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妖影》弹杯一笑

27、客影

　　这是一间小旅馆，小到放下一张床后只有不到半米的空间供人活动。它四壁是用纸板做的，所以隔音效果极差，左右房间里的咳嗽声、呼噜声、咒骂声声声入耳，空气里还经常漂浮着死老鼠、臭脚丫子的味道，至于蟑螂，更是成群结队地在墙角游行。

　　它唯一的优点就是房租十分低廉，每天只要10块钱。

　　陆尘疲惫地躺倒床上，稍一动弹，它就发出嘶哑的吱嘎声。他用小刀在床头刻下数字“17”，这表示他已经在这住了17天。

　　这17天里，陆尘的脚步印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结果令人沮丧，没有任何单位愿意用他，因为他什么都不会，他只会画画，而且只会画国画。

　　要是当初学的是油画或者水彩画就好了，陆尘想，这样至少可以去广告公司画广告。

　　从怀里掏出烟盒，陆尘打算吸一根烟提神，然而一捏之下，陆尘发现这烟盒也已经空了。

　　随手把这烟盒抛入床底，陆尘坐起身子无聊地打量四壁。象床头一样，四壁也写满了数字，想来也是那些来城市里打拼的前辈们留下的吧。陆尘发现这些数字有大有小，小的只有一、两天，大的却到了百位。

　　一些数字旁边还有特殊符号，或者一、两句话，这些话多半是咒骂某某老板黑心，要么就是励志的豪言壮语。

　　陆尘无聊地看着，突然，他的视线在接近床板的一个角落停顿，那儿也有一组数字，最后一位是73。

　　但吸引陆尘的并不是这组数字，而是它傍边一幅白描的女人画像。这画像眉眼栩栩如生，那怅惘寂寥的神情仿佛随时会浮出墙面，幻成一个真实女子。

　　陆尘拂去蛛网灰尘，看见在这画像右下角还有一行字：洛月自画像。

　　洛月？大概是以前的某位房客吧？陆尘暗忖。

　　趴在床上仔细地端详这幅画像，慢慢一阵睡意袭来，陆尘感到眼皮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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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梦中的陆尘，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推门而入，旁若无人地走到了他的床边，然后一屁股坐下，弯腰脱去脚上高跟鞋。

　　“你是谁？怎么可以随意闯进他人房间？”陆尘冲着这女孩的背影质问。

　　这女孩却像是没有听见陆尘说话，犹自坐在那一动不动地发呆。

　　“说你呢，是不是走错了？”陆尘把声音提高了N分贝，这女孩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抬起手，陆尘疑惑地去轻推这女孩的肩膀，但他的手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这女孩的身体。

　　怎么回事？陆尘恐慌地回手抚摸自己的脸颊、自己的身体，他诧异地发现它们也根本不存在了，只是一个幻影。

　　我死了吗？还是在梦中？陆尘茫然地从床上爬起身。

　　“太荒唐了，这一切真是太荒唐了！”陆尘喃喃自语，一转头，他目光却见到这女孩掏出了一张身份证，这身份证上的名字赫然是‘落月’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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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月在墙上记下数字“57”，这表示她已经在这个小旅馆里住了57天，这个数字同时也表示陆尘以一种奇怪的形态存在了57天。

　　这57天里，陆尘想尽办法和洛月沟通，最后却不得不放弃，因为他无法和洛月交谈，不管他说什么，洛月都听不到；他也不可能写字，因为他不是一个实体，根本就拿不起笔；他甚至没办法做手势，因为洛月也看不见他。

　　陆尘只能在洛月回来后围着她乱转，或者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

　　开始，出于一种莫名的原因，陆尘还有一些畏惧和羞涩，总是离洛月远远的。后来，陆尘渐渐胆子大了，他在洛月沉思以及熟睡的时候也敢靠近一些。

　　陆尘喜欢看这个女孩安静时的模样，喜欢她轻轻扇动的眼睫毛，喜欢她轻柔的呼吸，更喜欢她故作坚强的微笑。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陆尘也看出来了，这个名叫洛月的女孩其实生活的很苦。她虽然出门衣着光鲜，但在旅馆里却经常以馒头凉水凑合一餐。

