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煤*

18、记忆（上）

　　那年海棠花盛开的季节，清拉着我的手，带我去了父皇的后花园，那是我从没去过的地方。
　　细长双眼的男子突然出现，拍着清的肩膀，笑得灿烂。
　　我很害怕，便躲在他身后，不禁探头偷看，见我如此，清抱着我，说：“别怕，他是与我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人，叫方净玉。”
　　那个人微笑着拍拍我的头，声音爽朗：“叫我方大哥就好啦！”
　　很少得到如此真心的笑容，所以我不禁也冲他笑了笑。
　　清皱眉，把他拉开，让我一个人在原处等待。
　　偶尔一阵微风拂面，我捋了捋被吹散的头发，转身，不经意的朝远处望去，忽而发现有个人站在水边，安静明晰，素衣环佩，清雅庄重，玉树临风。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望了许久，我的眼睛竟再也无法离开那抹身影。
　　然后，他不见了。
　　那年我十六岁，并不知道这股涌上心头的滋味是什么。只是，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好想再见到他。
　　后来才听别人说起，这叫爱情。
　　夜半，脑海中弥漫的都是那抹身影，只顾衬头冥想的我没有听到伏在我身上的清的呼唤，他很生气，气到把我赶出琼朔宫。
　　刚入春，可夜晚仍然是寒风萧瑟，我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他的门外。
　　不断地哈气跺脚，希望自己的身子能够温暖一些，而直至三更，除了路过太子琼朔宫看着我不断掩面嘲笑的太监们，再没人理我。
　　早已熄灯的太子宫，没有人为了等我回去而点亮一盏灯。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听到清的呼唤。
　　蜷缩在墙角，我叹息着走在回廊，不知该往何处去。也许是惩罚，竟遇见那些平日里欺负我之人，刚想离去，却不想被那些人抓住，拖到极其偏僻的小院。
　　“我说最近怎么找不到你，原来尚清那家伙把你藏起来了啊！怎么，伺候得他不舒服，被赶出来啦？”他们嘲笑着撕开我的衣服。
　　那夜无月，我看不到他们淫靡的脸，看不到自己裸露的身体，我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不说话，陪哥哥们玩玩嘛！”
　　猥糜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寂静，我的身体一直很冰冷，在数个萧瑟的夜晚中早把身体和心都冻麻木了。
　　这样也好，冰冷到可以忽略他们污秽的笑声，冰冷到感觉不到疼痛。
　　为什么要反抗。
　　反抗只会更加激发他们的暴力。从小我就明白，不能用鸡蛋碰石头，就像我不能反抗，也没有力气去反抗。
　　我还不想死。
　　也许这就叫命运，它要我去体会这种深度无助的绝望，然后再让我死去。
　　说我懦弱也好，说我没有尊严也罢，因为我根本没有力量走出现在的生活，不仅走不出，也不敢奢求有人会来救我。
　　可是，他出现了。
　　掌昏那些人，他将我抱起来，他的身上清淡的海棠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然后我对上他那双若黑珍珠般明亮的眸。
　　是你。
　　忍不住落泪，紧紧地依靠着他，双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揪着他的衣襟，不敢放手，害怕自己一放手就立刻陷入迷惘，再也找不回方向。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抱着我回到住处，替我擦拭掉身上的血渍，这么细心。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缓缓注入，暖暖的，流到我心底最隐蔽的角落。
　　或许是在水边看到你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我此生心中只有你一人。
　　咬着嘴唇，温暖得想哭。
　　次日睁眼，看到的却是清内疚的眼神，他用力圈着我不断向我忏悔，并发誓要一辈子保护我，而在他身后站着的，是方净玉还有……他。
　　我听清唤他，温柔。
　　温柔。
　　真是很好听的名字。
　　可是，在一霎那，我看到他眼中的悲戚，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清。
　　听人说，温柔从小与清和方净玉一起长大，可温柔却执意要做清的护卫，他放弃了自己家族的事业，只为守护着清。
　　心像裂开一样疼，却又忍不住为他伤心。
　　谁是谁的温暖。
　　带着苦涩地滋味低头。
　　之后，清狠狠的报复了那几个兄弟，让他们莫名的冠上许多罪名，最后只得流落他方，甚至客死异乡。从不知道，看上去沉稳的清，他的手段居然会这么阴狠。而这些都不是我所在乎的，我在乎的只有一个人。
　　少年时期的爱情没有理由，只想对一个人好，也希望他能有一点，有一点看到自己。
　　可是，清却很敏感的察觉到了，因为我的眼里，没有他。
　　他问我，我喜欢谁。
　　我不敢回答，他就把我关到漆黑的小房子里，不给我饭也不给我水，直到我虚脱到不行才让我出来，抱着我道歉，一次又一次。
　　他的声音像在哭：“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不要离开我……”
　　清，你这样的承诺，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可是我还是不忍心，我不爱他，可是也不能伤害他。
　　对于温柔，我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远远地望向清的背影。
　　我爱上你的时候你却爱着他，我没有错，你更没有错。只是我们相互错过，而错过，并不等于过错。
