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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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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三年夏。
明月照花影。
室内很静,郑晗端坐于雕凤金丝楠木床沿,只几道呼吸声相伴。
一阵脚步声传来。郑晗那双置在膝头的素手微攥,指下的帕子也添了几道褶皱。
李晙迈入室内,看着那边乖乖等着的人,黑眸中的浓墨意味不明。
那是他的皇后。他缓缓走近。
世人只道帝后大婚场面华丽非常,谁又明白这桩普天同庆的婚事不过是政治手段的结果,不掺杂半点风花雪月。
匈奴素猖獗。如今国库充盈,国力强盛,是时候去讨伐匈奴,扬我国威。
此战役若打响,郑参大将军必当重用。李晙为太子时,便是由时任太子太傅的郑参将军教武。顾念将军膝下仅一嫡女和一五岁嫡子,为安抚大将军且显天子仁德、不忘师恩,帝将立其掌上明珠——郑晗为后。
大婚后不出三月,任命大将军为帅前去攻打匈奴的圣旨也该到将军府了。
与此同时,虽然李晙并不愿这样想,但不可否认的是郑参手中的兵权愈发大了。更何况郑参即将以帅名出征,这种情况下,其嫡女郑晗不失为一个有力的砝码。
思及此,李晙的眸色又深了几分。记忆里跟在师傅身后的小迷糊如今成了自己的妻子。尽管为形势所迫无甚情爱意,若是将军府不出差错,余生与她相敬如宾也好。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似踩在郑晗的心头。与不紧不慢尽显天子从容的脚步声相反,她的心跳愈来愈快。
縠纱后的朱唇轻抿,细致描画过的眉眼微垂,郑晗巧妙地掩盖了她眸底深处的情绪。
不安、紧张、无措......新嫁娘的心情她都有,却唯独少了娇羞与期待。
抱着清心寡欲态度入宫的她并不是傻子。郑晗当然知道这桩婚姻是冰冷的,只是,别无他法。
思绪纷扰间,一双玄舄出现在眼前。
随着縠纱被人掀起,视线再无遮挡,原本模糊的景象变得清晰。郑晗看到了面前帝王的薄唇——她并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
李晙看着面前的佳人,丽妆华服尽显贵气,将她本就精致的眉眼衬得愈发似天人。男人的脖颈上喉结突出,像是要说什么,喉结微微一动。
郑晗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他的声音。只听头顶上方传来轻笑,又像是叹息。
接着,帝王在身旁坐下。她没料到帝王的动作,陡然一僵。
李晙看着忽然僵硬的小姑娘,觉得有点好笑。他把大掌轻轻覆在郑晗的小臂上,安抚性的拍了拍。
郑晗却在身旁帝王的手覆上来的一瞬间,紧张到达了顶峰。
虽然她给自己的思想工作做的非常充分,并且已经做好了成为貌合神离夫妻的打算。可是在面对陌生的“丈夫”时,郑晗还是难免紧张。毕竟她再怎么冷静知礼,内里也不过是一个刚及笄的姑娘。
郑晗随着李晙的动作慢慢放松下来。感受到身旁的人趋于平静,帝王随意一瞥,宫女们纷纷动作起来,流水般呈上各物件。
年长的女官在一旁说着贺词,就像之前太常卿呈上的流程那样,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一系列礼罢,最后,春宵。
宫女们服侍帝后更衣,之后又无声退下。
啪嗒。
门合上的声音再次撩动起心跳。
“不必紧张。”帝王低声道,磁性的声音和温热的吐气打在郑晗的耳垂上,她微微一颤。
李晙看着自家皇后颤抖的羽睫,低声笑了。手覆上她的肩头,一层单衣难以阻挡掌下玉肤的柔软。
郑晗自知躲不过,索性闭上了眼。覆在肩头的掌心滚烫,那似要灼伤她肌肤的温度透过寝衣源源不断传来。
她深呼吸几次,心跳如雷。此刻,郑晗毫不怀疑与她面对面的帝王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原本轻轻阖上的眸子此时紧闭,郑晗抿了抿唇,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抬起胳膊,环在帝王的脖子上。她微微用力,拉着对面一起,两人陷入床铺。