　　现在的工作难找，陆尘自己也深有体会，故而每每看到洛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失望归来，陆尘就好想抱抱她，给她一些安慰。

　　可惜陆尘知道自己是无法抱住洛月的，他无法抱住任何东西，包括自己。

　　所以每逢这种时刻，陆尘只能用温柔的目光追随着洛月，默默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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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洛月似乎与往常不同，她脸色异常红艳，呼吸急促。

　　从外面回来后，她一头就栽倒在了床上，翻来覆去的展转难眠。偶尔，还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病了吗？陆尘担心地坐在床边，他想摸摸洛月的额头，却只能用指尖虚虚划过。

　　“病了就要看医生、要吃药。”陆尘对着落月低语。

　　当然，陆尘明明知道落月听不到自己的话。就算听到她也不会在意，这个坚强的女子一定会硬抗着，他太了解她了。

　　“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只是眼看着洛月越来越痛苦，陆尘也变得越来越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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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月在床上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里陆尘几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从洛月断断续续的呓语中，陆尘慢慢了解了这女孩的许多往事，明白了孤独在外闯荡的她有多么落魄……

　　陆尘也很落魄，同病相怜，他越发地想关心洛月。只是他的关心拘于虚幻的形体，只能化做深深凝视！

　　幸好第三天之际，洛月的高烧终于退了一些，她醒转过来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对着陆尘虚弱一笑。

　　“你……你看得见我了？”陆尘欣喜若狂地问道。

　　“我看得见你，在发烧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原来是你。”洛月点点头。

　　“我没有恶意。”陆尘对落月说明。

　　“我明白。”落月静静地望着陆尘。

　　“但你究竟是谁？怎么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落月询问陆尘。

　　“我是谁？这说来话长了。”陆尘苦笑：“我是你离开这儿以后，住进这个房间的另一位客人。”

　　“我离开以后的客人？”洛月对陆尘的话感到糊涂。

　　“是的，我在你离开之后，也住进了这间旅馆，一次无意中，我看到了你留下来的自画像，然后迷迷糊糊地便被带到了你身旁……”陆尘向洛月解释。

　　不过显然这很难解释清楚，陆尘想了想，他又自嘲一笑道：“你就当我是来自未来的一只鬼魂吧。”

　　“那你来了有多久？”落月面露好奇之色。

　　“十八天。”陆尘低头计算。

　　“十八天？！难道这半个月来你一直在我的房间里？我的一举一动你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我换衣服。”洛月感到不可思议，也微微羞涩。

　　“是的。”陆尘老实告诉洛月：“我曾经尝试着要和你联系，但一直没有找到办法，对不起！”

　　“算了，这不能怪你。”洛月摇头，她伸手取过枕头边的一枝笔问陆尘：“我又昏迷了多少时间？”

　　“三天。”陆尘这回答得很快。

　　“三天？这么说我要记下58、59、60三个数字了。”洛月抬手在墙上记数。

　　忽然，象是想起什么，洛月转过头，双眼紧盯着陆尘：“我记下的最后一个数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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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转眼陆尘和洛月在一起又待了十一天。

　　这十一天中，洛月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陆尘就和她说话，向她讲述自己的童年往事、以及一路漂泊的见闻。

　　陆尘千方百计地哄洛月开心，他心底怜惜这个女孩，希望她能多笑笑、再笑笑。

　　可惜洛月总是不笑，偶尔露出一丝笑容，也是浅浅淡淡的一掠。她心里太苦了，陆尘知道，苦得忘了笑颜。

　　中间洛月病情发作、难受时，陆尘就只能默默地陪伴着她，陆尘祈求上天让自己替洛月难受，不要再折磨这个女孩了。

　　开始，陆尘也曾催促过落月去医院里看看，但当他知道洛月已经半年没有找到工作了，就什么也不说了。

　　这世道的一些心酸，非同命人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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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洛月的状态，比往常又差了许多，她脸上苍白得已经没有血色。

