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金鎏影）》洗洗睡吧

3、竹枝新绿 青梅未蕴

　　金鎏影紫荆衣的清晖苑所在的山叫履月峰，地处偏远靠近玄宗边境，连名字都有浓重的荒凉意味。当初选择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完全是金鎏影屈服于某人恶势力下的结果——不过出远门一趟而已，回来时便发现紫荆衣已被录入三长老名下，能够自己选择所居。金鎏影立即去好友新居欲表示祝贺一番，却发现自己的全部家当大刺刺摊在好友新居的院子里。

　　金鎏影黑线加纳闷，问之，答曰，做饭打水请假功课之人必不可少，宜随身携带。

　　金鎏影在烈日下效仿雕像一刻钟后终于认清事实，乖乖收拾家当入房去了。

　　住得久了，便自然感受到了紫荆衣看阳宅的实力——履月峰虽然很偏远，但是胜在清静，完全不似几座主山那般人潮熙攘，因为整座山只有他们两人；再一个，山高皇帝远，在这里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知道，除非是山体爆破这般高难度考验两人功力的任务。

　　相比起鸟也不愿飞过的履月峰，五主山之一的翡玉山便热闹得多了。

　　翡玉山住着百多名道子及修行者，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有玄宗未来第一管家之称的翠山行了。

　　翠山行，四长老之徒，主管玄宗后勤，兼且也是二代弟子中的武艺高手。此人温雅可亲，文成武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谓十全十美，甚得玄宗上下喜爱，但唯一让人有些伤脑筋的，便是爱捡小团子的习性。

　　小墨团子小手抓着金鎏影袖摆，脑袋从金鎏影背后伸出，视线落在翠山行身旁。

　　那是一白一红两个团子。

　　白色小团子一张瓜子脸非常秀气，但却嘟着嘴，不知在生什么气；红色的小团子是个小女娃，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来，小白小红，见过你们的小墨哥哥。”

　　听到翠山兄对自家两个小团子的爱称，金鎏影不禁打了个颤，有史以来第一次庆幸收养墨尘音的是自己和紫荆衣，不然翡玉山不是又多了个小黑。

　　有金鎏影在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有紫荆衣。这会儿这位仁兄还是摇着羽扇，坐在金鎏影旁边，眼神在“随身携带人员”与翠山行之间打转。

　　紫荆衣觉得最近自己的室友同十万八千里外翡玉山的翠山行过从甚密了些。

　　——看看，看看！今儿一早便拉他起来带上小墨跑来人家这串门；到了这里放下孩子便拉着翠山行跑一边嘀咕去了。紫荆衣自不会做出偷偷跟着去听人家说悄悄话的事情，于是只能干坐着等了。

　　天气似乎有些热，紫荆衣坐了一会儿，愈发烦躁起来。他猛地摇了摇扇子，端起茶杯喝了口——上好绿茶，却不及某人做的绿豆沙。

　　厅里两个小团子玩成了一团，小白团子拉着小红团子跑到院子里去，不知是做什么游戏，两人追逐着打闹着；紫荆衣睨了眼厅门口的自家小团子，便看见他也不一齐过去玩闹，只是安静地看着院子里嘻嘻哈哈的两个小团子。

　　紫荆衣皱了皱眉，啪地合了扇子，正欲站起，却看到院里两个小团子一齐跑了过来拉住小墨团子便往院子里走。小墨团子只是愣了愣神，便一起去了。

　　院外阳光正好，孩子们笑脸天真而灿烂。

　　紫荆衣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家伙小时候也曾有过这般烂漫时光么？

　　紫荆衣是孤儿，自懂事起便在玄宗山里面了。玄宗收集团子的历史由来已久，听说自己便是三长老某次外出执行任务时带回来的。紫荆衣曾问过自己身世，三长老瞥了他一眼，说了句，浩然天地孤身一人，虽是寂寞，却最洒脱，不好么。紫荆衣自小跟在三长老身边，脾气性格也被潜移默化成那般任性率意，听了这番话，低头想了想，马上便将伤春悲秋的想法抛诸脑后去了。

