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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方案执行完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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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也算传来了好消息,王玥婷自杀未遂后清醒许多,信了张梓嫣的一通忽悠,把自己最近的行为归结于工作压力。这一方的暂时消停并不意味着张梓嫣和弗拉德矛盾消解,这俩人所代表的势力能从这个除夕斗到下个除夕。
韩北棠没觉得这有多其乐无穷,她觉得再斗下去,张梓嫣就要过劳死了。
果不其然,这位日常雄赳赳气昂昂的女警终于有一天倒在市局,查出来个心律失常和脑供血不足,乖乖退居二线减轻工作压力。
日子总还要慢慢的过,伊戈尔度过的第三个春节和第三十个春节,差别不大,财富积累和山珍海味一样,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年岁增长,世事变迁,韩北棠在经济危机中陷入谷底,又在新一轮洗牌中抢占先机,人生大起大落走过一遍,果然还是把握当下,享受生活为真。
伊戈尔身价水涨船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群人给他按了个“狼王”的称号,透过镜头,他的眼神令人胆寒,他站立在高台之上,一呼百应,群狼俯首。
上个月穿着军装风西服拍出帝国将军气势的伊戈尔,昨天刚下单了一个摇摇车这谁敢信。
拉着韩北棠跑遍全球游乐场的伊戈尔身体力行实证生而为王这个词并不准确,它只能证明所谓纯正的血统和绝对的继承权,不代表其合该为王的品性。伊戈尔出生于冬日严寒,生长于酷夏的热烈,从没有谁告诉他,你是北美狼群的雄狼,你有竞争一族领袖的资格。
伊戈尔忘了母亲的怀抱,但他还记得陌生母狼的一点馈赠,他记得如何捕食野兔,如何收集野果和青草,他也记得猎人黑洞洞的枪口和带着厚厚泥土的胶皮鞋底。深山的野狼告诉他,能活过最寒冷的日子是绝对的幸运,他必须为以后的冬季做足准备,伊戈尔懵懂地点头,紧接着自己的洞穴就被这群野狼抢占。
赶紧去为你的冬天做准备吧,小东西。狼王趾高气昂地站在岩石上,一声狼嗥,回应四起。
在气温回暖前还有很长的日子要熬,伊戈尔的肉垫冻的僵硬,踩在山脚碎石乱枝上刮出血痕,他第一次看见那栋漂亮的山洞,里面一定比比洞穴最深处还要温暖,比树枝松针更加柔软。他看到两条腿走路的动物,吓得转头飞奔进树林,这些动物比野狼还可恶,只要他们想,就可以砍掉所有的树,抓走所有的野兔,轻易杀掉一头雄鹿。
但他很快适应了幻化成人的日子,他偷偷闯进山下人家,将柜子翻的一塌糊涂,胡乱咬出来几件衣服,在主妇气急败坏地大叫声中逃入山林。那个漂亮豪华的山洞加固了门窗,伊戈尔只能在窗沿下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欢笑,孩童牙牙学语,电视机播放儿歌,他也跟着活动舌头,学习语言。
伊戈尔盼着男主人开旧车出门,那样等他回来时,他可以躲在车底取暖;他盼着女主人离家采购,她每次出门都会扔掉许多过期吃剩的面包。狼人生存力极强,他没有什么享受生活的概念,每天对他来说都是挑战,从此开车十分钟就有小镇,他很快学会了从敞开的车窗里扒食物,夏日里店员贪懒,偷巧克力和糖果屡屡得手,因此他偏爱夏季,山上泉水清冽,枝繁叶茂,一群少年侵犯了他的领地,向他投掷石块,狠狠扯着他的尾巴,少年们欺负他是一只孤狼,于是他让这些小混混领教了狼人的威力。
他不断的学习,也在不断的适应,进过警局,遭到过驱逐,他保护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资源,直到后来,就连最凶恶的猎人在夜晚听见他的脚步也会心慌。他在下一个冬天来临之前拼凑了一个低矮的木屋,劣质潮湿的木料只遇了一场小雪便开始腐朽,伊戈尔剥下树皮贴补,至少不能让它漏风。他在木屋里等着这个山中再次变得晦暗雪白,也许他能活过这个冬天,也许在春季来临之前就烂在土里,谁说的准呢。
伊戈尔在山上见多了人类,也见过许多迷路的游人,但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预感,这位第一个走进他木屋的女人,即将点亮他的世界。
韩北棠给了他生命中的繁花似锦,伊戈尔常常半夜醒来,身边的女人正在熟睡,这就是他的全部了。他在深夜中回忆过去,思考生命哲学,韩北棠在睡梦中梦见弗拉德和张梓嫣撕了和平协定决战湘江。
第二天她顶着黑眼圈开始琢磨退休事宜。
张梓嫣四十五岁从警局病退,在韩北棠的公司里表面安心养老,过着神仙一般的独身生活,暗地里做了在委员会里搅混水搅到天荒地老的长久准备,这导致弗拉德经常用“咬一口百病全消”来诱惑她,张梓嫣立场坚定,韩北棠差点动摇:“你看他那个广告做的,我都心动了……”
“怎么?想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就妄想了,我就是头疼的厉害,想去检查,但是万一真查出病来怎么办。”韩北棠瘫在阳台摇椅上,一副“只要我不检查就身体健康肥宅快乐”的态度。
“估计就是神经性头痛,总不会得脑瘤吧?”她大大地叹气:“唉———”
“怎么啦亲爱的!?”楼下花园里的庄稼汉仰头望上来,关切道:“出什么事啦?”
