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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   从家里出来后,李定邦夤夜回了卫军。

      马刚进军营,小卒告诉他,太子野等他许久了。

      李定邦来不及放东西,背着包袱去了主帐。

      里面人很多,十余个将领正围着一副羊皮地图,争得面红耳赤。

      图上,小小的卫国被夹在五个国家中间,好不可怜。

      “好了。”有人出声,制止了众人。

      “夜已深,诸位先回罢。”说话的年轻男人往后一倚,长腿架在木桌上,风流随意。

      “殿下……”众人还想争取。

      “回罢。”慕容野的指节抵着眉心,很是疲惫的样子。

      “诺。”

      十余个战将三三两两出去,拥挤的王帐顿时空了下来。

      “定邦来了?”慕容野看到门口的李定邦,随口问:“今日休沐,回家去了?”

      李定邦沉默地行了一礼,被太子虚扶起来。

      他总是温和有礼,礼贤下士。

      “不必多礼。”慕容野让他坐,将乱七八糟的桌面拂开一块干净地方。

      李定邦坐下,包袱放在桌上,他想了想,问:“殿下在烦恼鲁公的话?”

      宁大人出使鲁国回来,带回了鲁公的口谕,意思是希望卫国成为他们的附庸,称臣纳贡。

      慕容野没有否认:“四年前越灭吴,越王挥师北上,当时四国归附,越王称霸。”

      “仅过去四年,当时一起归附越王的鲁公,居然要我们尊他为长,也太欺负人了。”

      慕容野的口气平淡,却难掩失落。

      今日,所有将士向悼公请战,几千士兵在校场誓师出战,一副要给大言不惭的鲁公一点颜色瞧瞧的样子。

      可是卫国现在粮草不丰,战马不盛,大部分甲衣还是从战死的亡兵身上扒下来的,文臣气坏了,几乎当场和武将打起来。

      悼公只好先和稀泥,搁置。

      “这仗不能打。”李定邦说。

      他说不出大道理,但临来前,李丞相对他说了国库里粮草物资的存量,是绝对绝对不够的。

      慕容野点头:“孤知道。”

      卫国制度腐烂陈朽,去年悼公登基后,他一直在制定变革的法令。

      如今第一批法令刚下达到王室封地,只等入春开耕就执行。若此举可行,卫国国力将在十年内翻几倍,届时才有家底同鲁国开战。

      可现在芽都没长,居然就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罢了,不提这些烦心事。”慕容野换了个轻松的口气,把地图收起来。

      李定邦在心里怨自己嘴笨,若是二弟在,至少能说些俏皮话宽慰殿下。

      他沉默着,看到了桌上的包袱。

      ——里面有林氏给他装的饼子。

      “殿下……用膳了吗?”李定邦突然开口。

      慕容野诧异:“嗯?”

      君臣两个坐在炭笼前,分着吃豆渣饼。

      李定邦提起母亲妹妹,话多了一些,对太子提了妹妹改良石磨、然后全家一起做豆腐的事。

      他没有李锦乐能说会道,只是简单讲述了一遍。

      慕容野听完笑了:“孤倒是有些羡慕定邦了。”

      李定邦笑笑,低头烤饼子,有活泼的弟妹、勤劳温和的母亲,确实很幸福。

      慕容野笑容忽然一滞:“定邦说,若是这法子,食菽豆就不会胀气难受?”

      菽豆是五谷里产量最高的,但吃多了会肠胃不和,所以贵族间都是做配食吃,只有吃不起黍、麦的平民将它当主食。

      “嗯。”李定邦点头,把烤好的豆渣饼递给太子:“殿下尝尝。”

      慕容野接过来,没有犹豫就送入口中。

      “确实……细腻许多,滋味还不错。”

      李定邦说:“原是小妹为了家父改良的法子,没想到殿下也喜欢。”

      “李丞相啊,”慕容野吞下最后一口豆渣饼,一块顽固不化的老古板,若不是他忠心于卫国社稷,慕容野是真不想搭理他。

      李定邦边烤饼,边对太子说了今日家里吵架的事,说着说着便笑了:“家里小妹粗鄙,扰了殿下耳朵。”

      慕容野差点笑出声,心道恶人还得恶人磨,朝堂上李绰将他堵得没话说的时候,他也想按头骂这老头一顿。

      奈何,不敢。

      卫国风雨飘摇,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这么对一个忠臣。

      他又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只用了半斗菽豆,就能做出这么多东西?”

