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五十二 偿还前愿，玉殒落英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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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青鸾峰。
“菱纱，你在想什么？”天河把刚猎来的山猪扔在地上，拍拍手上的土，看到菱纱一直望着什么地方出神，不禁问道。
“天河，紫落要像现在这样睡到什么时候……”菱纱黯然转过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天河挠挠头。
“已经第七天了……”菱纱抬头望着树屋。
“是啊，紫落一直睡着，紫英好像也有些怪怪的……”天河也望向树屋，附和着。
“天河，你去弄点儿吃的，我上去看看，顺便叫紫英下来吃饭。”菱纱说着便朝树屋走去。
树屋中，紫英坐在床边，望着依然昏睡中的紫落，双眉紧皱，神色黯然。
“紫英。”菱纱推门走了进来，望着躺在床上的紫落，“紫落……她还没醒吗？”
紫英站起身，点点头，双眉深锁，叹息道，“已经是第七天了……”
“紫英，下来吃点东西吧，我帮你守着。”菱纱劝道，紫英却摇头，菱纱继续劝道，“紫落这样，可你总要打起精神来啊，不然紫落醒来了，你却累垮了可怎么办？”
紫英却还是一语不发。
半晌，菱纱终究还是拗不过紫英，无奈的摇摇头，“那，等下我帮你拿上来吧，记得一定要吃啊。”叹了口气，推门离开了。
紫英依旧坐在床边，握着紫落的手。她的手，冰冷冰冷的，没有一点活着的温度，她的面庞是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着的胸脯，紫英不只一次的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只是睡着了。
想起那一日，她昏睡前唤的那句话，紫英的眉头再次皱成了一团，不禁开口道，“七天了……已经是第七天了……紫落，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快醒来啊……你想一直这样睡下去吗？醒来啊……快醒来啊……”低下头，黯然地将脸埋在那冰冷的手掌中。
不知过了多久，紫英突然感觉那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马上惊讶的抬起头来，望着那苍白的脸。
只见紫落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睁开一条细线。她慢慢睁开眼，望了望四周，转过头，对上紫英惊奇的脸。
“紫落……你……你醒了？”紫英惊讶地说道，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紫落望着紫英，轻笑，嘴角轻扬，轻轻地唤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的嗓子带着一丝沙哑：“紫英……哥哥。”
声音很轻，很轻，紫英却愣住了，彻彻底底地愣住了。她叫自己哥哥……那么的真切。是的，她是应该这么叫他的，她是他的妹妹，他是她的哥哥，可是他为什么会觉得一种莫名的酸楚呢……说不清，道不明……
“哥哥，你怎么了……”望着失神的紫英，紫落有些纳闷地问道。她那么自然地唤着那两个字，好像是一件再习惯不过的事。除了干涩地嗓子有些不适应疼痛，让她不禁轻轻地咳了起来。
紫英被那干涩的咳嗽声拉回思绪，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柔声说道：“你等下，我去倒水。”说罢匆匆跑下树屋，刚出门就喊道：“菱纱！天河！紫落醒了！”全然没有了往日沉稳的劲头。
“紫落醒了？！”菱纱和天河听到紫英的喊声，开心极了，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往树屋跑。
“我去弄点水，你们先去看看她吧。”这么说着，紫英又想起刚才的那句话，心里再次没来由的一阵发紧。
待取完水回来，菱纱正开心地围着紫落又搂又抱的，紫落正微笑着望着她。看见紫英回来了，转过头，依旧笑着，轻声说道：“哥哥。”
菱纱听到这一声马上安静了下来。怎么回事？紫落怎么叫紫英哥哥？再看看紫英，只见他一脸平静，却有一抹黯然一闪即逝，意识到有些重要的东西是自己和天河所不知道的。一眼看见同样一头雾水的天河正要发问，只怕他的白痴问题会惹得紫英和紫落尴尬，菱纱先一步捂住天河的嘴，笑着说道：“紫落，你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紫英先在这里陪你，我跟天河去给你弄点儿吃的。”便把野人拉了出去。
“哎哎哎！菱纱！我还有话要说呢！”野人没有眼力见的抗议道。
