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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十五章 ...


  •   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兰陵城外逆王军队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

      陆铮鸣能够想象到,逆王大军如何渐渐将兰陵城包围起来,就像当初包围徐州那样。如今逆王将兵力放在兰陵城上,并非像是陆铮鸣对秦紫仪说的那样徐州折戟。

      恐怕是徐州已破,逆王有余力腾出兵力攻打徐州周围的重镇。否则,徐州尚存的话,逆王大军转移兵力,包围圈有薄弱之处,不正给徐州驻军突围的机会吗?徐州、兰陵两厢联合,便可将逆王夹击其中。

      而徐州如此迅速的告破,也意味着,逆王得到了越王的鼎力襄助!若不然,以陆铮鸣目前掌握的敌我双方实力对比,即便徐州城中屯粮不足,倚靠数百年来要塞重镇的积累,也能再硬撑半个甚至一个月。要知道徐州的城墙比兰陵的还要厚个三寸!

      秦紫仪知道如今战况危急,也顾不上避嫌,又捡起了那谋来的参谋一职。他于如此危难的时刻重归军营,倒令之前看不惯的人刮目相看,认为他情深义重,可见将军所遇乃是良人,而非虚情假意的二椅子。

      陆铮鸣的城墙之忧,秦紫仪自然知道了,毕竟陆将军睡梦中还在念叨城墙。

      秦紫仪难得比陆铮鸣起得早,窸窸窣窣地穿上衣服,竟然都没有惊醒陆铮鸣。可见要么是累的,要么是愁的。

      因为起得更早,所以洗漱时没有陆将军提来的热水,只是昨夜剩下的冷水。秦紫仪只好沾湿手巾略微洁了面,整理好仪容之后,这才施施然走出营帐。

      此时,帐外只有巡逻的士兵,清透的天空上甚至还能看见月影。秦紫仪踏着晨露,不慌不忙地走到伙房,提了陆将军的食盒。陆铮鸣一向与将士同吃同睡,从不搞特殊,因为秦紫仪的缘故,才特意吩咐伙房煮饭要用精米细粮。

      秦紫仪将食盒提回营帐,见到陆铮鸣已经起来了。毕竟是陆将军,没了身边人的温度,不一会便醒过来,问了巡逻的士兵知道是去取饭了,这才放下心来。

      见秦紫仪将粥饭一一摆出来,陆铮鸣皱起眉头,“没有热水怎不叫我,瞧,手指都冻红了。”

      “难得听见你说梦话,梦里都是城墙,好容易天亮才安分下来,叫你做什么。”秦紫仪哼了一声。

      陆铮鸣有点心虚,他的病儿向来看一知十,唯恐秦紫仪看出一点端倪,便老老实实地坐下听训。

      “有我这样知识渊博的夫郎,有难处直接问为夫呀。”秦紫仪摆好碗筷,举起一碗粥来,“我听无为说过用糯米汁混合熟土能够提高墙的硬度,并且不容易开裂。这建筑的道理随便找个工匠师傅都晓得,糯米汁易得,你将百姓动员起来家家户户煮糯米汁浇泼城墙,必然也能起到硬化墙体的作用,也不必动用军中的一兵一卒。”

      “还有,城墙之稳固不只在于其硬度。既然怕逆王以外力破墙,何不在内墙增加固定结构,增加城墙的稳定性。”

      “不只这两样办法,擅长筑造房子的工匠必然有许多使房屋稳固的办法,墙与屋本质都是一样的,你请他们来筹谋一下,不比你这门外汉自己瞎琢磨强吗?”

      陆铮鸣忧虑的又何止一道城墙,只是他不愿意令秦紫仪在这些事上耗费心神,便长臂一展,将秦紫仪扯进自己怀中。

      “病儿费神了。”陆铮鸣对秦紫仪知之甚深,知道自家病儿是个不愿意费神劳力的性子,即便蜚声天下,仍视功名利禄如粪土,身和心都远在红尘之外。

      如今愿意说这些话、操这些心,不过是因为他陆铮鸣为此忧心。陆铮鸣心中愧痛,他何德何能令天上皎月滚落红尘,足染尘埃。

      “我本应为你遮风挡雨,却反而令你心系这许多事情,是我……”陆铮鸣正自责不已。

      秦紫仪却一指抵在陆铮鸣唇上,在将军身上化成绕指柔,呵气如兰,“何须分甚么你我,军情如火,我亦在局中。”

      说罢,秦紫仪又叹息一声,将额头轻轻撞在陆铮鸣胸前,“援军久侯不至,浮云蔽日,唯恐阉党旁生枝节,兰陵难保。”

      陆铮鸣闻言面色不变,忧虑更上一层,病儿这样聪慧,恐怕瞒不了他多久。届时,该如何收场?

