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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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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1999年7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仙道走进早稻田大学的篮球馆。
他刚来到篮球馆的大门外,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一个男生,这时朝他看了过来。俩人一照面,都不由一怔。虽然距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4年多,他们还是认出了对方。
仙道吃惊地说:“南烈?!”
南烈向他走过来:“仙道,好久不见了。”
仙道还清楚记得南烈撞伤了流川后失魂落魄的表情。多年不见,他好像也没什么变,看起来依然沉默硬朗。
他笑着说:“是好久不见了。”
“你是来找水泽的吧。”
仙道一怔:“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是来找我的?”
这时,水泽茜从外面进来,看到仙道,高兴地说:“仙道君,你来了。” 她随即转向南烈,“队长。”
南烈点了点头:“水泽。” 他对仙道说,“听水泽说,仙道你现在已经不打篮球了。为什么?”
仙道淡淡地笑着:“可能是因为,我对篮球没你们这么狂热吧。”
南烈哼了一声:“你这么说,简直是对没有天赋却努力的人的污辱。亏我那时还曾被你逼得无处遁行。”
仙道知道他说的是95年全国大赛的时候。
他对水泽茜说:“小茜,难道你忘了南烈曾经撞伤过你哥哥?为什么还参加篮球部?”
水泽茜笑着说:“因为我还是很喜欢篮球。而且,我已经不怪队长了。我想哥哥也是这样想的吧。”
南烈看着仙道:“仙道,你没资格说我。背叛篮球的是你而不是我。我觉得你真的有点问题,这样的你也能做心理医生?”
仙道想,水泽茜一定有在南烈面前提到过自己,而自己对南烈却一无所知,这样的谈话真是吃亏。
他问水泽茜:“小茜,南烈读的是什么?”
“是医学部。将来队长要做外科医生呢。”
仙道睁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南烈:“这么暴力的人也能做外科医生,我为什么不能做心理医生?南烈,说不定哪天你还要找我看病呢。”
南烈看了他一眼:“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你这个人,自己都治不好,能治好别人吗?我很怀疑。”
仙道在以前就对这个肯低头认错的男生另眼相看,这时听了他这些话,不由心中猛地一跳,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笑着说:“南烈,难道你没听说过,医者都是医人不自医的吗?”
南烈好像并不想再逼压他,转开了话题:“流川现在怎么样了?”
他看着仙道问,回答的却是水泽茜:“哥哥吗,他现在已经是MIT建筑系二年级的学生了。下个星期五,仙道君和我要去美国看他。”
“他还在打球吧?”
水泽茜点了点头:“当然。他和泽北君是队友呢。”
南烈动容地说:“什么?泽北也在MIT?”
仙道笑着说:“而且读的还是航空航天系,厉害吧?我一直觉得他呆头呆脑的,没想到他竟有望成为超级精英。”
水泽茜笑着说:“不会吧?我觉得泽北君很可爱呢。”
南烈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觉得他们倒更像是一对兄妹。
他想,泽北要是听到别人评介他“呆头呆脑”和“可爱”,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就连南烈自己,也不得不叹服泽北那令人望尘莫及的高水准。
真是不可理喻的两个人。
南烈看了看表:“你们聊吧。练习要开始了。”
仙道笑着说:“南烈,有空一起喝酒吧。”
南烈回过头来:“怎么,东大的高材生也是酒鬼吗?”
仙道微微一笑:“南烈,别告诉我说,你滴酒不沾。”
“恰恰相反,我终于发现了我们也有共通点。好啊,保持联络。”南烈边说边往里走,突然想到什么,“见到流川,代我问声好吧。”
仙道点了点头,看着他走了进去。
仙道和水泽茜站在走廊里。
“小茜,你要先回横滨一趟吗?”