　　有时候他觉得，那是因为从未体验过，所以才无所挂碍。

　　紫荆衣十岁那年，二长老带回了金鎏影。

　　紫荆衣从不喜欢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乐打闹，却在看见二长老怀里的金鎏影那一刻，产生了一探究竟的欲望。

　　那时的金鎏影大概不过十三四岁，他一身华贵，却是血迹斑斑，发丝凌乱。这样一生难得一次的狼狈模样却丝毫没有掩盖到他俊秀的样貌。

　　他昏睡在二长老怀里，神情痛苦极不安稳，薄薄的唇色泽苍白，微微颤动，像是臆昵着什么；唇角一线血丝，定住了紫荆衣的目光。

　　——这人真漂亮。

　　这便是紫荆衣第一次见到金鎏影的最直观感受。他想知道为什么他会那样一副神情，连在梦中也不安稳。那时的他难得地有了一丝拉的好奇心。于是，孽缘就这样产生了。

　　金鎏影一开始很是自闭，不爱说话，也不理人，连看人的眼神都透着戒备和冷漠。相比起来如今的小墨便是好得多了。紫荆衣吃了几次闭门羹，更是不服输，一反冷漠对人的常态天天贴身骚扰。金鎏影敌不过，才渐渐有了回应。

　　每每回想起来，再看看现在的金鎏影，紫荆衣都无比满足。

　　其实时至今日，两人已是焦不离孟的好友，一齐学道一齐偷懒相互依赖。但紫荆衣仍然不知道金鎏影的过去。他不是执着想知道别人的痛苦。他只是想了解他的感受。他自记事起便入了道，心无挂碍，却不像金鎏影，尽管在被救回玄宗的时候他便失去了过往的一切记忆，但是过往总是会沉淀入心，或许再也挥抹不去。

　　——当然，这些其实或许可以算是紫荆衣的潜意识，这时的他当然不会想得这么深远，他只是看不惯那人偶尔的发呆皱眉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而已。

　　茶水喝完了，屋内的两人还没有出来。紫荆衣重重哼了一声。

　　“久等了，好友。”话音未落，金鎏影回来了。他在紫荆衣旁边坐下，顺手斟了杯茶推到紫荆衣面前，道，“呆会儿翠山行要带小白小红去鹭山玩，我们也带着小墨去看看吧？”

　　紫荆衣睨了眼跟在后面的翠山行，看到对方笑得温柔的模样，心里更是不爽。他端起某人递过来的茶杯，深吸了一口气，却说道，

　　“今日天气不错，去走走也好。”

　　鹭山位于玄宗南边境，山水秀丽风景优美，向来是游乐圣地。三个小团子玩闹着走在前面，三个大人跟在后面。

　　翠山行与金鎏影偶尔交谈几句，紫荆衣摇着扇子欣赏着周围风景。风景确实美，游人熙攘成群，却比不上履月峰的缥缈静谧。

　　走了好一段路，众人便看见前面黄商子和九方樨在亭子里调试乐器，看见三人走来便收拾了迎了上来。两人向金鎏影与紫荆衣行了个礼，便与翠山行倾谈起来。

　　金紫两人见状，便也识趣地告退了。

　　到此时，紫荆衣的话闸子才打开。两人一路进行着些无甚营养的对话，直到天色昏黄，才带着小墨团子回到了履月峰。

　　又是一般夜凉如水。紫荆衣梳洗妥当，便见金鎏影在院子石桌边向他招手。

　　“小黑呢？”紫荆衣走过去，他此刻着睡袍，外面披着件薄长衫，无端风流。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金鎏影黑线了那么一小会。

　　“小墨已睡下了。”说罢指了指桌上，道，“试试吧？”

　　碧玉荷叶碗，云絮缥缈，珍珠映月。

　　紫荆衣表情忽地柔和了下来，端起尝了一口，笑道，

　　“有进步嘛，跟翠山行学的？”

　　金鎏影看着眼前人，笑而不答。

　　紫荆衣愣了愣，好半晌才低头，默默看着手里的碗。他的性格从来高傲不羁，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这样片刻的温柔，却总在这人微笑的时候忡怔失神。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或许只是不愿知道，因为他意识深处清楚明了，有朝一日他付出了，也不会收到任何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