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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O小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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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死同性恋!我恨你!恨你!”
一通电话,从接通到挂断总共四秒钟,九个字。
合上手机,原子弹爆炸般的吼声仍然回荡在耳边,震得我耳膜发疼。
早在我的感情观形成之时我就认为自己这辈子不可能跟女人有什么交集,让一个女人恨我更是不可能。第一,我不喜欢女人,不可能跟女人发生感情纠葛,第二,我不会去招惹有女人的男人,也就不可能惹得女人发飙,如果世上有女人恨我,那只可能是我的母亲。然而那件事的发生,让我意识到了女人的可怕,让我的生活毁在了女人手上。
崔宁,我的妹妹,从一个整天粘着我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口口声声说着恨我的女人,这是我的过错,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刚才的电话……是她?”
对面的宋哲朝我探了探身,脸上的表情很是关切。
“我的手机漏音这么严重?”
“是她的声音太大了。”
我点点头,露出无奈的笑。
“她对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总比不闻不问好些,起码,她还记得世上有我这个人。”
宋哲垮下肩膀,眼睛望着我,双手的拇指不停地来回搅着,那副模样让我想起了他年轻的时候。
表面害羞、怯懦,实则坚韧、隐忍,那时的他一直给我这种感觉,直到他顺从父母的意愿跟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了婚我才明白自己看错了人——隐忍,或许他有,但用坚韧来形容他绝对不合适。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
“宋哲,这跟你没有关系。”
“我想知道。”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如果你把这顿晚餐当作同事之间联络感情的方式,咱们可以继续,如果你想打探过往或者叙旧,恕不奉陪。”
宋哲伸出手抓住我的胳膊,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我,就像多年前我对他一样。
“放手吧,我觉得咱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离婚了。”
“这跟我没有关系。宋哲,如果你不想逼我辞职就请你管好自己的言行,还有,别让崔宁看见你。”
说完,我站起身离开了餐厅,离开了宋哲的视线,也离开了那个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机会。改变人生的机会。
2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你们……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崔阳你不要脸!我恨你!死同性恋!我恨你!恨你……
九月初的深夜仍然闷热,我从噩梦中醒来,身上罩着一层冷汗。
房间里很安静,偶尔有不知来源的沙沙声,像是鬼在走路。
鬼,我怕,可我更怕闭上眼睛会再次被梦魇缠住,被反反复复地折磨。
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再吐出,烟雾被窗口洒进来的月光照着,升腾成一副扭曲的面容,犹豫刚才那梦里的人。
梦里的崔宁还是那天的模样,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扎着马尾辫,十七岁的年纪,天真烂漫。
那一天,我把它称为我第一段人生的终点,第二段人生的起点,对崔宁大概也是如此。
看到尊敬的哥哥和喜欢的男孩在接吻,我想任谁都不可能承受得住,所以我从没怨过崔宁,哪怕她的任性使我的人生跌入谷底,哪怕她一刻不停地恨我。
我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宋哲和我同岁,同年中考、同年高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班,喜欢他,我想多半是因为熟悉。至于崔宁喜欢他是因为什么,我不得而知。
崔宁喜欢宋哲,我不知道,确切地说,我从没往那方面想过,直到那天,她对着我大吼“你明知道我喜欢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的时候我才发觉,那个小我五岁的妹妹已经成年了,已经知道了什么是感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女孩了。
后来的故事有点像电视剧,崔宁闹到了我的父母那,闹到了宋哲的父母那,宋哲的父母又闹到学校,堂而皇之地给我冠上了“品德败坏,诱人犯错”的罪名,之后把宋哲扭送到了国外。而我,在同学和老师们鄙夷的目光中熬到毕业,之后父母自觉完成义务,与我断绝了关系。从此,整个世界只剩我一人。
从那天到今天再次见面,时间已经过了六年。宋哲出国、回国,结婚、离婚,我不是不知情,只是装作不知道,让自己遗忘。
我是爱他的,我相信他也爱我,至少爱过。至于他为何与我渐行渐远,直至再没有了交汇的可能,大概是压力所致,我理解他,但仍旧怨他。
我的爱,我曾经的爱,我曾经独一无二的爱,埋在怨念中生了根,却再也无法发出新芽、长出新绿,无法再见光明。
3
宋哲来了我任职的公司,仅仅是巧合而已么?还是人算天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实属不易,不能因为他轻易舍弃。
同为部门主管,我和宋哲有着平等的地位,这种状况让他感到意外。
他,拿着国外某知名大学的硕士文凭,有着国外某同行业公司多年的工作经验,而我,一个成绩平平、毫无政绩并且恶名昭彰的本科生,二十三岁进公司,第三年就坐到这个位子,任谁看了都会有疑惑。
有疑惑就会好奇,好奇了就会去猜测、打探,这是全人类的通病,所以说世上根本没有秘密,能称之为秘密的事,根本还没有发生。
于是,在我做了部门主管的第二年,我和香港老板之间的故事便以各种各样的版本在公司内部传开了。
私底下的嫉妒、讽刺、甚至是辱骂我权当听不见,继续以一个骄傲的男人的面目游离在公事与私事之间,游离在上别人与被人上之间。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那次不欢而散的晚餐之后,宋哲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多次询问,我逐渐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讽刺的味道。
我是个话题人物,我不相信没人拿我的事当作谈资跟他“增进感情”。
你不知道么?