      “是,臣亲手磨的,最多用了半斗。”李定邦肯定。

      慕容野看向一个个小饼子,不走心地夸:“定邦的妹妹,很贤惠。”

      濮阳城里,有头有脸的贵族就那几家,慕容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几乎一下就想起那日被宁王世子当众羞辱的女子。

      那就是李定邦的妹妹。

      当时他坐在高位,对方离得远,印象中她穿着浅黄色曲裾,腰很细。

      **

      时月在屋中吃饭,听见林氏的敲门声。

      她连忙去开门,看见林氏端着一捧蚕丝,身后仆妇抱着一架纺车。

      “阿娘。”

      林氏看桌上的饭只用了一点,推断女儿心情不好,指挥仆妇把纺车放在屋中。

      “下去罢。”林氏对仆妇说,后者很快就合上门,出去了。

      “你爹气坏了。”林氏开门见山,拉着时月坐下,而她借着烛火安好纺车,摇动转杆。

      伴随着“吱悠吱悠”的声音,古老的纺车慢慢转起来。

      凌乱的蚕丝一点点送进纺车,另一头出来时,已成了丝线。

      “宁大人自鲁国回来,鲁公要求咱们附庸,称臣朝贡。”林氏说着,左手控制着纺车的转速。

      时月盯着她纺纱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嗯。”

      现世里,时月被曾祖母抚养过一段时间,那时她就是伴着怎么也转不完的“吱悠”声,度过了好几年,还怪怀念的。

      林氏眉间染上愁苦:“几万卫人拿命保卫的,可不是一个受他国插手的傀儡政/权,他不是故意拿你出气的。”

      时月的注意力被拉回来。

      那天将她饿得胃疼的宴,好像就是为了迎这位宁大人回来。

      她记得从前读史书,孔先生觉得“卫人多君子”,印象中这个国家很小、很破,没什么名气。

      却奇迹般苟到秦皇一统天下后,直到末代卫君被秦二世废黜,九百余年的历史才算画上句号。

      如今看来,正是卫人多君子,连林氏这样的女子也通晓大义,才支撑它一苟九百年吧。

      时月点点头,没把李丞相的恶言放在心上。

      林氏松了一口气,说:“娘拿了一些饼子让你大哥带去军营,他十日一休沐,下次回来都要入春了。”

      她像个寻常母亲般絮叨着:“娘的月儿长大了,从前你觉得你父偏心燕玉,现在也会记得他食菽肠胃不和了。”

      林氏欣慰地笑:“等你爹想通了,会念起月儿的好的。”

      纺车“吱悠吱悠”地转,林氏纺好的纱已经很长了。

      “娘。”时月无所谓地说:“阿爹对我有偏见,罢了,有阿娘和哥哥就好,谁管他?”

      林氏嗔怪:“父女间哪来的偏见,只是你从前爱挤兑诗兰和燕玉,你爹看不得你欺负弱小。”

      欺负弱小?

      李诗兰或许是懦弱的,但说李燕玉弱小?

      时月想起今天李燕玉的添油加醋,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就应该怼她一顿才对!

      “咔”一声,纺车忽然停了,纺好的丝线也突然断开!

      林氏放下纺锤,有些烦躁:“这繀[suì]车又坏了。”

      她上下检查,鼓捣了半天,修不好。

      “你一直学不会纺纱,娘今晚还想教教你。”林氏放弃了修理纺车,掸掉身上的碎丝,想叫仆妇把纺车搬走。

      “罢了,月儿也得休息了,那娘先走了。”

      她话音刚落,天边就响起滚滚的春雷。

      林氏望了一眼,说:“春来了,今夜要下雨的,记得叫下人闭紧窗户。”

      “娘。”时月拉住林氏的袖子,捡起掉在一边的零件:“我试试。”

      她捡起的零件叫锭子,是纺车上一个把纤维捻在一起的部件。刚才故障是因为锭子突然卡住,带动锭子的大转轮却没停,就导致纺好的丝线一再绷紧,最后绷无可绷,断了。

      时月将锭子装回去,又调整其余部位,慢慢转动纺车,它又能工作了。

      林氏脸上一喜,‘咔’一声,锭子又掉了出来!