　　艰难起身喝了一碗粥，洛月斜斜倚坐床头，陆尘站在对面墙角，担心地打量她。

　　突然，洛月对陆尘招手，将他唤到了近前。

　　“你坐下来吧。”洛月指着身傍床铺上的空位，示意陆尘坐到自己身边。

　　“嗯。”陆尘小心翼翼地坐下。

　　“这些天来，谢谢你不离不弃，一直陪伴着我。”洛月望着陆尘，柔声对他说道。

　　“说起来都怪我画了那幅画像，把你变成这样。”洛月对陆尘道歉。

　　“这怎么能怪你呢？这是缘分。缘分要我来，我就来了，和你无关，而且……”陆尘摇头。

　　“而且什么？”

　　“而且我很高兴能够陪伴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天，只是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无法帮助你，只能傻呆呆地看着你难受。”

　　“不，你不是什么都没做，你给了我很多温暖，这些温暖是我从前从未体验过的，我很开心，真的！”洛月认真地告诉陆尘。

　　“我也很开心，真的。”陆尘的眼眶有些湿润。

　　“你开心什么？”洛月虚虚地握住陆尘的手，笑着问他。

　　“我开心，是因为我喜欢……”陆尘嚅喏。

　　“你不用说了。”洛月伸出一根手指竖在陆尘的嘴唇上，她轻声道：“我知道。”

　　“要是你是一个实在的人就好了，我可以倚着你肩膀睡觉。”洛月把身子移近陆尘，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一定是老天看我孤独可怜，所以才派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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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勾斜斜往上一提，一个阿拉伯数字“3”完美呈现，配合它前面的数字“7”，恰好形成十位数“73”。

　　“你曾经告诉我，我写的最后一个数字就是它，看来，今天是我待在这儿的最后一天。”写完数字的洛月，回过头冲陆尘虚弱一笑。

　　接着从枕头下掏出一面小圆镜，洛月照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然后她提笔又在墙上勾抹。

　　“我的自画像就在这个位置，对么？”洛月一边勾抹，一边问身后的陆尘。

　　“就是这个位置，不过还要往上去一点……”陆尘指点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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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看着洛月画着自画像，陆尘心中十分温柔，他伸手抚摸洛月长发，当然，这种抚摸洛月是感觉不到的，因为他只是一个空幻的影子。

　　就当陆尘完全沉浸到这种无言的温柔中时，正在绘画的洛月突然又回头对他说道：“你给我唱一首歌吧，好吗？”

　　唱什么呢？陆尘思索，这段奇异的感情会让自己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了，什么歌又能够表达它？

　　“不让岁月倦了等待的心，我的世界随你到天涯遥远。窗前灯火此刻悄悄熄灭，我心轻轻擦亮你如水的容颜……”想了想，陆尘唱起一首叫《携手游人间》的歌。

　　“不管繁华成落叶暂时没荒野，承诺永远不如记得每个今天。你我相隔遥远，人世偷偷改变，历尽万水千山，是否心意相连……”

　　歌声在房间里飘荡，却是无声无息。这首歌只有一个人可以听见，这人离陆尘很近，但又很遥远，陆尘只能默默看着她，看她到地老天荒。

　　一曲终了，陆尘看到洛月的自画像也画好了，她举着笔，似乎还想写些什么。

　　“歇歇吧。”陆尘劝说洛月。

　　这个女孩活得太累了，她应该好好地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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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起头，陆尘抹去满脸泪水，熟悉的、实在的躯体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梦醒了，陆尘知道，可是梦真的醒了吗？他却又不知道。

　　提笔在床角那个女孩的自画像旁边画上自己的自画像，陆尘温柔地喃喃自语：“洛月，我会一直陪伴着你，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