水泽茜点了点头:“是啊。爸爸妈妈要我回去,可能有什么要交代的吧。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哥哥,真是太高兴了。”
仙道笑着补充说:“还有可爱的泽北。对了,小茜,明天我要去名古屋做一份调查报告,可能要去三五天。有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水泽茜笑着说:“仙道君,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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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下旬的一天,仙道和水泽茜坐在开往美国的航班上。
仙道侧头看着机舱外的高空白云。
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在异国他乡看到流川了,这种认知反而使他的心情,比上机前平静了许多。
这三年多来,虽然他和流川只是匆匆见过几面,所幸的是,他们真的没有失去联络过。
每当看到电子信箱里出现新邮件时,他总是不可抑止地心跳加速。虽然那未必就是流川发来的,虽然就算是他发来的,也不过写着寥寥数字,他看着还是觉得松了口气:那个人如他所愿地,正好好地生活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
他对自己说,这样就够了吧。
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像读高二时那样每天看得到流川,但还是可以知道流川在美国的生活片段,比如他参加比赛了,他考上大学了,他遇到泽北了……
知道泽北和流川成了队友那一刹那,他的确有点嫉妒。但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嫉妒?正如南烈所说,他甚至已经放弃了篮球。
没办法,谁叫他是个标准的水瓶座人,性格多变,对什么事都没法太在乎。他不打篮球了,第二天太阳会照常升起,生活还是可以一天一天继续下去。
在这一点上,流川和他可以说截然相反。流川即便知道篮球不是他最初的梦想,还是可以纯粹地喜欢下去。
仙道为自己的决定开脱的时候就会想,这个梦想就由流川为他守候下去吧。
篮球……
是有很多人,包括赤木在内,对他放弃篮球表示难以理解。他想,就是远在美国的流川,在看到他发去的那封邮件里那句:“我不再打篮球了。”也会有点吃惊吧。
然而,对他来说,不打就是不打了。
仙道有时也很迷惑,他怎么会这样,想扔掉什么东西的时候会毫不迟疑;但想捉住什么东西的时侯又会不留余力。
真是矛盾。
但……扔掉了这个,扔掉了那个,为什么总是扔不掉寂寞呢?
在寂寞的时候,他甚至会想,流川是不是也会在同一时刻,以同一种姿态想起他?
每当电话那边,传来流川冰冷而光滑的声音,仙道总会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他这些年为什么活着?
是为了他们那悬浮飘荡在未知岁月里的聚首吗?
不,不完全是这样。
正如他对流川说过的,首先你是你,我是我。然后才是我们。
离别的时候,他们是以“你”和“我”的状态各自生活着的吧。
能有抱怨自己寂寞的心情,就证明他还不是真的寂寞,也证明他对生活还有热情。
这些年来,他的生活还算多姿多彩,家庭,学业,朋友……样样顺利,几近完美。
但最好不要有寂寞,不要有想念,不要有连他也猜不到的答案。
那些埋伏在流川人生路上的未知数,难道不是他的未知数?
流川……
这些年,他过得应该很好吧?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远远地从一个总是试图突破他身周两米距离的怪人身边逃开。
仙道想,如果可以什么事也没有地继续生活下去,就这样分离着也还能接受。
他不要自己的爱成为流川的负担。
水泽茜突然说:“仙道君,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仙道侧过头:“小茜,什么事?”
“我不是很清楚以前的事,但我们两家应该算是世交吧?为什么都没来往?我去你家时,伯伯和伯母对我那么亲切。可为什么,我们的父辈都不愿提到对方呢?”
仙道心想,该怎么说呢?何况他知道的也不多。
他还没有说话,水泽茜说:“我有种感觉,我的爸爸妈妈,以及你的爸爸妈妈,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幸福。”
仙道微微一笑:“小茜,你想太多了。那样还不算幸福,这世上就很少有幸福的婚姻了。虽然我还不是心理医生,不过,小茜,我还是想说,不要对人生抱太高的期望。”
水泽茜笑了起来:“仙道君,真是奇怪,为什么有的时候,你这么老气横秋的?有的时候又像是个小孩子?从仙道君口中说出这种话,不是很让人气馁吗?”
仙道笑着说:“我的意思是,别想太多的话,这世上还是有幸福的婚姻的。”
他突然想到泽北那时掩盖不住的对水泽茜的好感,这两个人要是能走到一起,倒可以谱写人世少有的幸福传奇。毕竟,这么简单纯净的人实在太少了。
“如果那时舅妈不和舅舅离婚就好了。”水泽茜说。
仙道一怔,他并不清楚流川凌和笠原由美离婚的内情,但水泽茜这么说,也许有点道理。至少流川的人生不会这么坎坷。
但人生已经是这样了,没有如果了。
“也许吧。”
仙道看着机舱下蔚蓝色的太平洋。
因为一步一步地接近了美国,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也许是心理作用,或也许是错觉。
但他知道,他们又可以在同一块陆地上呼吸了。
飞机飞过了半个地球,终于接近了美国的东海岸。
当胜利女神出现在仙道的视线里时,他轻轻呼了口气。
他俯视着这块世人趋之若骛的热土。
所谓的美国梦,他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沸腾感觉。
但眼前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好像和流川有着莫名的关系,所以看着亲切无比,无比亲切。
飞机平安降落后,仙道和水泽茜离开出口处。
下飞机的人很多,大厅里接亲友的人也很多。
人海中,他们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手中高举着一块写着汉字“仙道和水泽”的牌子。那字牌把他的脸遮住了。
水泽茜高兴地说:“仙道君,哥哥来接我们了。啊……是泽北君。”
那个青年终于看到了他们,从字牌后露出笑脸来,是泽北荣治。
并不是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