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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册子 ...

  •   临上“飞船”前,盛闻切在第一视角,扭头看了眼楼顶上的那些安保警察们。
      他问:“我这……就可以走了么?”他停顿了会:“我好像杀了一个人,在你们这不需要坐牢么?”

      执政官走在前,没有回头,高大的背影在盛闻脸上落了一层淡淡的阴翳:“如果你打中的那栋楼用的不是防火材料,或者今天不是抗议游-行,万人空巷,那层楼基本没有别人……那你就可以入狱了。”
      他停下脚:“但我们这个时代很少会动用死刑,所以你大概只需要承担八百年到一千年的有期徒刑。”

      盛闻:“……”

      执政官抬脚,进了舰门。

      盛闻跟上去,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裴廷,你万人空巷是不是用错了?”

      高中生经典例句:
      “《西游记》播出了,万人空巷,家家户户都在守着电视机看电视剧。”
      ——盛闻记这句话记得很牢。
      只是不记得对错。

      盛闻说:“万人空巷不是形容街上没人么?”

      裴廷在舰口站定了会,低头看向盛闻:“你语文是不是不太好?”

      盛闻:“?”

      裴执政官转头走了。
      被一AI发现语文不行,盛闻顿觉大失面子,立刻从旁摸过手机,查了查“万人空巷”的意思……

      “形容家家户户都从巷子里出来了;多用于形容庆祝、欢迎的盛况。”

      语文老师直呼内行。
      ——他跟裴廷一个都没用对。

      “……你这不是跟我半斤八两么?”盛闻对着手机就是准备一顿照本宣科:“万人空巷的意思是家家户户都从巷子里出来了,多用来形容……”

      裴廷却打断道:“十一个世纪了,中文早就……”在此,他微不可查地停滞了片刻,又自然地跟上道:“变了。词语词义对不上也正常。”

      事实上不仅仅是中文“变了”,过去大规模使用过的任何一门语种,都“变了”。
      大语种“变了”;小语种灭绝,成了大数据中无人问津的古籍资料。
      过去的几个世纪中发生过多次语言融合和改革,而当前联盟地区使用的是统一的南部区通用语言,脱胎于古中文、古英语和少部分的古法语。

      跟过去的英语和中文一样,不同的地区——即不同的居住分区,会因居住公民的祖籍血统而有不同口音,但大家仍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

      和盛闻能无障碍交流,是因为试验站的“零号”计算机系统在做双方的“翻译”。
      这一点裴廷心知肚明。
      但他没有提起。

      盛闻的右边衣袖空空如也,瘪瘪的袖口别在裤兜里。

      裴执政官看见了,但在路上没有问起。
      直到回到舰长休息室,他向盛闻伸出了一只手,戴着白手套,摊平了掌心:“把你的投射器给我。”

      盛闻没有听懂“投射器”又是什么黑科技:“……什么投射器?”

      执政官静默了会,换了个哄小孩的说法:“就是那个黑黑的,长得像腕表一样的东西。”

      “噢,”盛闻懂了,捉襟见肘地用他仅存的左手把左右衣兜裤兜摸了个遍,还在胳肢窝艰难地夹着那把蔫了的花,才从裤兜缝里摸出一块“黑表”递还回去,“喏。”
      这块“黑表”他并不知道用途,只猜出来大概是个能让他自由活动的游戏道具。

      有今日一行,盛闻差点对“出去玩”留下了心理阴影。
      外面一点都不好玩。
      裴大将军居然还没提醒他。

      执政官接过投射器,夹在指间,端详了片刻。
      他屈起食指,在这上头弹了一下,接着不动声色地觑了眼盛闻:盛闻还是少着条胳膊。

      执政官神色不变,把这玩意扔给了清洁机器,清洁机器当垃圾一样拾走了它。
      他从太空军军装前襟取出了一副新的投射器,在手腕处扣紧,调出连接光屏,做了激活连接和量子重组重置。

      ——盛闻不知道裴大将军这是在干嘛,可他看见自己的右胳膊长出来了。

      不过这个“长”不是像出芽似的,从原来的断胳膊面上一截截地长出来,而是像画面刷新,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一下子多了条胳膊。

      盛闻猜出来了点什么:“我手长出来了……跟这个表有关系?刚刚那个坏掉了么?”

