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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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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流川沉默了一会儿:“博士,也就是说……”
“没错。”远藤博士点了点头,“如果是自我进行的记忆压抑,我们平时不会有特别的感觉;但如果是来自外界的作用,始终不可能完全地契合,毕竟记忆是非常精密和复杂的。”
流川平静地说:“博士,那时我为什么要做治疗?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现在的你,应该可以承受了。”
终于接近自己的过去里最本质的地方了,流川感到心里有点紧张。
“你父亲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山岳摄影家,他之所以选择长野居住,恐怕也是因为那里离北阿尔卑斯山近,可以经常到山上从事创作。广之和我都很喜欢他的作品,那倒不是因为爱屋及乌,业界对他也有很高的评介。我们私下里甚至认为,没有人比你父亲更能描绘出北阿尔卑斯山系的优美风光了。”
“八年前的初冬,你父亲带着你准备登上白马岳,去拍初冬的雪景。小枫,你也许已经没有印象了,但应该听说过被称为‘北阿尔卑斯女王’的白马岳吧,那是北阿尔卑斯山系最有名的一座山峰了,海拔近3000米,风景很美,我也去过几次。如果沿着白马大雪溪那条最主要的登山路径上山,因为雪溪上做了很多记号,只要顺着规定的路线前行,一般不会有任何的危险。对于你父亲这样的山岳摄影家来说,上白马岳简直就是闲庭信步。在那之前,你们父子也不止一次上过白马岳。那天天气很好,没有狂风,没有雪崩,没有落石,一切都很正常。”
他这么说,只能说明,不正常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但不幸的事发生了。第二天清晨,遇难救助队找到你们时,你们已经迷了路,躺在原始森林外面的雪地上。获救的时候,你还有呼吸,你父亲他……经过两个月的治疗之后,你身体的健康恢复了,却失去了记忆,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第二年这个时候,你姑姑和广之把你送到我这儿来。”
流川终于知道了父亲去世的真相,知道自己真的有过记忆创伤的经历。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那时我正在研究埋藏记忆治疗法。在后来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用催眠术对你进行了埋藏记忆的治疗。具体一点说,就是把困惑着小枫,从而导致小枫失忆的那些混乱的记忆压抑了,在这基础上,移植了别的记忆。”
“博士,也就是说,打篮球、和泽北一起玩、后山的河流、公园的篮球场……那些都不是我的……”
“对。那并不是你真正的记忆。是小彰的。”
流川现在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开学那一天,仙道会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他为什么会说自己是他的一部分……他的篮球梦想,他的童年玩伴,还有那些游戏,其实都是仙道的。
“因为找不到造成小枫失忆的真正原因,只好把小枫十岁左右的记忆全部埋藏起来,然后,把小彰那时的一些生活片段,在进行催眠的过程中,输入到小枫的记忆里。”
“博士,我那时失忆的真正原因,已经没办法知道了?”
远藤博士点了点头:“失忆是很复杂的过程,只有经历者知道发生过什么。这么说的话,也许只有小枫自己知道了。因为你父亲已经过世了。” 他宽慰地笑了笑,“如果小枫你永远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这样的临床病例并不少。”
“博士,我想起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不好说。我只能说,在15年内你如果想不起来,应该就不会想起来了。”
流川心念一动,想到了仙道的那个约定:“15年?”
“那是埋藏记忆的极限。我为你治疗是七年前的二三月间,要到8年后的那个时候吧。那个时间前后,是你最可能恢复记忆的时期。但恢复已经埋藏的记忆的可能性,在于会不会受到相关的刺激,这是很难说的事。所以,小枫,如果实在想不起八年前在白马岳山巅的遇难事故,不要勉强,就当作没有发生过,按自己的意愿快乐地生活吧。如果有一天真的想起来了,还是要勇敢地去面对。毕竟,那个变故可能会困扰你一生,能适时解决当然是最好的。我想你应该有这种勇气和能力。”
流川点了点头。
他的姑姑还有仙道,他们总是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看着他,唯恐稍一疏忽,他又会变成失忆时的他。对这样的爱,他当然很感动。
但……他也许没有他们想像的脆弱。
这样的爱,对他而言反而沉重得像是负担。
他这样想,不由精神一振,他的决定应该是对的。
他应该可以在美国获得更独立自由的成长,他应该会有更健康无碍的将来。
流川突然想到了什么:“博士,我记得我那时住在二楼。我可以去看看吗?”