“说什么说，有话一会儿再说。”菱纱没好气的把他揪了出来，一直从树屋下来以后才教训他说，“真是个呆子，你没看到紫英的表情吗？肯定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紫落怎么会像刚才那么叫？你要是刚才问了，不是成心让他们两个不好受吗？”
“哦……”天河似懂非懂地挠挠头。
另一边，树屋上。
紫落微笑着望着窗外，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进来，不禁叹息着说：“天气很好呢。”
紫英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转头开口道：“紫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说着就要伸手来扶她。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碰到紫落胳膊的时候，紫落的举动却把紫英吓了一跳。
“别碰我！”紫落突然好像被吓到一样，条件反射的，如同受惊的鹿，一把甩开了紫英的手，抱成一团，直往墙角钻，口中不停的大声喊着，“别碰我！别碰我！”
“紫落？你怎么了？”紫英被吓了一大跳，又要上前。
“别过来！哥哥，我求你，别过来！”紫落突然哭出了声来。
紫英这回动也不敢动了，只能劝道，“好好好，我不过去，我不碰你。”
紫落只是一直哭，什么也不说，任凭紫英不管怎么劝都没有用，又不得上前，没办法，叫出了小葵，要她帮忙把菱纱叫了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紫英，出什么事了？”菱纱看到紫英竟然让小葵叫她上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让紫英脱不开身，慌慌张张地一边喊着就一边跑了上来，推门便见紫落蜷缩在角落里哭个不停。
“出什么事了？”菱纱转头问紫英，却见紫英眼神迷茫的摇摇头，回答道，“我以为她想出去，可她却不让我碰她。”
“紫落，怎么了？”菱纱走过去，坐在床边，扳过紫落的肩头，轻声问道。
紫落抬起头，若有若无的看了紫英一眼，菱纱见状，开口对紫英说：“紫英，你先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呢。”朝紫英使了个眼色，紫英点点头，知趣的出去了。
“紫落，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菱纱柔声问道。
紫落却摇摇头，轻声回答道，“我只是不想让他碰我……因为……我，太脏了……这具身体，太脏了……会弄脏哥哥的……”
菱纱一惊，“你怎么会这么说呢？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叫紫英哥哥？”
“他本来就是我哥哥啊……我是慕容紫落，他是慕容紫英，紫英，他是我的亲生哥哥啊。”紫落苦笑着答道。
“什么？”菱纱惊叫一声，“这……这……那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脏呢……”
“菱纱……这是事实啊……”紫落笑答。
“你在说什么啊，出了什么事情吗？干吗要这么说自己？”菱纱强扭着她的肩膀，有些生气地说。
“菱纱……你不会明白的……我也不会说的……”紫落摇摇头，低头看看身上崭新的白色纱衣，抬起手，用力的嗅了一下，说道，“菱纱，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菱纱放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回答说，“不想说，就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好吗？我去帮你烧水，你刚醒来，还虚得很，再躺一下吧。”说完便扶她躺下。
菱纱出去后，紫落收回望着门口的目光，抬起手，轻嗅一下，低声说道，“有血的味道……”
之后的日子，每天的大部分时间，紫落都是泡在水里度过的。每次，她都要在水里呆上很久，很努力的，似乎想洗掉身上的某些东西，但当菱纱或者紫英问起的时候，她却又什么都不说。
其实，就算不是因为这样，紫落的大部分时间也不能够离开水里。因为那一战对她自身的损害太大，自身灵力已因为滥用而透支，望舒所产生的寒毒再一次发作了，并已不可抑制。考虑到除玄霄以外的人若经常以自身纯阳内力为她驱寒，不仅是杯水车薪，更容易被反噬，于是在寒毒发作的时候，紫落只能每天泡在热水中。
“哥哥，我想……你能不能带我回我们的家？我还没去过呢，我想去看看爹和娘生活过得地方。”一天，紫落突然这样对紫英说。
紫落自己明白得很，日渐虚弱的身体，望舒的反噬一天比一天剧烈，就算紫英再怎么否认，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