我不知道,又想知道,所以才问你。
你为什么想知道?
我就是想知道。
这种无赖似的回答,让我无言以对。
很明显,我的威胁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于是,我决定摊牌,以便让他远离我。
4
“一起吃晚饭吧。”
“好。”
周六晚上,宋哲打来电话约我,我决定赴约。
港式茶餐厅,宋哲定的地方,似乎在向我暗示些什么。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不管你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什么,今天我亲口告诉你,全部。”
听完我的话,宋哲只是微笑,望着我的两只眼睛里目光清澈。
我点燃一支烟,开始讲述那些陈年旧事。
截止到目前为止,我所经历的人生全部非常老套,没有任何惊人之处。
毕业,找不到工作,拿着父母给我的最后一笔钱到处碰壁,买醉,再继续碰壁。幸运的是,我在身无分文之前遇见了香港老板,在酩酊大醉之时被带上了床,之后进了他的公司,依仗他的势力攀爬至今。
幸运,是的,我把那段相遇称为幸运,即便我从没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从没经历过那种羞辱和疼痛,我仍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我听说老板不常过来,他在香港是有家室的。”
“你还听说什么了?”
宋哲摇了摇头,用一种难懂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既然走了这样一条路,我早就做好了被人鄙视的心理准备,说自觉清高也好说自暴自弃也好,反正我不在乎,面对任何人都不在乎,然而今天,看着宋哲那仍如少年时的脸庞,我低下了头。
“一年前我父亲去世了,没过多久我就离了婚,之后母亲在郊区买了所房子开始吃斋念佛,不再见我。”
宋哲没有围绕我的生活继续谈论,而是讲起了自己。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重新开始好么?”
“不可能。今天之后你不要再找我,当我们从没认识过。”
“为什么?”
我轻轻摇摇头,还未答话,手机响了。
“来找我么?”
“今天是周末,不用做生意?”
小林在电话那边嗤嗤地笑,“做啊,做你的生意。”
“不去了,我现在有事。”
小林说“那好吧”,之后开了几句玩笑就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抬头,发现宋哲一脸的悲伤。
“刚刚你的表情就像当年对我一样,是……宠溺的感觉。”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
小林那个孩子总能让我放松,开心,可我们的关系始于床上,也仅仅限于床上,再无其他。
宠溺,也许是的,但绝不是当年那种感觉。
六年的时间让一切都变了,我再也不是当年的我,他也不可能回到当年的他,感情丢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他不懂么?
5
这些年家里所有的亲戚跟我都没有来往,除了偶尔打电话来骂我几句的崔宁,和一个伯伯家的堂姐。
和堂姐是在街上偶遇的,她表达了对我的理解,还跟我互换了手机号,说有事情需要帮忙可以找她。
坦白说,我不想再跟家里的任何人有任何瓜葛,所以没真正找过她,那个电话号码也被我在删与不删之间犹豫几次之后,轻轻投进了历史的垃圾箱。
是的,我的脾气很倔,很多年前宋哲就曾经这么说我,我听了点头称是,洋洋自得。
如今我仍然很倔,但仅限于某些方面,例如对我的家庭,和他。
放弃你,我后悔了六年,现在我要和你重新开始,我不想再后悔六十年。
收到宋哲这条短信的时候我是感动的,然而感动无用,丝毫用处也没有,我还是得继续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游离的生活,在□□与□□间游离的生活。
香港老板每次过来都会先料理几天公司的事务,之后开始休假。
他所谓的休假就是让我陪他上床,地点不是我家,而是他住的酒店。
原因?我不知道,也无心去问,我对他从没用过心。
“跟我去香港吧。”
这是他第三次对我说这样的话。
第一次说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第二次说我有些惶恐,这次,我不以为然。
“去香港干嘛?彻底被你包养?”
