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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十年歧路 空负曲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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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鎏影记得上一世刚来到玄宗时的情景,虽然那时他的记忆已经被封印了,但上山之前的那一段突变还是牢牢地刻在他的潜意识里,使他完一丝安全感也无,对任何人事物都满怀戒备。而将他从这种状态拉出来的,是二长老与紫荆衣。那时二长老经常叫他去自己房间喝茶吃糕点,那种平和的气氛的确让金鎏影躁动的心得到了些许平静;而紫荆衣却是一反高傲独来独往的姿态,常常冲过来挑衅他,拉着他比试与合作,金鎏影起初很愤怒,后来才明白对方的真心。
这次,其实也不例外。这天一做完早课,他便被紫荆衣拉了去人烟稀少的履月峰试验新学的阵法。
玄宗教导的知识多种多样,从文学武艺到音乐应有尽有,紫荆衣不爱嚼文也不好斗,对音乐更是天生无感,但对于阵法他却是充满热情,而他在这方面的天分也的确很高,在阵法大师三长老的教导下,紫荆衣是玄宗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论刁钻古怪或杀伤力强的阵法,谁也比不过他——只是,金鎏影想,玄宗宗主手上有多少天地灵阵密法,却是除了下一代宗主,谁也无法知道的。
——那便是天地鸿沟。
这样的事情其实是理所当然,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会成为致命的伤害。对他而言是这样,但他却不知道紫荆衣当初的逃离是不是也有着这样一个原因。
不过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此刻,金鎏影看着紫荆衣在地上布的阵法,眉头微微皱起,问道:“你要布的是什么阵?”
紫荆衣头也不抬,答道:“缚灵阵,是个困阵,我在三长老那儿偶尔看到的,想了几日,终于想通诀窍在哪儿了。”
金鎏影想了想,记忆中却找不到这样一段往事。他再低头看紫荆衣的布置,猛地一惊,忙拉住紫荆衣道:“好像有点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我都推敲了好几日了,肯定是这样没错!”紫荆衣挣开被拉住的手,停也不停继续动作,“再说了,先生们也没有教缚灵阵,你怎么知道有什么不对。”
金鎏影哽住了。学没学过缚灵阵都没有关系,任何阵法都在相同的五行规则之下,已活了一世的金鎏影自然看得出来,紫荆衣现在所布之阵的规则绝不是缚灵的“困”。可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无师自通”。而紫荆衣的脾性便是高傲自信,对自己认定的事理有着金石一般的执着,即使撞到南墙也不回头。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必定不会停下来的。金鎏影无奈,只得一边配合着手捏法诀,一边留神阵法的变动准备救人。
紫荆衣深吸一口气,将一块黑曜岩放到阵眼。瞬间,紫黑色的光芒从阵眼流出,霎时充斥着整个法阵,风雷之声隐隐响起,金鎏影一个箭步将紫荆衣拉了出来,下一刹那阵法中的光芒爆开,风声厉厉飞沙走石,金鎏影本能地将紫荆衣护在身下,运起少年时期身体里少得可怜的法力祭起一层气罩挡住尖锐的飞石,就在他感觉快要力竭之际,周围终于平静下来了。紫荆衣顿时挣脱他的防护,拉着他的手神情紧张地问道:
“有没有受伤?”
金鎏影答没有。紫荆衣上下检查了一下,相信了他,便撇下这边不管,回到法阵里检查,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可能啊,是哪里错了呢……”
金鎏影摇头,拍下一身的尘土,陪着紫荆衣试验到天黑。而在月亮完全升起的时刻,成功终于来临了——紫荆衣将这困阵改成了一个杀阵,披着困阵的外衣再加上威力十足的爆炸,简直可称为灭灵阵了。
紫荆衣不甚满意,因为这毕竟是由失败的作品衍生而来的。但这份执着与变通力,却让三长老对他评价更为之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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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玄宗的休课日。紫荆衣一大早便被三长老叫去。金鎏影算了算,想起这个时候紫荆衣该是被三长老看中成为记名弟子,前一世他不知道为何三长老会对紫荆衣青睐有加,想来在这一世,却是因为这次的意外事故;而他自己却是在很久的以后才成为的“宗主首徒”。金鎏影默默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踱步而出。
封云山下有个潭子,穿过一片林子就到。金鎏影一身便服慢慢走着,穿过林子,果然看见潭边垂钓的老人。他也不言语,只是轻轻走到老人身边坐下,而后闭着眼睛享受这奢侈的片刻。
这样一副画,连鱼也不愿打扰。静谧中二长老无奈地收线,拍拍年轻人的肩,问道:
“怎的今日有这闲情逸致来陪一个老人家钓鱼?”
金鎏影躺在潭边的草丛里,睁开眼凝望着玄宗清澈明净的天空,默然半晌,却答非所问,“二长老,您喜欢这里么?”
“自是喜欢,这里风景独好。”
金鎏影想起风景独好的封云山多年之后却成了遍地鲜血的修罗场——这些对他而言不过是过场,可他永远无法忘记最初二长老是怎么死在玄宗所谓的大义名下,他是诱饵,是封云山上的第一滴鲜血,挫骨扬灰,尸骨不存;而自己除了恨,什么也做不到。
他有些犹豫,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那么,您喜欢玄宗么?”
过了一会儿,他等来的却是二长老的微笑。
“孩子,我的根在这里,我愿意为它做任何事。”
听到这个答案,金鎏影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将玄宗当成家,所以他无法理解二长老对玄宗这样的感情。可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脏却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一股巨大的空虚感弥漫在四肢百骸。
这么多年的恨,都成了空。
当年二长老的死是一切的催发剂,那副情景将他对玄宗最后的一丝情感斩断,余下的不过是黑暗翻涌的怨恨。
原来他才是那看不开的傻瓜。
又或许,这都是借口,他从来没有爱过这片土地,这么些人。
他爱的只是自己。
金鎏影用手臂挡住炙热的太阳,艰涩地笑了。
“孩子,我新近得了一本剑谱,你拿去参详参详吧。”
二长老拍拍金鎏影的头,那力道轻柔地像是安慰。金鎏影接过,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很熟悉——前一世里二长老教授过这套剑法,可他却怎么学也无甚成就。这套剑法源自清静经,清静经是玄宗入门必读的东西,可他却从来没能好好领会,因为他潜在的心魔。
“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著之者,不名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即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但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他有妄心,所以失道。而那个人呢?金鎏影看着自己的手,一片空落。那个从来一副淡然表情的人,他恨之入骨的人,难道就从来没有妄心?
“鎏影,”二长老仿佛察觉了身边少年汹涌的内心,他微微叹息,吩咐道:“嘉郡国主派了使者来玄宗,说是他们的王陵所在冬风谷最近出现了一些异常,你过两日过去那边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