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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儿童邪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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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星期三晚上登录Steam,逛一逛看看最近Steam有没有又出新游戏的时候,盛闻才想起来前几天他花了8000块钱买了个尤其脑瘫的儿童邪典游戏,被他忘到爪哇国去了,在游戏库里吃了好几天的灰。
这个游戏委实邪典,Q版小人哗哗流血,都能看见骨头,大半夜玩都怪慎得慌。
但毕竟花了8000,出于对钱负责的态度,盛闻决定象征性地再玩几天这个游戏,玩够了再把它扔回游戏库吃灰。
盛闻大大小小买了上千款付费游戏,绝大多数一次都没有下载过,光塞在游戏库里充数。按照“最近玩过的”的游戏排序,盛闻把页面拉到最顶上,准备登录“我的世界”……
但盛闻没有找到。或者说,他没有看到“我的世界”的游戏图标。
按照“最近玩过”的游戏顺序,排在最顶上的是绝地求生,最近一次上号时间是在一个星期前。
而在最近一个星期内,游戏账号显示没有任何玩游戏的记录。
盛闻愣了会,在搜索栏迅速输入“我的世界”。
——显示游戏库中无此游戏。
他有几秒钟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清空搜索栏又输入了一遍——游戏库中没有这款游戏。
盛闻退出游戏库的界面,回到游戏平台主页,在“所有游戏”的分类中输入搜索“我的世界”。
……难不成几天没上号,真就他妈销号了??
这是当人的游戏开发商能做出来的事??
但这次又出乎他意料。
在整个平台中搜索“我的世界”,根据相关性显示的只有那款他熟悉的,也是大多数人都熟悉的那款大型沙盒类游戏“Minecraft”,而不是用四个宋体大字横排,图标设计得又土又丑的“我的世界”。
盛闻拿着鼠标不知道该往哪儿点,满脑子都是“我操这么邪门三天下架了???”。
他关了Steam,回到电脑桌面,那款四个宋体大字横排制作出来的游戏图标却还像无事发生一样,静静地在那儿,依然很丑。
这是……只是被平台下架了么?
按理来说,付费游戏,尤其还是这么贵的付费游戏,一般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就被平台下架了,就算下架,也应该有个前提才对,比如内容违规、不合政策……盛闻想不通,但他另一边觉得这么个垃圾游戏能上架就是奇迹了,不被下架才是扯淡,早下架一天平台少一个傻逼游戏。
打开“我的世界”,账号还能用。
看来确实只是被Steam打击取缔了。
普天同庆。
盛闻登上号,在他调好习惯的游戏视角前,系统消息提示拉预警警报似的“叮——”了一声——盛闻立刻眼疾手快地关了游戏的音量键。
不出所料,接下来几秒钟飓风过境一样从消息栏刷上去了不知道几百条系统消息。
……
「玩家开始帮可怜的1号清理伤口啦!完成进度0%……10%……20%……50%!」
「1号身上的脏东西都被擦干净啦!全身上下崭崭新新,阿崽的状态提升啦!ヽ( °▽°)ノ」
「继续完成进度,继续为1号清理被感染的伤口,完成进度50……70%……80%……100%!」
「让1号不舒服,伤势更重的被污染的伤口都被清理干净了,也不再流血啦,阿崽的状态大大提升啦!ヽ( °▽°)ノ」
「支线任务4全部完成!」
「解锁本次支线任务奖励:成就徽章——“上帝之手”!( ̄√  ̄ )」
……
「1号正在深度睡眠。」
「1号正在深度睡眠。」
「1号的体力提升了。」
「玩家下线啦!离线期间将自动记录消息!」
「1号正在深度睡眠」
……
「玩家下线的第一天!<( ̄︶ ̄)>」
「1号在睡觉。」
「1号还在睡觉。」
「今天1号睡了一天。」
……
「玩家下线的第二天!!(* ̄︿ ̄)」
「1号在睡觉。」
「1号又睡了一天。」
……
「玩家下线的第三天!!!w(Д)w」
「1号在……1号转入易醒状态!」
「1号醒了!」
「1号又昏死了过去。」
……
「第四天。」
「无事发生。」
……
「忘了今天是第几天了。(ノへ ̄、)」
「阿巴阿巴……%#…**%*@#」
……
盛闻:“……”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提示系统能给设计这么多台词。
那十兆的游戏内存怕不都是消息系统的语言文字包。
下线了几天,1号大头的状态值从1%涨到了5%。
——满格是100%。
盛闻不敢说这得玩多久才能等到1号的状态值涨到100%,但从目前来看这个游戏的尿性,估计是没到0%,死不了就可以。
到今天上号,盛闻才有心思去仔细看看这个花了他8000的游戏的细节。
乍看不算好,但看久了也不算糟糕。
甚至可以说如果在玩之前就是为了来玩一款Q版游戏,那“我的世界”还能算得上制作精良——从地图细节到小人细节,都做得面面俱到,游戏里的两个大头儿子也不仅仅是跟有些手游一样只给一个平面立绘。
尽管这游戏也是平面不是立体的,但是360度旋转视角,大头儿子的正脸、侧脸、后脑勺还有屁股蛋都能看到。
在不远处的雪丘底下,盛闻还看到几只藏得十分隐蔽的白兔子。
点了一下,更让盛闻没想到的是,居然真的有选项出现:
「尝试捕捉~( ̄▽ ̄~)(~ ̄▽ ̄)~」
盛闻刚刚要点,可哪怕已经关了音量键,盛闻仍然仿佛在耳边听见两声“叮叮”——出现了两条新的系统提示消息。