他笑,说,“对。”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现在就算辞了职也不愁找不到工作,我不用再靠你了。”
他点头,样子有些伤感。
我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亲吻他的唇,说,“现在这样就很好。”
很好,真的很好。
距离产生美,如果离得太近,他是无法忍受我的满不在乎的。
我心里,在乎的究竟是什么?答案恐怕是nothing。
身为一个男人,在出卖□□换取地位的同时,我的心是空的,空得让人发慌。
有的时候,在某些时刻,我也需要有人陪我,香港老板还是小林都无所谓,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在身边。
然而,就像举杯销愁愁更愁,无论谁在身边我都无法找到那种心灵充实又宁静的感觉,反而更加怀念我的学生时代,怀念那曾经的爱,如今,不知早已消亡于何处的爱。
6
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宋哲和那个我认识的人有了很大的区别,害羞还在,怯懦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坚韧。
坚韧,我曾经以为他所具有的特性,后来被推翻,现在似乎又在他身上闪亮了起来,这大概是时间赐予的礼物。
由于部门不同,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也不同,在公司里宋哲和我碰面的机会并不多,偶尔碰到也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像普通同事一样,然而一到周末宋哲就变身为老朋友,与我联系不断。
每到周末宋哲都会打来电话,约我吃饭,或是闲聊,这种坚持让我手足无措。
我已经不可能再有爱,你这样又是何苦?
我问宋哲,他答我:因为我还有。
你确定那是爱,而不是愧疚么?
我不确定,但这次,我不想再放手。
面对我的毫不动摇,宋哲坚持着,像是要撞倒南墙寻求新的出路也不肯回头,哪怕香港老板过来的时候满城风言风语,哪怕在电话里我“不小心”让他听到小林的□□声,他仍旧在坚持。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梦魇的压迫下,在现实的残酷中,渐渐变得脆弱,疲惫不堪。
我想到了离开。
如我对香港老板说的,我就算辞了职也不愁找不到工作,也许地位不如现在,也许薪水不如现在,也许未来的发展不如现在,可与痛苦比起来,我宁愿放弃现在这一切。
不是轻易放弃,而是撑到撑不住了,不得不放弃。
对宋哲说我的打算,他说,你逃吧,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出来。
我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把自己藏好的。
7
辞职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过程,就算位高权重、老板极力挽留,只要下定决心要走也是没人能留得住的,更何况我只是一个部门主管,遭人鄙视的人,辞呈递到经理手上之后没几天的时间就收到了人事部门的交接单。
“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快,什么时候离职?”
未到周末宋哲就打来了电话,平静的语气掩饰不住他声音中细微的颤抖。
“大概半个月之后。”
“对不起,我本不想逼你的。”
“无所谓了。”
宋哲沉默了半晌,鼻音渐重,“你……可以下楼一趟么?我在你家楼下。”
我不清楚他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住处的,更不清楚他怎么知道的,却没有多问。如同刚刚那句话,无所谓了。
下了楼,宋哲的车停在门口。
我拉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坐了进去,之后开始后悔——我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他的眼泪。
“以前你一向是说说就算了,从没真正惩罚我什么。”
“以前你一向是说说就算了,从没真正离开我。”
说完,我将手伸进裤袋摸烟,还没摸出烟盒,宋哲就探过身抱住我,将我的胳膊锁在了怀里。
“崔阳,我求你……”
“知道‘活死人’么?”
“求你……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好么……”
我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六年前我们之间就完了,放手吧,别再找我。”
宋哲收回手臂,趴在方向盘上泣不成声。
我默默地下了车,回到家,关好门,靠在门后,心像被人用刀子狠狠地捅着。
一刀,熟悉的城市,再见。
两刀,逝去的爱情,永别。
三刀,美丽的回忆,埋葬。
四刀,破碎的心灵,破碎的……
门板忽然震了起来,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我深吸一口气,回过身开了门。
“我对自己说,五分钟之内如果有人开门禁我就来找你,结果真的有人开了,所以我来了。”
“没用的。”
宋哲走进来,关好门,搂住我的脖子,“----”
“过去都过去了,我忘了。”
“--”
宋哲,我爱过很多年的男人,当分离六年之后他再次把自己---展示在我面前时,我仍然会心悸。
爱,烟消云散,可怨,还埋在心中,于是我行动了,带着自己也不明所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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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闭着双眼,紧咬牙关,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恨你!我恨你!”