远藤博士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把这儿设定成你小时候的家。”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小枫,既然来了,陪我吃一顿饭吧。你还爱吃咖喱饭吗?”
流川一怔:“咖喱饭?难道那是博士你教我做的?”
远藤博士笑了笑:“你也会做了?可能是那时你天天看着我做,也学会了吧。我去做饭了。你自己随便看看。”
流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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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循着记忆里熟悉的路线,离开大厅,走进过道,沿着光线不是很充足的楼梯走上楼,很自然地推开了左边的第二间房门。
过了这么多年,屋里的摆设还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走了进去,站在窗前,看向窗外。
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异常空旷冷清。
他想,七年前的自己,给别人的感觉大概也是这样吧。
流川回过身来,在望向半开的门那一刹那,他的心突然一晃,记忆里跳出了这样一个镜头:一个和他年纪相若的男孩,手撑着半掩的门,站在门外看着他。
那清澈关注的眼神,穿过岁月的重重封锁,终于跳到了他记忆的最前沿。
那是童年时的仙道。
在那段最孤寂的日子里,仙道总是默默地来到他的房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他的记忆里湮没了呢?
那时的他,甚至可以猜到仙道会来的时间,可以分辨出他上楼的脚步声。
谢天谢地,终于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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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流川问:“博士,那时仙道家在哪里?”
“他们住在城里。不过,小彰每天下午放学都会来看你。他那时很害羞呢,只敢躲在门边看你。你们都没怎么说话,小枫,你对那时的小彰大概没什么印象吧。他现在好像变了很多,电话里听他的声音,开朗多了。”说到这,远藤博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流川听着,不由微微一笑。
所有人提到仙道时都是满脸笑容,好像是在说冬天里难得一见的阳光。他想,他也许真的是很多人眼里的阳光。
流川这时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如果是过去,听到别人当着他的面称赞仙道,他会很不以为然:他真的有那么好吗?不过是个莫明其妙、爱出风头的家伙罢了。
但现在,他为他自豪,甚至比听到别人称赞自己还快乐。
下午两点多,流川从远藤博士家出来。
远藤博士送他到门口:“小枫,我就在这里提前祝你一路顺风了。”
“博士,谢谢你。”
远藤博士看着他:“小枫,要更轻松快乐地生活。虽然我是个心理医生,但我还是想说,人生中没有什么不幸是大不了的。”
流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博士。”
“小枫,我相信你。”
流川走出很远后,回头望去,看见远藤博士仍然站在门口,像是白色布景上的一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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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坐在新干线的列车上。
列车快速地向前行驶着,就像他的人生。
但这时的他和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时的他还满心迷惘,现在的他已经可以轻装上阵,去奔赴他的人生新旅程了。
对于到大洋彼岸后的生活,他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正因如此,他也许可以获得更可观的成长,让爱他的人刮目相看。
不管那个期限到来时,要面临怎样的真实,如远藤博士所期望的,他那时应该也会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去面对。
他这样想,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随即怔了一下。
他怎么也学会仙道这个招牌动作了。
仙道……
他突然想到了国中三年级时的那个春天,无意中看到的那场湘南高校对海南高校的比赛。那场比赛最终是湘南高校输了,但那时还是一年生的仙道给了他异常特别的印象,那可能是他国中毕业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湘南高校的初衷。
现在想来,也许是他的记忆比他的理智先一步认出了仙道。
这时,流川感到右脚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红富士滚到了他的脚下。
他俯身捡起,一个大约五六岁年纪、有着像是红富士脸蛋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叫他:“哥哥。”
“是你的吗?还给你。”
流川把苹果递给她。
那小女孩乌黑清澈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突然说:“哥哥,你为什么哭了?”
流川一怔,他伸手背抹了抹眼睛,真的是眼泪。
他笑了笑:“哥哥的眼睛进灰尘了。”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流川把头侧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