「1号已转入易醒状态。」
「正在链接测试中——」
「1号醒了。」
雷克斯没有想过它还能再把眼睛睁开。
它受了很严重的伤,左边整片肩膀都几乎被人给砍了个透,骨崩肉裂,它疼得要死,不知道自己断了几根骨头。在昏倒过去前,雷克斯看见天上下雪了。
下雪是好事,因为雪会掩埋掉所有。
在绝大多数知道雷克斯名字的人们的眼中,雷克斯都早应该死,早应该死透了——它是头怪物,是头残忍的牲畜,没有一个广受尊敬的医生和一位博学多闻的贵族先生能够解释这世界上怎么会生出雷克斯这种“东西”,主教说,它是恶魔引诱人类女子生下来的孽种。
这个说法受到最广泛的认可,因为没有人能把雷克斯看作一个人类:它长着豺狼一样的耳朵,精妖一样的尾巴,黄绿的眼像蟒蛇,力大无穷,极为矫健。没有人愿意让自己和雷克斯这种“东西”攀上关系,它连最基本的思想和心智都不具有,没有人和它交流过,人们也一向笃定不需要交流,就可以断言它是一头低等牲畜——连话也不会说,只能像一些家禽家畜一样听懂一些最基本的人语。
如果询问雷克斯的过往,大多数人其实除了能说出自己对它没由来的深恶痛绝,其他的都一概不知。
只有去询问一些见多识广,年纪已经很大了,每天坐在树根底下絮絮叨叨的老人,他们才能断断续续地给问者拼出一块消息还算完整、靠谱的关于雷克斯过往的拼图。
雷克斯其实年纪不大,可能十几岁,也可能二十几岁,对人类来说正值一生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但对于它这样一个难以辨别物种的怪物来说,就很难推论了,有人对这个多耳打听来的结果不够满意,便传言说雷克斯其实年纪已经很大了,已经相当于人类的耄耋之年,要不就传言说雷克斯原本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只是在一次去水塘玩的时候,不幸溺水,被游荡了上千年、找不到躯体的恶魔趁机而入,占领了这具躯体,才渐渐长成如今这个模样,成为恶魔的麾下走狗。
传言有数不清个,个个都像模像样,似乎传言的细节愈多,真相愈离谱,它的可信度就愈高。
但那些固执己见、不懂变通的老头们还是会坚持自己的看法:雷克斯其实只有十几岁,它是个命苦的活物,尽管不可怜——从刚刚被产婆从它母亲肚子里接生出来的时候,雷克斯就是如今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新生儿一样猴子似的皱巴巴的脸,头顶却还有一对湿漉漉的幼猫一样的耳朵,以及一根光秃秃的、让人心生恐慌的尾巴。
雷克斯生下来的第二天,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庄。
村民们议论纷纷,有的恐惧地宣言是魔鬼降世了,有的哂笑说是雷克斯的母亲不守贞节,丈夫出去打仗了,自己耐不住寂寞,跑树林去和畜生苟且,才生下来这么一个四不像,而有的人则统统把过错都归咎给猫,认为是雷克斯的母亲在怀孕期间被猫咬了一口,受到了邪灵沾染——所有人都说得有板有眼,笃信自己口中的就是事件的真相。
但最后的真相到底怎么样,饭后茶余时时在议论这件事的村民们没有等来,他们只等来了当地教会的主教。
主教在把这个可怜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关押在地牢里两个月后,庄重而威严地宣布,择日将在火刑柱上烧死这个女人和孩子——愿烈火能净化一切,让主原谅他们勾结魔鬼所犯的罪孽。
于是这个女人就活活被烧死了,据说她被绑到火刑柱上的时候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架,整个人在火中燃烧,一会就烧成了一把灰。
而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没有被烧死。
孩子和女人是分了两天处置的,烧死这个孩子才是这场教会神圣审判的重头戏——因为主教坚信,这是向对人间意图不轨、蠢蠢欲动的魔鬼宣告他们将反抗到底、庇佑世人的大好机会。
这之间隔了两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处死这个女人后的第二天,村庄下了一场暴雨。
——这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庄,村民们的房子牲畜棚都建在山谷里,这是这座大山中唯一平坦,能种植庄稼的土地,但一旦当洪水来了……雨水从两侧山翼迅速聚集,疾雷一般轰然向山谷中滚去,洪水顷刻就摧毁了村民们脆弱的房屋和栏圈。
人们在洪水中挣扎哀嚎、自顾不暇,更没有人还想得起来用猪圈改造的破牢房中,还有一个两三个月大,却已经被判了绞刑的婴儿。
主教神父们被这一场暴雨吓得屁滚尿流,洪水还没到的时候,就连夜骑着马跟随从赶紧离开了这片鸟不拉屎的大山。
这个小村庄从此消失了,那个婴儿流落到哪儿了也无人知晓。
但有些几乎无所不晓的老人会信誓旦旦地告诉你,这个魔鬼的孩子没有死,他从洪水中活下来了,后来被一个吉普赛人捡了去,进了马戏团,就是后来的雷克斯——雷克斯这个名字也是它在马戏团中得到的。
这就是雷克斯的人生拼图。向你讲述完后,上了年纪的老头会唏嘘一阵:雷克斯是不幸,可这也是它应得的,它害死了它的母亲,那场毁了整个村子的大雨,说不定也是雷克斯搞的鬼,雷克斯勾结魔鬼,这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否则谁能解释得了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儿能从一场山洪中活下来?