---瞬间我口中吐出这样的词语,之后,一切灰飞烟灭。
8
我承认我是个烂人,可我也有自己的原则——最后一班岗,要站好。
半个月的时间,我把该交接的工作、该整理的文件一一做好,没给公司留下任何烂摊子。
十月二十日,我光荣地离职了,之后带着我心爱的相机去了云南。
这次南下是休假也是探路,看风景的同时,我在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天之后宋哲再没找过我,像是真的放弃了,那么,这样的逃离还有必要么?
我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也许,散散心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我把全部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旅游上,尽力把烦恼抛到脑后。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我刚刚能静下心享受宁静的时候,堂姐打来电话,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崔宁死了。
事情发生到现在有两个月了,你的父母一直不肯告诉你,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你打了这个电话,因为崔宁临终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
堂姐这么说的时候,我除了感叹生命无常之外没有其他的反应,似乎只是在听一个故事而已。
日前,某某高速公路上数十辆汽车连环相撞,死伤人数过百,其中……
挂上电话,宾馆的小电视机里正在播报一次重大车祸的跟踪采访,我看着屏幕上哭得声嘶力竭的死者家属,眼泪一瞬间决堤了。
崔宁死于车祸,一起小车祸,没有那么多人陪葬,也没有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有的,只是同样的泪水,同样的痛苦。
从小到大崔宁都很爱美,就算是死了也一定要漂漂亮亮的入殓,可车祸能给她留下的会是一具什么样的尸首?她在天堂看着自己,能否满意?
止住泪水,我再次存下堂姐的电话,并且回拨过去询问崔宁葬在什么地方。堂姐说周末有时间,可以带我去,我以身在外地为由拒绝了她的好意,说,你告诉我就行了,等我回去再去看她。
堂姐告诉了我崔宁的墓地在哪,又说如果有时间,让我回家看看父母。我点头称是,说,谢谢。
谢谢,谢的是什么?谢她告诉我家里发生了变故?还是谢她仍当我是崔家的一份子?我不知道,只是习惯性地道着谢。
挂断电话,我抬起头,透过窗子望向繁星满布的夜空。
你在天上,还好么?
9
时隔多年再次回家,我依然轻车熟路。
房子还是那些房子,没怎么旧,但周围的环境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楼下小花园里的石凳,邻居在花坛里搭的葡萄架,楼道口密密麻麻的自行车,那些伴随我度过少年和学生时代的事物已然消失,换上了一副全新的景象。
像很多新建的小区一样,我家楼下建起了锻炼场,各种颜色鲜艳、趣味横生的运动器材和乒乓球台吸引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脸上都笑意盈盈,我站在远处看着,心里淌过一份失落。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改变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产物。
喜欢进步的人欣然接受,喜欢怀旧的人忆苦思甜,而我,却被时代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回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前,轻轻敲几下,就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出来,紧接着呈现在我面前的是母亲惊讶的脸,和两行泪珠。
“妈。”
母亲抬起手作势要打我,我叫她,那只拳头便在空中停住,颤抖着展开,轻轻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走进屋,关上门,抱住母亲,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就从那个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震颤着我的心。
“怎么啦?”
父亲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是我立刻用手指着我的脸大骂起来。
几句之后,吼声停了,父亲坐进椅子里,眼睛还是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松开手臂,扶母亲坐下,之后走到父亲跟前跪倒在地,“爸,我回来了。”
“我没你这个儿子!”
这句话和落在我脸上的巴掌一样没什么力度,我受完了,仰起头,看到父亲的脸上老泪纵横。
“你别打了……小宁已经走了……你还想把他也打走么……”
母亲冲过来抱住我的头,泪水落在我头顶,浸入了发丝。
“妈你放心,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陪你们,你放心……”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可还是说着安慰的话,似是承诺,似是忏悔。
从父母家出来,我只觉得双腿发软,于是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了自己家。
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我的身体像散了架,没有一丝力气。
闭上眼,一幅一幅的画面在脑子里闪动着,乱糟糟的。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饭,崔宁追在我身后跑,我和父亲一起看足球,母亲拿着我的成绩单向邻居炫耀,我和宋哲带着崔宁捉蜻蜓,母亲指着宋哲对我说瞧人家孩子多听话,再瞧瞧你……
宋哲……我们三个人怎么会走到今天……怎么会……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几乎睡着了。
强打精神爬起来,开了门,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终于回来了!”
门还未完全打开,宋哲的身体已经挤了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从你离开那天我就每天晚上跑到你家楼下等,就等你回来再见一面。”
“你确定我会回来?”
