了一笔。我听到了他的叹气声,缓缓的像从画里出来的一样。我不停地调着颜料,直到所有的油墨都混在一起,变成了黑色。
我不知道他为何一定要我画,但我实在是画不了。
我觉得这个画笔很重,非常地重。好像里面有一个名叫许应的灵魂,在将它在往另一个地方拖拽,拉扯。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能将它和许应一起拉回来。
“...唔。”
纪夏在身后发出微弱的声音,他把头靠在画布上哭了。我听见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你回来吧,许应。...回来。”
我突然开始害怕起来,包括对这个只有一扇窗户和画架的房间,突然就有了一种再也不能从这里出去的感觉。昏暗的灯和纪夏微弱的哭声都让我无比的害怕。
我走向窗口,那个开在四面墙上唯一的一个出口。
我从它往下看,除了一片海和一片雾,就只有一个干涸出海面的岛屿。
我靠着窗栏往外看,天上阴沉。
“我们出不去了。”
纪夏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
“外面已经变成了海,什么都没有了。”
“.......。”
我听见海水拍打城市的声音,还有海鸟的翅膀煽动好像风。我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想过要跑,或者出去。因为我见到眼前是一篇荒凉的海,除了这个有窗的房间以外,我周围的世界和世界里面的人都变成了海。
海,海水,海水覆盖了城市。
“对不起。”
我对纪夏摇头。
“为什么说对不起。”
他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一个叫许应的人,就算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也可以变得如此温柔。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窗口,他的眼神就是在对我说着一个故事,一个曾经以前,北京还没有变成海之前的故事。
我把窗户推开,外面有风。
“我还是画不了。”
“.....。”
“就算这个房间也变成了海,我也画不出来。”
我对纪夏脸上的两行泪痕摇头。
“对不起,我画不了。”
我曾以为北京有海只是一场梦中的梦,许应就藏在这些梦的深处,他死了,也死在梦的最里面。我想我明白了这些以后就能找回自己的生活,忘记许应和北京的海。
但我没想到的是,到头来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场梦究竟是真是假,是虚是幻。
直到了晚上,我从窗外看见天上有两个月亮。
它倒映在水里又变成了一个,被波光和鳞光分散成了更多,破碎得像镜子,可听不见它碎裂的声音。它顺着海面摇晃,顺着时间移动,到天明它消失在窗户的顶上,在我就是探出身子也不能看到的地方。
房间的另一头没有窗,所以我也不知道海的另一边是陆地还是森林,抑或只是另外一片海。
或者就正是许应口中的那片海。
“我不想留在北京了。”
许应背了一个包站在路边。
那天的成都下着小雨,他撑着灰色的伞对我说,“...我回不去了。”
我看着路口变换的灯,以及每一轮从身边过去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盯着路面发呆,雨水和人的倒影在水坑里面组成了奇怪的画面。有我的脚和许应撑开的伞。
我抬头看了看他,雨水从伞缘上落下滴在肩头和手上。
他皱眉,眼泪从眼角慢慢滑下来。
“...但我爱他。”
他说。
他在用他的眼神告诉我北京是他的噩梦,而那个他爱的人是噩梦里梦。他跑了,因为他胆小;他希望那个人能来找他,因为他还爱他。
许应胆小。
我在与他初见的火车上就知道了,他细声细气地说话,他不敢一个人去厕所,他看着外面闪过的黑夜握紧了双手。我从没见过如此胆小的人。
我不知道许应是怎么决定离开北京的,我也不知道许应为何要告诉我他的故事。
我发现认识至今他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迷,像一条环环相扣的锁链,将所有的事都串在了一起,所有的问题之外都有另外一个问题,所有认识的人背后都住着另外一个人。
于朗的背后是许应。
纪夏的背后也是许应。
而我呢?
我向身后看去,纪夏站在另一面墙边抬头看我,他眼睛里面的许应也看着我。
他抬高了下巴看过来,仿佛伸出了一双手过来按住我的肩,让我看着外面的海和岛屿。
然后我听见纪夏说。
“你看,岛上有人。”
我闭眼摇头。
没有人。
岛都已经被海水沉没了下去,哪里还会有人呢?
唯一存在的生命就是不断升高的海水,没有停止也没有退后,它渐渐没上这灰色的房子,和困在房里的两个人。
他们都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