紫英望着那企盼的眼神，带着一点点绝望的哀伤，终是无法拒绝，答应了。他们的家……吗？对于自小就离开家的他来说，他也已经有太久太久不曾回去过了，如今爹娘已经去世，家里也早就变样了吧？算了，反正，对于家的样子，他也早已经记得不真切了。
于是，那一日，是天河与菱纱最后一次见到紫落，白衣黑发，眉间一点妖娆朱砂，宛若仙子下凡。
自从慕容承夫妇去世以后，曾经的慕容府早已经物是人非了，紫英只得凭着记忆带紫落去了镜湖的一个地方。
“这里是……”紫落望着面前的一切，瞪大了眼睛。
一间小巧的竹屋搭在湖边，精致如亭台楼榭，屋后是大片的桃树林，粉白花瓣满天飘散。
“这里是爹为娘造的，娘喜欢桃花，爹就在屋后栽了一大片桃树，这么久了，没想到还在。”紫英喃喃说。
推开门，许久没人来过的竹屋里落满了灰尘，屋后的桃林也因为太久没人来照顾，树下长着许多杂草，绿葱葱的，与粉白色的花瓣交映在一起，倒也十分好看。
简单的打扫之后，紫落开口说道：“哥哥，帮我烧点水好吗？”
紫英先是点点头，随后望了她一阵，终于开口说道：“紫落，你想洗掉什么？”
紫落只是低头，好一阵，终于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我的身上，有血的味道……”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纱衣，并没有用心听紫英说什么，依旧是那抹干净的颜色，可如今，这抹干净下面所掩盖的却是怎么都洗不掉的血腥味与肮脏。
第二日，紫落找了玄琉来，另外让他从琼华弄了一些夏鸣虫。
渝州。
我站在大街上，望着街角那两个玩耍着的小孩子，不由地嘴角上扬，心里默念着那两个名字：璇玑，怀朔……
我又想起了曾经住在白灏道时的日子。怀朔本虚长我几岁，可那时我仗着紫英是他的师叔一定要他叫我姐姐，如今想起怀朔第一次叫我姐姐时候那尴尬的表情，不由得笑出声来，直到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姐姐……”我低头，见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拉着我的衣角，那眉目间俨然还是前世的模样。
我蹲下身，笑着问她：“怎么了？小妹妹？”
“姐姐……你身上是什么叫得这么好听啊？”她揉着衣角，怯生生地望着我。
我掏出身上的夏鸣虫，递给她：“喏。”
“这是什么？”小女孩凑过来，瞪大眼睛望着虫笼里的虫子，全然没有了刚才认生的模样。
还真是个小孩子，我笑笑，“这是夏鸣虫。”
“夏鸣虫？叫得真好听！姐姐你是从哪里捉的？我让哥哥也捉给我。”小女孩说。
“这个啊，除了姐姐，别人可是找不到的哦~”我晃了晃手中的虫笼。
“啊？为什么啊？”小女孩有些失望。
“因为这虫子只有一个地方才有，这个地方一般人是去不了的。”我解释说。
“一般人去不了？呐，姐姐，你是仙女吗？”她又问。
“恩？为什么这么说啊？”我不解。
“因为姐姐你说一般人去不了，那一般人去不了的地方一定是神仙住的地方。”她一脸严肃的说道。
我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喏，你喜欢，这个送给你了。”
“真的？”小女孩一脸开心地结果虫笼又蹦又跳。
“璇儿，你在干什么？”一个小男孩从街角跑了过来，看到璇玑手中的虫笼，教训着说，
“璇儿，爹和娘说过不让我们要别人的东西的。”
看着他小大人的样子，再看看璇玑一脸委屈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一阵，忍住了笑，看见璇玑正愣呼呼的望着我。
“怎么了？”我不由问道。
“姐姐……你笑起来好漂亮啊……”小女孩傻乎乎地说，“姐姐，你一定是仙女对不对？只有仙女才会这么漂亮。”
“璇儿……”小男孩红着脸叫了璇玑一声，又转身对我说，“姐姐，对不起……”
“没关系，”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是我哥哥，叫夏朔，我叫夏璇！”没等他回答，璇玑抢着说道。
璇玑……怀朔……夏璇……夏朔……
这时夏璇看向我身后的紫英和玄琉，先愣了一下，说道：“大哥哥和大姐姐一定是神仙对不对？大哥哥和大姐姐长这么漂亮，一定是神仙！”没等我们说话，继而竟然绕着这两个人转起圈来，一边绕一边喊：“神仙哥哥！神仙姐姐！”弄得玄琉和紫英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在那儿面部抽筋。
“璇儿！璇儿！”夏朔想把她拉住，好不容易抓住了，又转身对我们一个劲的说对不起，脸红扑扑的，好不可爱。
“好啦，我们要走啦。”我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姐姐，我和哥哥以后还会碰见你们吗？”她把虫笼抱在胸前，一脸认真地问道。
我愣住了，紫英和玄琉也愣住了，因为我们都知道一个事实，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终是没能够回答她。在他们两个期盼的目光中，我们三人转身离去。