“我不确定,可我觉得你一旦回来就代表你想通了,是不是?是不是?”
宋哲张开手臂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我有些呼吸困难。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不打!我就是要等!等你告诉我你想通了!告诉我你原谅我了!你告诉我!告诉我……你怎么了?崔阳!崔阳……”
10
“如果你辞职的事下面问过我,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按规定是没必要问你的,他们都瞧不起我,又怎么会主动告诉你?”
“回来吧,那个位子我一直给你留着。”
“不必了,现在回去也没意思。”
“如果是因为我……我可以放手。”
香港老板垂下头,气势和他在床上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的不必了,谢谢你。”
“那我们……”
“比我好的人有很多,不是么?”
“Ok,祝你好运。”
走出餐厅,烈日当头照来,我有些眩晕。
大病初愈,身体还是虚弱得厉害,如果不是他约我,我是不会出门的。
也许今晚我该回父母家去喝碗汤,从生病到现在半个月了,我一直没回去过,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胡思乱想。
想到这我摸出了手机,刚想拨号就有电话打进来,是家里。
我本以为母亲的来电是为了关心我的身体,谁知她说她刚刚去了我家,并且看到了一个人。
“我跟宋哲聊了很久,他的事我都知道了,如果……你们……我……我去劝你爸。”
听母亲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从来都不敢奢望的话,我忽然间流泪了。
“汤我交给宋哲了,你回去喝吧,等身体好了再回家吃饭,带上……他。”
我说“好”,然后跟母亲道别,结束了通话,之后拨了电话到宋哲的手机上。
接到我的电话宋哲并不惊讶,问了问我见面的情况,又交待我早点回家休息,没提母亲登门的事。
“如果老板知道了咱们两个的关系,你说他会怎样?辞退我么?”
挂电话前宋哲开玩笑似的问我,我说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待在他身边五年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庆幸自己遇到的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我没和他谈过感情,但对他的感激我还是会铭记于心的。
他是喜欢我的,我明白,也明白那种喜欢没有多深刻,不然,他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手。
我想,他只是需要个伴侣而已。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喜欢上别的人,一个像我一样给他身体、换金钱地位,丝毫不贪图感情这种赠品的人,也或许是个会对他用真心的人,谈情说爱,到最后来一个妻离子散或者无疾而终,无论怎样,我都会祝他好运。
不过,究竟哪种运气才是好的,就要由他自己来判断了。
11
十七岁以前的崔宁是我的小妹妹,十七岁以后的她是我的冤家,即便我在心里一如既往地疼她,行为上,我们已经形同陌路。
是我的犯的罪就要我自己赎,我明白,欠她的债我也打算用一辈子的忍让去还,然而造物弄人,我还未到而立之年债主便已消失无踪,这是我的解脱还是更深一层的罪孽?
“你能原谅我么?能原谅我么?”
我跪在崔宁的墓前不停地问,眼泪被冷风吹落,打湿了石碑上的灰尘。
宋哲抚着我的背,说,“她会的,如果不能原谅,所有的罪我们一起担。”
“我们?我们之间算什么?之前我病了,你照顾我,可现在呢?我们之间又算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两个算什么,也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我只知道我还爱你,这就够了。”
“爱……”
“对。”
“爱死了。”
“那就再让它活过来。”
我无力地摇摇头,摸出了手机。
崔宁的号码仍然显示在电话簿里,拨过去,回答我的却是“号码不存在”。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红颜白发,而是物是人非,又一个六年之后再回首现在的倔强,我会不会后悔?
我转头看向宋哲,他也看着我,缓缓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那上面有三张稚气的脸,笑得花一般灿烂。
“你居然还有这张照片,我的那张早在被父母踢出家门的时候就被撕掉了,她的那张……我不知道。”
宋哲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照片。几秒钟之内,记忆化为灰烬。
我站起身,望着墓碑上崔宁的遗像,“如果不能原谅我,就继续来梦里折磨我吧,我等你。”
“给我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好么?”
宋哲拉住我的手臂,转过我的身体,眼中有点点泪花。
“什么机会?”
“幸福的机会。”
“幸福永远不会属于我。”
“崔阳,你给我一次幸福的机会,我会把我全部的幸福和你分享。”
可以么?爱死了,心也死了,还可能再有机会么?
“可以的,只要你肯,就可以。”
宋哲像是读到了我心里的话,自顾自地扬起嘴角。
我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也许可以,也许不可以,我不知道。
试一试而已,试一试,而已。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