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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Pedant.教诲之章 ...

  •   人生就是一条珍珠项链,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就是从一颗珠子连到另一颗珠子,从一个痛苦掉进另一个痛苦,如此循环往复,直至终焉。

      此时此刻,四周是无尽的黑夜,唯有天边悬挂着一粒银白色的星辰。这枚星星被温柔地包裹在光晕之中,漂浮着,比起浩瀚夜幕,明明格外渺小,却又那么地显眼。于是,在这样的一线光亮中,泰德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似乎睡了一觉,但是脑袋又隐隐作痛,整个人像是被捆绑着沉入了海底,不仅不能动弹,耳边还充斥着阵阵潮水般含糊不清的声音,激荡在颅腔内,怎么也不肯散去。

      这可能是一场梦,但是他又说不清这到底算是美梦还是噩梦,只知道当他挣脱眼皮的束缚,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后脑勺传来的钝钝的疼痛足以让他遗忘一切,包括梦中看到的那幕黑夜与明星。

      柔软的发丝蹭在耳尖,只见他半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范围内,亮着灯的吊顶一层层地堆压下来,如同巨大的锤子,在看不见的震动中,一锤一锤地把脑袋捣成粘稠的浆糊。少年躺在柔软的长沙发上,不禁茫然地望着眼中的一切,然后费力地眨了下眼睛,调整了好一阵子,才确定了合适的焦距,看清顶上那些精细的雕花纹路。

      “醒了?”

      然而没过多久,等耳蜗里嗡嗡的轰鸣声消褪之后,一个被刻意拉直了句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泰德忍着头痛的余波,赶紧挣扎着坐了起来,接着转动僵硬的脖子,循声望去,盖在他身上的针织毛毯也就随着动作滑至一侧,堆叠起山峦似的褶皱。

      与此同时,庭院中的白雪从天上簌簌地掉落,犹如天地颠倒后的星辰,点缀着人间冷清的夜晚,他看到阿亚纳米正坐在沙发旁的扶手椅上,壁炉中的火光在他的眉骨下打上淡淡的阴影,半掩住紫罗兰色的眼瞳,而阿亚纳米的身边,那位年轻的瑟古拉侯爵也是这么坐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脑袋后被人毫不留情地抵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里是伯格宫的会客室,装点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房间窗户则正对着前庭花园的湖泊和凉亭,将庄园里的水木清华统统献给了它们唯一的主人。可以说,在这座庞大而又精致的宫殿内,即便是皇帝驾临,其地位也不及身为领主的侯爵。可惜尽管如此,有一个男人却依然能大大方方地站在奥古斯特的身后,像是一个悍匪,旁若无人地提着一大坨看上去沉甸甸的金属块,对准了这位尊贵无比的侯爵大人。

      那是个大约五六十岁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长着一头柔软的红褐色短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上长袍的白色太过纯粹,这个男人的皮肤看上去十分粗糙,比其他人都黑了好几度,再加上他总是拧着眉,以及眼睛附近的两道刀疤,更是增添了几分狠劲,令人不敢再多看他几眼。

      凶神恶煞这个词恐怕就是为他打造的。

      那一刻,泰德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形容词也就是这个。先前的昏沉顿时烟消云散,少年忍不住迟疑地审视起这个陌生人,以为是瑟古拉庄园在自己昏迷期间遭遇了土匪的打劫。但是当他发现对方长袍上的十字架图案,以及手腕上缠绕的玫瑰念珠,便一下子没弄明白到底是被赶出修道院的圣职者落草为寇,还是流寇们升级了他们的行为方式,通过表面圣职者的伪装来骗取守卫的信任,然后光明正大地进入富人的家中打劫财富,行凶作恶。

      黑鹰的其他同事们都不在场,于是他偷偷瞟了眼阿亚纳米,想问问上司,自己是不是应该等待时机动手。可泰德等了很久,这个向来冷酷无情的男人却一直保持着缄默不言的态度,视线也垂向脚下的地毯,打量着上面复杂交错的图案,根本没有接受到少年投送过来的信号。

      “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就要被爆头了。”

      橙黄的火光映照在脸颊上,烘烤出干燥的暖意。就在泰德暗自揣测,这个帝国中到底有谁能单枪匹马地控制住陆军参谋长和瑟古拉侯爵的同时,坐在离壁炉最远地方的奥古斯特敲了敲扶手,随后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突然张开口,轻描淡写地打破了各自的沉默。