      时月捡起来,锭子呈上粗下细的形状,细的那头插在纺车里,高速转动时由于上下重量不平衡,细的那头就很容易跳出来。

      锭子细头上有不少划痕,看来这架纺车经常跳锭。

      她记得曾祖母用的锭子是两头细,中间粗的纺锤形,中间肚子上还开着沟,转动时丝线就不会上下乱跑。

      林氏安慰:“它常这样,明日请个木匠来修就好,月儿,没事的。”

      “阿娘,你明日找个手艺好些的木匠,带点木料和刨刻的家伙什。”时月指着锭子:“这东西要改,否则慢慢摇还好,一摇快了,它就会掉出来。”

      林氏连连点头:“对对!慢慢纺时就好好的,一摇快些就坏了。”

      “娘还当这纺车老了,不中用了。”

      这架纺车是林氏的陪嫁,跟了她二十多年,她的娘家远在郑国,身边也就剩纺车聊以思念了。

      “没事的,把锭子改了就好了。”时月反过来安慰她。

      纺车虽然很旧,但木架用的是坚硬的枣木,显眼处还凿着‘林’字,还有花纹呢,虽然很斑驳了。

      林氏笑笑:“你从小就不爱学纺纱、女红,诗兰就不一样,总安安静静陪娘纺纱,而你喜欢和定邦去骑马,和锦乐下河摸鱼。”

      她抚了抚有些银发的鬓边:“不过,娘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从小身子就好得像小牛犊子一样。”

      时月窒息,拿牛犊子形容女儿,果然是亲妈!

      “阿爹说……您太溺爱我了。”时月轻声说。

      也难怪原著里原主很是跋扈,娘疼哥哥宠的,腰杆子硬得很。

      林氏下意识冷哼了一声:“娘怀你时,和你阿兄阿姐叫敌国虏去,是在敌营生下的你,你大哥为了让娘有碗热汤吃,去砍柴,去烧火,换了一碗麦粥。”

      “他是执周礼长大的,哪做过这些?”

      “你爹呢?他当时在哪?娘反正是不知道!”

      林氏想起往事来还是怨,捂着心口:“不说了,叫娘难受。”

      “好,好,不说。”时月点头,弯腰把纺车收拾好。

      林氏没有呆很久,临走前时月和她确认了明天请木匠的事,她便走了。

      时月在门口摇着手,放下翘着的嘴角。

      这一家人虽然磕磕绊绊的,但……也挺有意思的。

      想明白后,时月乐呵呵回屋:“芄子啊,拿点水,把我的豆芽浇一下。”

      她下午留了一小碗菽豆准备发豆芽吃,现在这些菽豆盖着湿布,在隔壁屋子。

      “奴这就去。”芄子是个圆脸的丫头,立马打上一碗清水去了。

      银杏已经铺好床,对时月说:“奴伺候姑娘睡下吧?”

      夜深了,时月打了个哈欠:“好,青奴呢?”

      她这院子一共三个丫头,银杏年纪最大,青奴和芄子都只有十三岁。

      “奴让她把姑娘的衣裳洗一下。”银杏说着,拧好帕子:“一会就回来。”

      时月洗漱完,躺进硬硬的被窝,翻了个身:“不用守着,你们也早些睡。”

      “诺。”

      这时,棉花还没传进华夏大地,人们多盖各种皮毛,褥子枕头则由木棉填充,虽然也能过,但体感真是差不止一星半点。

      想过上好日子真难啊。

      时月困了,余光中银杏吹熄烛火,听见窗外‘飒飒’,似乎起风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初印象)
    野哥:身材挺好!
    时月:(思考)有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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