“没事!”
伊戈尔继续低头填土。
“你们小日子过的不错啊,这都种上……菜了?”张梓嫣扶着栏杆,手里拿个望远镜:“你们在家里种大蒜是为了防弗拉德吗?”
“楼上观景台还种了草莓,之前想把楼顶泳池填了改成小果园,但是伊戈尔不让。”
“幸亏他不让,不然这栋别墅就改名致富示范家庭吧。”
韩北棠把草莓捂住:“有本事你别吃,跑我这里躲清净还嘲讽我,我现在就给你爸妈打电话……”
“别!我错了,你是我再生父母行吗?”张梓嫣苦笑着坐回来,太阳都晒不干她眼中常含泪水:“他们说是接受我单身,但还是觉得找个伴才好,他们怕我老了没人照顾……说得好,我也怕,但是我更怕我这个身份祸害了别人,再说了,一个人挺好的,老了就死了嘛,我做好准备了。”
“王淼早些年又联系我,说他结婚生孩子了,说对不起我,说这么多年浪费了我的青春,我呸!他以为我在等他吗?”
“说实话,他这个人已经无法引起我的恶心了,一想到他成婚,我就很同情他的妻子,收容了这么一个败类。”
午后时光颇有些岁月静好,自从伊戈尔的妹妹凯特琳正式走入公众视野,他就开始沉迷务农,后山已经容不下他不羁的灵魂了,他打算在澳大利亚买一块大农场,过一过地主的生活。韩北棠去呆过一个月,被卧室门上挂着的大蜘蛛劝退。
她语重心长,真情实感:“伊戈尔,不是我不爱你,我保证我对你的爱没有减退,但是蜘蛛太特么吓人了!”
韩北棠知道伊戈尔有很强的适应力,他一个人能在农场生活的很好,她失策了。伊戈尔第二天就跟着他的脚步回国:“你不在,我没有安全感。”
“那我以后离开了,你怎么办?”
“去哪?离开,我就跟着你离开呗。”
“我死了呢?”
“那就……等到那个时候再说。”
伊戈尔提着行李进家门,有种大闺女回娘家的喜气洋洋。他现在很少走秀,最近一次上台也是两年前了,现在成天在家里做主夫的生活实在令人艳羡。
主要是令韩北棠艳羡。
她用了一年的时间逐渐脱离工作,身体也在离职后慢慢恢复,韩北棠开始体验躺着数钱的快感,终于在四十七岁这年实现了旅行全国计划。在元宵节这天她摊开地图,伊戈尔端着碗坐在她对面,一嘴芝麻馅烫的口齿不清:“出去吧!南极北极!”
“可以。”韩北棠脑中似乎崩断了一根弦,不知怎么,似乎有什么从记忆中落下去了,她低着头,皱眉冥思苦想,伊戈尔拨开她的头发,跪在地图上,贴着她的脸说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疼?”
“不是……”
“没事,吃汤圆!”伊戈尔捧着自己的宝贝汤圆送到她嘴边:“很好吃的,不然我给你煮奶茶?”
韩北棠颤颤巍巍地拿着勺子,她发觉自己很不正常,眩晕感不断袭击她的大脑,就连走路也开始站立不稳,左右摇晃。这与她年轻的时候连肝三天症状类似,多休息就好,但是接连的肢体发软导致走路绊跤和不自觉震颤依然存在,韩北棠延后了两极旅行,打算多休息一阵子。
旅行的无限期延长和持续乏力让她烦躁不安,只要独处,必定出事。伊戈尔不得不离家时只好叫来张梓嫣陪她说话,韩北棠盯着她看了半天,疑惑道:“你老了啊。”
“咱俩就一个月没见,你这么扎我的心?虽然我说自己永远十八,但是对自己的年龄我还是有b数的。”
“你多大了?”
张梓嫣还在以为她一本正经开玩笑:“咱俩同年,谁也别笑话谁!”
“那我多大来着?”
“……糖糖,我叫什么?”
“张梓嫣?”
“我读的哪所大学?”
“警校。”
“哪所警校?”
“嗯……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太记得……”韩北棠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张梓嫣拉着她去医院检查,医生看了MRI的片子,给出小脑萎缩的诊断结果。
张梓嫣跟她对了一下回忆,韩北棠就算想嘴硬“我没病”也说不出口。
“我还没到五十岁呢,就算小脑萎缩也不会一上来就这么严重的记忆衰退吧?”