我在心里默念：再见了，璇玑，怀朔。
回到镜湖，紫落的寒毒又发作了。好不容易压制了住了，终因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湖边，紫英向玄琉说起紫落回来以后的事情。
“你是不是想问我她在皇宫里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玄琉听完紫英的话，问道。
紫英点头。
玄琉叹口气，半晌，幽幽说道：“你们回来以后，我去找过柳梦璃，从紫落的梦境中，我才知道她在那里这几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玄琉把他所看到的一切娓娓道来，说着说着，紫英的拳慢慢握紧，浑身不住的打颤，而玄琉，也早已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照她现在的状况，或许，剩下的日子，已经不超过一月了。”玄琉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事先知道。紫落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她走了，就是真的走了，什么也不会留下……”玄琉临走前是这么告诉紫英的。
那天，紫落把紫英拉到后面的桃林里。
她抬头，抱着肩膀，对他说：“哥哥，我冷，抱着我好吗？”
紫英一惊，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允许自己碰她。
落英下，紫英倚着树干，将紫落横抱在怀里，静静地坐着，沉默不语。
“哥哥，我要走了……”紫落突然开口说道，她的身体，越来越冷。
紫英心头一震，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而紫落此时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喃喃的念叨着：“呐，紫英……紫英……小紫英……”
紫英一惊，低头，问道：“紫落……你叫我什么？”
“紫英啊……我叫你紫英啊，笨蛋小紫英……”紫落闭着眼睛，微笑着说道，“紫英……我不想走，真的不想走啊……”
紫英皱眉安慰说，“说什么呢？你要走去哪里？”
“小紫英，你别骗我了，我知道的，我真的要走了……”紫落轻声说道，“小紫英，我真的
不想走啊，我真的好舍不得你……舍不得你，舍不得菱纱，舍不得天河，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是，就算我不走，如今的我，也已经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了……”
“胡说……”紫英突觉一阵心痛，温柔的斥了一声。
“不是胡说的啊……”紫落淡淡道，“这具身体已经脏了，和你站在一起，会弄脏你的……可是，我真的好冷……”感到抱着自己的双臂又略微用了用力，她继续说道，“小紫英，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是为什么，你会是我哥哥呢……为什么呢……呐，小紫英，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没能听到紫英的回答，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我好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可是，对不起，小紫英，我不能遵守我们的承诺了……对不起……所以，小紫英，我走以后，把我带回青鸾峰好吗？我想，一直呆在你们身边，这样的话，我每天每天就都能看到你们了……”
紫英觉得自己已经心痛的快无法呼吸了，他要怎么说？难道他要告诉她，他做不到，因为她什么都留不下吗？
正愣着，紫落突然伸手勾上他的脖颈，抬头吻上她的唇。
紫英有几秒钟的失神，她的唇冰冷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许久，紫落放开他，靠在他的怀抱里，幸福的笑着，轻声的呢喃着，“紫英，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要做你的妹妹，来生，我一定，要做你的新娘。”
紫英愣住了，她说，他要做他的新娘。他将怀里的人拥的更紧，也是在这时，他感觉到，怀里的重量越来越轻，低头望去，怀中的紫落渐渐变得透明，细碎的光亮从她身体里飞出。
就在这个落英纷飞的午后，在那棵桃树下，在紫英的怀抱中，曾经那个叫慕容紫落的女孩化作点点光亮，散如那漫天落英，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五十二 偿还前愿，玉殒落英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