      对此,绿眼睛的少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能感觉到那里虽然没有流血,但也明显受到过钝器的击打,肿了很大的一个包。泰德大概猜到,当时在那片教堂墓地里,自己应该是被谁打晕了过去,只是期间他根本没有捕捉到任何杀气,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这说明那时候自己要么过于大意,要么就是动手的那个人实力远远超过自己,用绝对的实力迅速结束了这场交锋。

      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穿过火光,凉透了泰德的脊背。他微微攥其毯子的一角,余光随即逡巡在会客室的几个人之间,从侯爵若无其事的神情,到陌生男人阴沉可怖的面孔,他观察着每个细小的动作,试图找到自己被何人偷袭,又是被何人带回了这座宫殿。

      “所以老师,您能把这个危险的东西拿开了吗?”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专注于其它的事情,受到挟持的奥古斯特并没有理会泰德的困惑,反倒是转向他身后红褐色头发的男人,然后微微昂起头,任凭银色的发尾漫过领口,轻啄裸露出的肌肤。房间内的寒意已经被摇曳的火光驱散,或许是错觉,他的语气比之前放软了很多,眼尾染上的笑意也更加真诚,像是向长辈祈求礼物和玩具的小孩,就连音色都经过刻意的处理,以配得上自己现在所扮演的乖巧角色。

      而那个人听完他说的那些话,脸色变了变,脸上的伤疤因此抽搐了好几下,拼凑出一种被恶心到的古怪表情。之后他用阴鸷的目光深深地剜了眼奥古斯特,这才很不情愿地把他手中那个所谓的危险品缓缓地放了下来。

      于是随着男人的动作,泰德终于看清楚,那个抵在侯爵脑后的东西实际上是一个半人高的银白色十字架。至于它具体由什么金属打造的,少年看不出来,以前也没见过这类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何,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来“法器”这个词,似乎就是天生用来概括这种沉甸甸的十字架。

      “如果想要耍什么歪门邪道,你他妈的试试看。”

      然而还没等泰德反应过来自己的大脑到底怎么了,那位一身圣职者打扮的男人便扯着沙哑的嗓音,蹦出了一句恶狠狠的威胁。而且这句话语最后三个字还被咬得很紧,让气流通过齿缝时发出蛇吐信一般嘶嘶的声响,正好与壁炉中木炭燃烧产生的爆炸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种充满力量感的冲击。听到这儿,侯爵不禁抬手摸了摸左耳耳垂,欲言又止,但是他坐在椅子上,斟酌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吞下了原本想说的回应,并且风轻云淡地介绍起刚刚还在威胁他的男人。

      “这位是约翰·理查德纳尔神父,就住在后面森林的教堂里。同时,也是我的老师。”

      顷刻间,娓娓道来的言语就像是春天里的一阵清风,掠过每个人的耳畔。而听到神父这个词,泰德没由得呼吸一窒,同时瞪大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实在没办法将他和神父及老师这种神圣的身份联系到一起去。

      “对于刚才的事我深感抱歉,泰德·克莱恩少尉。我看到你在后面的森林里乱跑,还以为你和前几天盗墓的那群狗崽子是他妈的一伙儿的。”

      却没想到接下来,这位长得像豺狼的神父将目光缓缓调转向泰德,阴暗的面庞便被光线照亮,彻底暴露出那双红褐色的眼眸。那一刹那,室外的雪与室内的火焰融合到一起,在他的眼中掀起无法撼动的风暴。潮水般的气势随之毫无保留地压制住在场的所有人,就连奥古斯特也垂下眼睑,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鞋尖——理查德纳尔扶着十字架,成为整个房间最具权威的焦点,炯炯有神地盯着少年,即便穿着白色的长袍,抹不掉的肃杀气息却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坚毅的眉眼里渗出,流淌出一种类似于退伍军人的独特气质。

      泰德顿时明白自己的后脑勺为什么那么疼了。

      “不,是我擅自闯入了。”