“你说你父亲癌症病逝的,做过病理解刨吗?”
“没有。”
“母亲身体怎么样?”
“我爸去世之后,我们两个都做了体检,非常健康。”
医生了然道:“那应该是你父亲有这个病,百分之五十几率遗传。”
父亲的病历都在母亲那里,韩北棠对此知道的不多,他的确走路不稳需要搀扶,但她以为那是癌症的并发症。
韩北棠强迫自己乐观面对:“就是我倒霉呗,碰上那一半的概率了。”
她对急匆匆赶来的伊戈尔玩笑道:“这怎么办?以后我就要把你忘了,我多活几年,再得个阿兹海默,凑齐失忆套餐,咱们就可以演中老年版《初恋五十次》。”
“伊戈尔,你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吗?”张梓嫣不太相信他这么粗心大意。
“她什么异常?”
“比如突然生气?性格大变?”
“我不觉得这是异常,而且她很少生气……怎样算性格大变?朝我吼叫摔碗算吗?”
张梓嫣无奈地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这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这是情人眼里出天使。”
小脑萎缩不可逆,但总可以通过饮食和锻炼延缓恶化,韩北棠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她的身体却不给她笑对人生的机会。
伊戈尔第一次做大量阅读,配合医生的康复训练。两个人的努力拽不回来她记忆的流失。由于共济失调,韩北棠放弃了曾经热爱的运动,她时常坐在窗边发呆,总记得自己好像做过教师,教过谁写字算数,张梓嫣告诉她,她做过翻译,做过外贸,被人从小韩称呼到小韩总,从来没有教书育人。
韩北棠吹着小风叹着气,记忆衰退的无力感抓不住摸不到,她心中憋闷,可是一看见伊戈尔的脸又不好意思宣泄怒火。
她艰难控制情绪,伊戈尔坐在她身边不停讲话:“娜塔莎,我最美好的日子,都是你给我的。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有一天下雨,是你把我护在伞下,那是我第一次没被雨浇湿。”
“是你教我写字的,你教我用电脑,用手机,告诉我要学习……你还告诉我应该学做饭,有独自生活的能力,我们第一次的春节,是我给你做的鱼,你特别喜欢。”
“你鼓励我和家人和解,支持我走入全新的领域。你实现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期待,没有你,我无法想象自己的命运。”
“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山上,那晚我梦见你带我下山,给我新衣服,给了我一顿热乎乎的肉汤。我有预感,我们会一起走过许多年,也有预感,你终究会离我远去。”
“娜塔莎,可你从来没有抛下我。”
韩北棠歪头,诧异道:“咦?我教过你吗?那你毕业了多久了?”
“刚刚毕业。”
她沉思几分钟,脸上有几分害羞:“对不起……你是谁呀?”
“我是伊戈尔,你的丈夫,你的爱人。”
“哦,我记得了。”床上的女人愧疚地笑笑:“那你来干什么?”
“你生病了,我照顾你呢。”
“这里是医院吗?怎么不像医院啊?我记得医院都是很多人的,好多病人在抢救。”
“这里是私立医院。”
“是吗?那要花多少钱呢?”
“不要多少钱,这是斯坦家控股的医院,我来付账。”
“是吗?那你对我可真好。”她打了个哈欠,日夜的疼痛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她似乎想起什么了,又好像继续遗忘:“凯特琳是不是来过?”
“对,今天早上来看你。你看,你记得很多。”
“我也不知道,感觉……我是不是总是忘记你?”
“没关系,我一直都在,我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好。”她忽然望向窗外,秋风瑟瑟,异国的落叶亦能带来同样的哀情,她看着玻璃上映着自己清瘦的身体和脸庞,一阵恍惚:“你是谁呀?”
古树又长了两圈年轮,挚友猝然离世,韩北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满心难言的失落和悲痛,却无论如何搞不清因何难过。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蜡烛燃尽,难逃熄灭。
伊戈尔无法逃避死亡,风雨同行近四十载,终归又成了一人瑀瑀独行,他能适应苦难,能适应喧嚣,自然也能适应没有她的孤独。
许多年后,就连伊戈尔也终于老态龙钟,年轻的记者在电视访谈中提醒助理,要时刻注意他杯中奶茶温度,他说,这么多年来,您一直孤身一人,不再寻找伴侣,是不相信爱情了吗?
“不,”他回答:“我的爱情已经离我而去,却又永远在我身边。”
我这一生历经俗世,我见过的闪光灯也如两极无边星辰那般耀眼。品尝过波澜滋味,最后能回忆起来的幸福只有不计其数的平凡琐碎。
后来他在波格拉尼奇内的一座山脚下建起温暖木屋,山上时常大雪纷飞,屋内炉火日夜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