看见消息提示,盛闻下意识地点了一下1号。
系统消息说是1号已经醒了,但是盛闻没有看见1号睁眼。
盛闻的鼠标点在1号的大头上,出现了一个“摸摸头”后缀一串难以言述的颜表情的选项,还有一个小麦克风标志,类似于微信上语音消息的输入标志。
盛闻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先用鼠标点了一下——点住麦克风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录音界面,松开就结束了。
点了一下鼠标,什么都没说,代表玩家的大头儿子头顶出现一个圆气泡,气泡里什么都没有。
盛闻清了清嗓子,点住麦克风,尝试性道:“Hello?”
大头玩家头顶的圆气泡中出现“Hello?”,大小写正确,带标点符号。
……这么高级?!
这是能跟游戏角色对话???
——能跟纸片人实时对话,这是多少死宅的梦想??
盛闻不敢信:“Hello?Hellohellohello?”
圆气泡里出现了四个“Hello?”。
录入很准确,就是作为纸片人的1号没有什么反应,在地上躺尸。
盛闻让玩家大头蹲在1号耳朵边上,摁住麦克风,一顿乱说:“Hellohello?在吗?能说话吗?出个声?你是不是能回复我,老弟,会说话?”
1号睁开了眼。
它不是像刚刚睡醒的人类一样,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慢慢睁开眼,而是应激的野兽一样,哪怕是碾着它血肉模糊的左半边躯体,仍旧滚远了盛闻,用健全的右肢将自己撑起来。它慢慢站起来,眼睛却几乎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盛闻,处于一种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它有些佝偻,便让它格外像是民间传说中编造的狼狐精怪。
1号的左肩被挤压,又流出血来。
盛闻:“……能,你,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这个游戏,真的血腥。
1号目不转睛地盯着盛闻的脸,它在想什么,盛闻现在不会知道,以后也永远不知道。他只是把1号看成一个游戏角色。
盛闻也一样没有听到从1号喉咙中发出的,属于未驯化兽类的震鸣声,这是一种警告。
盛闻只有些失望:“老弟,你没有台词啊?”
——这游戏的语言文字包别是都被这消息系统给占完了,连颜文字都没给1号剩下。
“行吧,那没有也行。”盛闻说:“那你能检索到我说的话中的关键字来回应我……”说了一半,盛闻觉得1号大头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又换了个说法:“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1号毫无反应的样子已经给了这个问题答案。
盛闻:“……好的,我知道了。”
但除了因为意外期望带来的那点失望,盛闻也不算意外——要是真能让玩家跟纸片人无障碍通话,那单单这一项智能技术就不只几千块钱了,除非雇一个老太太在电脑那边装人工智能……有时候人工智能往往比真人工还值钱。
可过了一会,1号头顶冒出了一个气泡。
盛闻愣了下。
气泡凝滞了几秒,出现了一串乱码:“%&*(%#&((……”
盛闻:“?”
接着又另一串乱码:“)&%!”
盛闻:“???”
他心有所感,不太敢信地把关掉的音量键重新打开了。
——在等待中显得很久的寂静后,盛闻听到了……一串乱码。
说乱码不恰当,那听上去根本就是一段杂音,你很难能去把它定义为人类语言,混合着气音,猫科动物的呼噜声,一些发音艰涩、无法确定内容的单字汉语,似乎背景中还有呼啸的风声,让盛闻什么都没听懂。他都不知道游戏开发商是从哪剪切的这些音频。
盛闻:“……”
盛闻想了会,对着电脑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
1号不说话了,游戏音只还剩下依稀的风声,但这次的气泡盛闻可能看懂了。
“……”
盛闻咳嗽了两声,也不管1号能不能听得懂、能不能接收到信息,为今天这次鸡鸣狗叫、对牛弹琴的交流会做了个总结:“行,那我就先下……就先走了,你好好养伤,改天我再上线找你玩。”
1号不动如雕塑,盛闻关了游戏。
他看不到1号在他走后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因为雷克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没有呼吸、没有体温,穿着一身样子奇怪却崭新干净的衣服的青年,像一阵看不见的烟,从原地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