李晙诧异的看着自家皇后的动作,黑眸中不知何时染上了些许笑意。倒入榻上的那一刻,他顺势把紧张的郑晗圈入怀中。
李晙的手指温柔按上郑晗的眼角,轻轻揉开了她因为过于紧闭而生出的褶。
“莫怕。”他又一次安抚。
向来强势冷酷的帝王在面对自己的小妻子时,还是存了些许温柔。虽然这份温柔中情爱所占的比重不多,但对记忆中小丫头的怜惜与对母仪天下的皇后的敬重,足以支撑他们相安无事的一直相敬如宾下去。
龙凤双烛的光闪烁着,映着帘内人影交缠。
椒兰的香浮动,更惹得花影鹂音纷乱。
次日,郑晗破晓才醒。身旁的位置早已余温不再。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还以为自己仍在闺房。待床帘上的万字团纹映入眼底的时候,郑晗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已身处宫中了。
她两手覆脸揉了几下,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然后转了个身,一臂支床坐起。
“收寒。”出口时略带喑哑的声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收寒领着婢子们进来梳妆服侍,郑晗便任她们摆布。
“皇帝陛下呢?”郑晗问道。
今日按礼应去见过两位太后,不知道皇帝有没有什么安排,若是能帝后相携同去自是最好的。
“回殿下,陛下回承明殿了。临去前吩咐,若殿下醒了遣人去通报一声,陛下会同您一起去长乐宫。”
“陛下还说,殿下醒后可传膳,用过旦食再去亦可。陛下的旦食应是摆在承明了。”
收寒熟练地挽髻,嘴里虽回着话,手上动作一点儿没停。
郑晗淡淡嗯了声表示知道,素手微动后扬,又以玉指沾了胭脂细细点涂在唇上。
后面站着的大宫女薄雨得了郑晗的手势示意后,步出召过一内侍耳语几句,叫她脚程快些去未央承明通报。
梳妆完毕,收寒移步至郑晗身前仔细瞧了瞧,确定不出任何差错后轻松开口,“殿下,好了。”
弄晴领了几个婢子摆膳。
郑晗昨日没用多少饭菜,又忙活了一整天,再加上晚间的活动,如今事又累又饿。她瞧着满案佳肴,按照闺阁时的习惯挑了海皇粥、文思豆腐羹、杞芽煎蛋盏、浸拌杂菜等几样清淡的用了。蔫儿了的人儿这才恢复了些精力。
待郑晗移至前殿,李晙还没来。她没有叫人去看皇帝到哪儿了,只是耐心地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殿外的内侍们问安。
郑晗令收寒稍整衣裙,再次确认了妆容,然后领着四个大宫女们步出殿门外恭迎。
李晙没有下辇,直接在椒房殿外等着人来。
殿门前,帝后辇乘一前一后摆着。郑晗目光触及皇帝辇乘上的李晙,道了一声陛下。
李晙目视前方,眉头微蹙地思索着政事。女儿家的清音传来,他侧首去看,恰瞧见郑晗在规规矩矩地行礼。
“起。”
说罢,李晙的手朝后一指,示意郑晗坐后面的凤辇。
有眼力见儿的内侍们早早走至皇后跟前,微微弯腰毕恭毕敬地去扶。
陪新后去见太后,又吩咐为其备辇乘。李晙的举动无疑是给了宫人们一个信号——在这位手段强硬的帝王心中,皇后的分量是存在着的。
有了这些事,那些妃子们,以及在宫中浸淫多年的内侍宫女们,不管是出于对皇后身份的敬重,亦或是因着皇后得帝心的考量,对郑晗再不敢生轻视之心,自当是恭恭敬敬得供着。
步辇走的平稳,郑晗瞧着两侧长长的宫墙,无意识地抚弄着腕上的手串。
她想到了入宫前她曾问过姑母,千重阙内该如何保全自己?
彼时姑母是如何答的?
“深宫中人心难测,只显一分真性情,就是给自己留九分余地。伴君,更不易,该留十分退路才是,需得撇下不该生的心思。”
姑母说,“哀家在一日,定护你一日。只是我们阿月到底委屈了。”
委屈吗?郑晗觉得还好。身为名门之后,她知己任,又无意中人,且昨日观皇帝风神俊朗,如此看来,除了情爱一事,倒没什么委屈的。
赤玉珠串衬得她更显白皙。拨弄珠串引起的碰撞声响细微,并未引起旁人过多的注意,却叫郑晗回神。她眼眸微垂,从渐远的思绪中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