　　日子天天过去，清也变得越来越依赖我，找不到我的时候，他会狠狠责罚我身边的人，每次都要我保证永远不能离开他。
　　或许他没有安全感吧……
　　在他期盼而强硬地姿态下，我发誓：“我不会离开你。”
　　这句话却成为了我的梦魇。
　　养过一只兔子，很喜欢它，寂寞的时候唯有它陪着我，所以我一直抱在怀里，舍不得放开，可某天当我再见到它的时候，它身上的毛都被人活生生的拔了下来，鲜血淋漓。
　　还有一个跟我一起玩耍的小太监，不久也被人发现陈尸井底。
　　那时候，没有人愿意靠近我。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只剩下清。他温柔地抱着我，耳语他对我的爱。
　　日子过得很平静，至少在我发现他锦盒里面的兔子毛之前。
　　那些毛发，还星星点点地残留着兔子的血。指尖碰触，我害怕地颤抖着，震惊地收回手，却不想清就站在我的身后，回头对上他平静的眸子，他在对我笑。
　　他说：“临儿，我爱你。”
　　颤抖着抓起一手的兔子毛，我故作平静地问：“是你做的么？”
　　他微笑着甩开我手中的毛发，满是期盼地抚上我脸颊，轻声问道：“临儿，你爱我么？”
　　这样的他令我害怕，我退后几步，使劲的摇头：“不，你……你理我远点！”
　　尚清笑得越来越狰狞，他扑过来，使劲掰开我的手臂：“你发过誓，永远不离开我的……”
　　挣脱不了。
　　他的声音很沉稳，可是手劲却越来越大，不断拉扯着我的发，仿佛是命令似的，他说：“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一夜，他用最暴虐的方式告诉我，我永远都不能离开他，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像极了死亡的最后哀乐。
　　第二天，趁他不在，我便逃出琼朔宫。跑到半路，不小心被台阶绊倒，我重重摔到地上，额角被尖锐的石阶磕得鲜血直流。
　　忽然一块方巾递过来，抬头，却看到一个我从未见到过的男子，他长得很漂亮，眼神里却是浓浓的忧伤。
　　我问他名字，他低头，犹豫很久。
　　安扬。
　　攥着他递过来的方巾，我笑着跟他说声谢谢，他还是沉默，嘴巴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转瞬之间，他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像他到来的毫无踪影一般。
　　躲到柴房，这是最笨的地方，可我没有出宫令牌，根本就出不去，果然，饥饿难耐的我被一个小宫女发现了。
　　她编着两条小辫子，带着酒窝冲我笑笑，带着我去了她的住处。
　　她叫梅花。
　　我不敢告诉梅花我是谁，因为清一定会找来，不敢想象他暴虐的眼神，于是我骗她我是出逃的小太监，闯了点祸，想在她这里避难几天，她笑着应允。
　　每天，梅花都会准时给我送饭，然后告诉我一些宫里好玩的事。
　　她偶尔会提及宫外，她的家。
　　梅花告诉我，她的家山后头全部种满了梅，每到冬末，漫山遍野开满了淡淡的梅，很远都能闻得到，景致怡人，漂亮极了。
　　“如果能回家的话，我一定带你回去。”这个女孩子这么跟我说。
　　但梅花终究没能带我回家，她死在我的面前，就这么活生生的，绑在我面前。
　　无论我怎样恳求清，清都毫无反应，冷漠的的表情。
　　梅花惨叫着，被刽子手一刀一刀割下身上的肉，流了一地的血液渐渐渗入泥土，混合着发出一股腥味。她的脸已经不成样子了，声音也越来越弱。刽子手仍在不断切割她的身体，像对待牲口般的，屠杀掉一个善良的女孩。最后，梅花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虚弱地笑了笑，便扭头而去。
　　我呆呆的看着她不成人样的尸体，怎么都哭不出来。
　　尚清饶有趣味地继续欣赏着，然后他轻轻地抱起陷入呆滞的我，疼爱地亲吻：“临儿乖，不要再逃跑了……”
　　那一刻，我的心在淌血。
　　清，你是魔鬼。
　　次年五月中旬，父皇驾崩，举国哀悼。
　　哥哥也终于回来了，见到许久不见的他，我再也忍不住，第一时间扑向他的怀抱。哥哥心疼地揉揉我的脑袋，问道：“临儿，最近可好？”
　　我猛地点头。
　　哥哥，只要我还活着，这就已经很好了。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离开？”我期盼地轻声问道。
　　哥哥望着我：“待到下个月，我便回来接你走……等我消息罢。”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相信的人，只剩哥哥你了。
　　回到琼朔宫，清铁着脸，再一次将我关进小房子里。对于这种事，我早已习惯了，而我没想到，清会这么快让我出去。
　　出去？
　　真是天真的想法。
　　自上次逃跑后，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大推乱七八糟的物品，更加不顾我的感受用力往我下。身捅去，每次我都会痛到昏厥。
　　每次，他都笑得很开心。
　　今天，他绑着我，拿出一个满是刺的圆柱，用力朝我下面捅了进去，我瞪大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你……让我死了……吧……”腿上满满都是自己的鲜血流过的痕迹，从大腿一直流到脚踝。
　　我应该会废掉吧。
　　清吻着我的耳垂，不停抱怨着：“临儿，都是你不好……为什么要扑向别人的怀抱……都是你的错……”
　　昏厥醒来，却发现温柔在替我上药。
　　“为什么要救我……”面对温柔，我从来都是最懦弱的时候。
　　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让我在面对你的时候总要想起，你是为了要一辈子守护的人而救了自己的情敌。
　　温柔这么对我说：“因为你死了，他会伤心。”
　　他会伤心。
　　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作者有话说

　　琐文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