      裴廷没有回答,坐到了舰长椅上。
      他背对着盛闻,摘了右手手套,慢条斯理地折叠好、收起。他调了一下控制屏,一方窄窄的立台自舱下升起,立台表面慢慢倾斜,斜成一个画架似的斜面。

      上面别着一张纸和一支汲墨钢笔。
      裴廷似总习惯用这些“古代玩意”。

      他执起笔,摘了笔帽,在画纸上试了几下笔痕。“你胆子是真大,不知道拿的是什么枪就敢随便开。”裴廷转过舰长椅,眼皮微抬:“但凡你今天要是拿的不是枪,是小型炮,或者你连着开了两枪,那我也保不住你。那栋楼要整个塌了,不是像今天只塌一个楼层的话,底下就是聚集抗议,要死成百上千个人。”

      盛闻干笑两声:“这么夸张?”

      裴执政官冷笑:“有期徒刑一千年都是轻的,一般造成公共恐慌的高危分子都是直接枪毙。”

      盛闻:“……”

      “对你来说这里是一个游戏。”裴廷看着盛闻的眼:“如果不喜欢,你可以随时下线,但对其他人来说,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的嗓音像冰叩击在钢刀上:“这里没有数据刷新。断了胳膊的人不能再长新的出来,死掉的人也不会再复活。世界上每天死掉的人不计其数,但在法律上,杀人要偿命。”

      盛闻觉得裴廷似有言外意,可他没有抓住那一点难以捉摸的尾巴。

      “我知道了。”他干巴巴道:“我下次不会再乱开枪了。但是……”他捏紧手中败掉的两支向日葵和一支红玫瑰。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开那一枪。”盛闻道。

      执政官冷冽地盯着盛闻……却好像借由此刻,看到了过去的某一幕场景。

      最终,他先缓和了语气,像早就知道了盛闻是个劝不动的脾气:“不用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他带着些哂笑的意味:“这应当算是……三十二世纪的特色。”
      盛闻的面前悬浮起一个光屏,上面是几张证件照似的人物像,还标着性别、年龄、职业、家庭状况,但令人讶异的是,性别不再仅仅只有男女之分了,还多了几种盛闻看不懂的分类,其后跟着括号,标注着性别释义。

      于是这其中既有还没做变性手术、性别认知障碍的男性性服务工作者,也有做了变性手术的历史系在读女大学生,还有从事廉价劳力劳动,到五十多岁还孑然一身的普通男人,一脸小雀斑、没有上学的十几岁小女生……
      盛闻看见一张熟面孔,是那个先前抓着他嚷嚷的酒槽鼻男人,在这上头的信息倒写得颇为清楚:
      四十五岁;待业;未婚;无子女。

      盛闻有些茫然:“这是什么?”

      “伤患名单。”裴廷把每一个字都吝惜到了一种严酷的意味:“今天的抗议游-行发生了大规模踩踏。轻伤二十一人,重伤六人,死亡一人。”

      盛闻听了下意识又把名单看了一遍,又看到酒槽鼻。
      这一次他才在酒槽鼻的照片底下,看见一行小小的红字:重伤伤患;已送医。
      “都三十二世纪了,”他愣神道,“原来还会有踩踏事件么?”

      执政官定定地看了盛闻好一会,低下头,执钢笔在画纸页头不知道标了行什么字。
      他的话慢悠悠下来:“都二十一世纪了,孔子出生快三千年了,还会有学生到周末只知道玩游戏,不知道早睡早起好好写作业么?”

      盛闻:“…………”
      这一句话把刚刚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点严肃气氛打得烟消云散。
      盛闻:“这能是一码事??”

      执政官微微抬头,竖起钢笔对准盛闻,似在做一个比例对比。
      “所以你作业做完了?”他问。

      盛闻:“……”
      唯此事,他硬气不起来。

      裴廷在那头不知是在写些什么,还是在描画些什么,盛闻看不见,唯独能听见钢笔的金属头隔着层纸碰在硬台子上划出几道长线条的沙啦声。
      他企图向前走,好装不经意觑上一眼:“你是在批文件么?”

