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3、聊赠一枝春（2）

　　那家人倒是很痛快，说祖训让子孙多积德行善，虽然也就这四个字，做起来，能帮一把是一把。这也是个可怜之人。进了他家的坟，虽然坟塌了，也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但也算是缘分，如果有缘，就结个善缘，有始有终总是好的。
　　有头悬案，只余头，李掌柜和伍家的意思，先不动，起了坛，看看情况。
　　于阳间，是悬案，留着尸首是唯一证据，哪天说不定还有下文，所以和那家人商定的是，做完法事后，土葬。
　　于阴间，如果能找到这一缕孤魂，做了法，沟通过，但愿能消了怨恨，世间苦事苦人已太多，能少一点是一点。
　　他们约定好了，法事在小镇上的白云观里办，主事的古道长和李掌柜、伍家都相识。
　　伍家赶早已经把一应要用到的纸扎都搬进去了。
　　最显眼的除了大厝，就是那一顶轿子，轿子外有四名轿夫；轿夫跟前各放着一碗干饭和几颗菜，也插了香，放了纸钱。
　　李掌柜仍旧是在一边，多一句话也没有。
　　古道长穿好法衣，燃香，起坛，口中有词，掷地有声。
　　伍爸爸在一旁准备，那身衣服里，已经提前扎好了竹架子，他把金纸往里面填充，整个身体渐渐充实起来，似乎有了样子。
　　戴着手套的“手”里，放上了一枝桃枝。
　　古道长在做完一段仪轨之后，点头示意伍爸爸。
　　伍爸爸拿着一对硬币，掷到地上，显出一花一字。
　　道长再诵，伍爸爸再掷，还是一花一字。
　　第三次，却是两个皆是花。
　　三魂聚到两魂，还有一魂不知去向。
　　若三魂都得以聚足，知道真相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古道长和伍爸爸都停下动作，看向李掌柜。
　　李掌柜不多话，正襟危坐在条凳上，闭上了眼睛。
　　约摸过了一个钟头，李掌柜睁开眼睛，点点头。
　　古道长很有默契，继续把剩下的法事都做做完。
　　头骨和“身体”，在“棺”里，缓缓盖上。
　　最后点了把火，化掉在场的纸扎和金银纸钱。
　　之后，等在外面的车把棺带到墓地，古道长和伍爸爸跟着去处理后面的事情。
　　李掌柜独自回了裁缝铺，时间有点晚，路上没人。
　　裁缝铺的灯笼亮着，在夜里特别好看，烛火微微，透过黄纸。
　　李一元做什么都不紧不慢，走进了店里。
　　四国、七忆，还有下课的伍依依，都聚在铺子里等他。
　　“李掌柜，事情都解决了？”伍依依开口问到。
　　“算是解决了吧。”
　　四国笑得甜甜的，说：“老师老师，快给我们讲讲。”。
　　“是个可怜人。三十多年前，来我们这里投奔亲戚，身上没有多少钱。穷亲戚，谁都不待见，直接给赶走了。路上遇到一群人，说是要抢劫。他想着保命，就把钱给人家了。没想到，抢了钱，几个人还是不放过他，一顿拳打脚踢。撒完火，冷静下来，才发现他没动静了。他就这么走了。”
　　“那怎么会只剩下……”
　　“那帮人，发现出了人命，都慌了，不过一群毛头小子，几个人七嘴八舌争论起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恶胆，一个人说给剁了。其他人慌忙中没主意，都听了他的话。就那么办了。每个人带一点，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处理掉。”
　　李一元说得仍旧平静，只是铺子里气氛很低落。
　　小镇不大，来来往往的都是认识的人。
　　三十年前的半大孩子，现在也有五六十岁了，他们怎么带着这个秘密活下来的。
　　他们也该为人父母了，他们又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孩子。
　　他们在人群中，会不会有一就有二，这样的恶，让人胆寒。
　　他们是一群人，抱着团，死守着这个秘密，这一生究竟要怎么度过。
　　七忆跟着听，刚想开口问什么，开了口，却是：“我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伍依依还是不厌其烦地提醒她，口袋里有纸条。
　　李一元接着说：“他有怨恨，生前也不是什么坏人，觉得不应该客死异乡还死无全尸，非常大的怨恨。可怜连魂魄都不全。问他愿不愿意被超度。他说想报仇，说在人间游荡着，东躲西藏，见不得光，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鬼差都没找过他，每年就是农历七月还好点，有口吃的，也不用像平时那么怕。但是终究不甘心。他说他就记得那几个人，但是认不出来。怨恨着他们，从心底怨恨。劝了半天，好说歹说，直愣愣的，什么都不听。”
　　“后来呢？”四国接着问。
　　“后来，我说，有不相干的人，帮你准备好墓地了，这场法事也是人家出的钱。他不相信，问我，是不是当年对他作恶的人。我说，不是，只是因为你的头骨，到了人家的地方。他说他想报仇。我没话可说。”
　　“他没问你是谁？”七忆忽然冒出来一句。
　　“问了。我报了家门。只说也是个缘分。但要看他自己，他执意不肯走，我也没辙。”
　　“如果他不走，他要去那里？”伍依依问到。
　　“大概还是跟游魂一样，说不准哪天就魂飞魄散了。执念太深，无论是爱是恨，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他看着自己补全的身体，看了大半天，好像想通了什么，忽然就愿意了。后面的事都挺顺利的。法事也算圆满了。”
　　“李老师，那帮害了他的人呢？他们就这样平安无事了？”伍依依有些愤恨。
　　“平安无事？这么伤天道的事，能平安无事？良心折磨是一道，如果他们有的话。哪怕没有，天地间的因果，不会因为他们没良心或者不知道就算了的，‘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这话说给谁听的。他们自己没事，孩子家人呢。这辈子没事，下辈子呢。无论善恶，一件事，但凡做了，就是一个种子，这就是因；有了阳光雨水，就会长大，这是缘；长起来的东西，就是果。莲子千年都能发芽，因果，可不止千年。都说轮回苦，几个人听得进去。”
　　“所以啊，世上人那么多，苦啊，都是自找的。可不是吗？”四国有些戏谑，嘴角上扬着，说，“一块钱，如果这世上真有因果，那这人怕是和他们早有梁子了吧？”
　　“不记得，怎么办？”七忆有些恍惚，纸条从刚刚就一直拿在手上。
　　“老天爷都记得呢。人啊，记不记得，都赖不了账。如果老天爷有眼的话。”四国仍旧是一贯的口气，有些不屑、有些愤懑，说不清、道不明，一直牙尖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