      因为不清楚这个人究竟有何来历,身为参谋长副官的少年只能坐在沙发上,绷紧了身体,嘴上虽然说着客套的话语,但是心中对这位长者的一言一行充满了警惕。毕竟他能感受到,这个手持念珠的男人身上沾满了血腥味,或许在成为神父之前,他也曾是一名双手浸泡鲜血的战士,行走在生死之间,直到自己成为最终的赢家,活着离开了那个宛如地狱的战场。

      安逸的会客室从来不适合真正的战士,泰德不禁偷偷打量起对方脸上的伤疤,猜测理查德纳尔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殊死搏斗,才留下了这样残酷的痕迹。然而从对方给人的第一印象来看,他应该不喜欢也不屑于分享那段辉煌的战绩,泰德也就不好直接询问,只收敛起声音,想看看这位神父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

      结果万万没想到,理查德纳尔仅仅丢下了一句听上去凶狠无比的嘱咐,瞪了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侯爵,随后便拎着银闪闪的法器,狂风一样地大踏步离去,所经过之处无不掀起一阵令人胆慑的巨浪。

      “如果你看到这里有人使用什么不该出现的邪门歪道,告诉我,我来摆平。”

      他离开前这么说道。

      于是伴随着这股强大气压的撤离,略微发酸的腰部肌肉提醒着少年警戒时期已经安然度过。庭院里的白雪依旧自顾自地飘零着,从来不受人世间烦恼的侵蚀,保持着最初的色彩。泰德远远地望着那抹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扉之外,一时间有点弄不懂,这位神父所说的歪门邪道究竟指的是什么。所以他眨了眨眼睛,无奈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并把之前盖在自己身上的羊毛毯折叠整齐,准备小心地递交给前来收拾的仆人。

      另一边,一直保持沉默的阿亚纳米也终于换了个坐姿,将双手搭在膝上,然后意味深长地扬起唇角,露出了玩味般的冷笑。

      “能让一代剑术大师担任自己的私人教师,侯爵的实力真是不容小觑。”

      很快,难得平静下来的空气中,隐藏尖刺的语气笔直地戳向奥古斯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这个疑点重重的贵族剖析得透彻。此时此刻,这片精雕细琢的穹顶下,阿亚纳米凝视着奥古斯特,看似随意地聊起了这个话题,顺便把那位神父的身份摊到了明面上。这让泰德始料未及,一方面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是一位剑术大师,另一方面也没料到自己的上司竟然对此十分熟悉。

      不过对于瑟古拉侯爵来说,这番感叹尽管没有刺中要害,却仍然像是一柄架在脖子上的刀,随时能够逼问出皮囊下灵魂的形状。

      “自从十年前老师的脾气便不太好,请见谅。”

      展示着许多拉古斯艺术品的房间里,仿佛早就猜到对方会这么说,奥古斯特斜睨了眼阿亚纳米,简单动了动口,便含着清冷的笑意,轻轻松松地把被动化为了主动,撬走了原本的话题方向。但就在泰德以为两人的声音都将停歇很久的时候,银发的少年让自己的上半身向阿亚纳米那边倾了倾,接着平静如水的视线陡然一沉,扫过男人左手上因持剑留下的薄茧,眼尾挂着的笑意便变得模糊起来。

      他又继续说道。

      “虽说老师曾经闻名于世,可惜我并不是个好学生。而且十年前拉古斯战争之后,他就发誓再也不碰剑,选择去做了个小小的神父。至于成为我的私人教师——我想这份聘金应该可以修缮维持他的教堂了。”

      或许是冬天里的火苗过于温暖舒适,离壁炉最远的地方,奥古斯特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以一种怀念的语气,开始讲述起曾经的故事,而且这些话听上去像是拿捏了某种秘密,多少怀揣着点刻意的成分。阿亚纳米听闻,象征性地假笑了下,同时站起身,扣起正装外套位于腹部的纽扣,浮在眼角的客气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恢复到宝石般冰凉剔透的质感。

      泰德明白,现在男人已经在心底做出了某个决定,不必再和这位侯爵继续纠缠下去了。

      见到客人没有兴致聊下去,瑟格拉庄园的年轻主人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左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木质扶手,另一只手则托着下巴,似乎在等待什么,直到那位亚麻色头发的侍从和那位眼睛上缠绕着绷带的副官几乎同一时间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才满意地停止手上的动作,任凭热烈的火焰在紫罗兰的颜色里瞬间迸发出闪亮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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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Pedant.教诲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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