      可他刚一抬腿,裴廷叫停他:“站在那,不要动。”

      “嗯?”
      盛闻不动了,手里还捏着花。他摸不着头脑:“站这么?——有什么事么?”
      可裴廷仅仅是坐在高处,上身前压似的倾侧着,左手仍戴着手套,摘掉手套的右手握笔,垂着眼望盛闻,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仅仅是看。

      盛闻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却又突然想起自己手里的花……
      都已经无精打采,细细的草绿杆都失水了似的弯折着,花瓣被掐得零零落落,一点都不好看了。
      盛闻不好意思再把这样一束花送出去,自觉藏到了背后,好不让裴廷再注意到它:“你卡了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可他刚刚把手背到后头,裴廷问:“花是送给我的么?”

      盛闻:“……”
      先前大半天都没注意到,他一藏,裴大将军倒是第一个发现了。

      “没有。”盛闻否定:“小士兵买的,送他女朋友的。”

      裴廷:“送女朋友向日葵?”

      盛闻:“……”

      微小得仿佛是个错觉,裴廷似笑了一下:“你不是说要给我买一束花么?那我的花呢?”

      盛闻:“……”
      此情此景,盛闻实在难以硬扯一句“忘了”。他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把花往前递了递:“我……其实这本来是给你捎的,但是刚刚在那打了一架,花就都滚上泥了。”

      有一说一,盛闻再也不想“出去逛逛”了,但他还是秉着说话算数的精神违心道:“今天就不作数。我下次出去再给你捎。”

      好半晌,执政官走了下来。
      他走到盛闻面前,低下头,看着盛闻头顶小小的发旋,又看到盛闻手中破败的花,闻到一种和着泥土腥的花香气。

      食指和拇指捏住花杆,他轻轻地把向日葵从盛闻手中都抽了出来,俯低嗅了嗅花蕊。
      “没事。这次作数。”

      盛闻一个出神地功夫,就见裴大将军已经坐回了舰长椅。

      只这次,裴廷的脊背慢慢松弛下来。
      那两支花被他放在画纸一旁。
      “晚上十一点了。”手中的钢笔头规律地轻叩着台子,裴大将军道:“同学,未成年人健康系统现在提醒你该下线睡觉了。”

      盛闻:“……”
      拿了花就让人睡觉去??

      可紧接着,不等他说话,裴廷摁了一下手腕上的投射器。

      屏幕一黑,系统消息: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好好休息,明天再战!(ノへ ̄、)”

      ——盛闻这才后知后觉:
      干。
      那个小黑表还有强制下线的功能??

      ……

      裴执政官先给钢笔换了新墨。
      斜方台上是一张普通的白色画纸,页头右脚是一行劲遒的钢笔字:公元3162年8月1日。
      这是今天的日期。

      而画纸当中有一个用寥寥几笔流畅勾出的人物轮廓。

      渐渐地,他被一笔一笔地细致补全:微垂的眼睛,瘦削的下颚角,头向下低着,后颈凸起一块线条锐利的骨节,衣服的皱褶中落入很深的阴影。
      他侧立着,神色有些冷。
      在他手中,松松地握着一束晖光灿烂的向日葵,沾着几瓣野红莓般的玫瑰。

      这整张画都是用钢笔白描的,唯独向日葵和红玫瑰浸透了花瓣汁液般的浓烈色彩。

      裴廷把这张画纸放了会,直到墨渍都晾干,才提起它,从画台底下的保险柜中取出一本厚厚的纸质文件册,把这张人物画像夹了进去。

      册子沉甸甸的,夹了几百张人物画像。
      几百张……同一人的画像。
      一个人,与一个时间标注。

      而在第一页,第一张画像上,是一个托腮发呆的青年,线条极为简明,左眼下一点小痣,整张白描相,唯一上色的仅有那双浅色的眼珠。
      时间标注:
      公元3156年1月1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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