      陆铮鸣嘴上说道,“此事关系存亡,竖阉虽然横行无忌,仍需依附皇帝,应当不会自掘坟墓。”

      秦紫仪却目含忧愁,蹙着眉头。前路始终蒙着一层看不穿的阴霾,令他心头惴惴。他早就有心卜问天下大势,却屡屡收手,盖因朦胧之中的预感便十分不祥,这本就并非吉兆。使得秦紫仪怯于动手,问一问那天道,到底要如何?

      这种前途未卜的忧虑,再加上陆铮鸣极力掩盖却从睡梦中透露的焦虑,令秦紫仪不敢往更深处思虑。

      他们心中各有瞒着对方的事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并未维持多久,军帐之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万里裹着晨起的清寒跨进帐子,眉宇间十分凝重。

      “将军,斥候来报,逆王召集大军,意图北上,恐怕要围剿兰陵。”

      陆铮鸣神色不变,问道:“行军速度如何?”

      “先军极快,大军押后或未可知,据前线来报,车辙并不深重。”

      “知道了,还是按原计划来。”陆铮鸣转头对秦紫仪道,“病儿,这一次,我没有把握。我……”

      秦紫仪示意陆铮鸣不必再言,他已知陆铮鸣想说甚么,无非是想在大军压境之前,将自己送离。

      “你是将军,身先士卒。我也没有后退的道理,不然,将军以何立威?”秦紫仪主意极正,哪里由得陆铮鸣做主。

      陆铮鸣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吐露了一部分心迹,“我原想打晕你,将你送走,一了百了,哪怕你要恨我……只是,我终究不敢。”

      秦紫仪上前一步,伸出手来,为陆铮鸣拂去耳畔的发丝,“陆铮鸣,你听好了,这念头你想都不准想。你要视我为累赘,尽管甩脱我。你要爱我,我才爱你,不然,我就把你当包袱一样甩掉。”

      陆铮鸣哪里听得了这个,一把揽住秦紫仪的细腰贴向自己,“病儿,你待在这里,倘若有万一……我要疯了,我会疯的。”

      他顶天立地,不畏皇权,不惧神魔,遍身铠甲,无坚不摧。只心头一点朱砂痣,一斛白月光,是龙之逆鳞。

      秦紫仪被迫趴在陆铮鸣胸膛上,听男人擂鼓似的心跳,仰面露出脆弱细长的脖颈,“那你疯罢。”说着,一把推开陆铮鸣,“无战时,将军任由家眷进出军营,旁若无人亲热;敌人来袭,将军就要把我送走,那将军能把满城百姓送走吗?”

      “陆铮鸣,一点儿女情长,你就昏了头吗?你爱疯就疯,反正这里是你的兰陵城,我也打不过你。你要送我走,我就去找楚灵修,他必然对我百依百顺,到时候,我做他王妃,说不定,以后还能捞个皇后当当!”

      陆铮鸣脸一下就黑了,“你这是怕我不够疯吗!秦紫仪!”可见秦紫仪那番话是真的戳了陆将军的肺管子。

      秦紫仪何曾见过陆铮鸣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只冷哼一声,“你现在就疯罢。我正好做个鳏夫,找个更年轻英俊的去。”他好似才发现万里仍在,眼神飘过去打量了半天,继续说,“我看他挺适合做我新欢的。”

      陆铮鸣杀人的视线随即落到万里头上。

      万里脸都不敢抬,慌忙告退,只恨自己方才没有眼力见。

      然而陆将军却拿秦紫仪一点办法都没有,两人虎着脸互相瞪了一会。

      终是陆铮鸣先撑不住,唯恐自己心软,率先开口。

      “秦紫仪,你好好反省,哪里也不准去!怎么能这样在我心上插刀!”说罢,陆将军拂袖而去。

      秦紫仪小声嘟囔,我还没让你反省呢,恶人先告状。但是见陆铮鸣气咻咻的背影,又想到如今军情紧急,便不同他计较了。

      陆铮鸣离开军帐之后,第一时间登墙巡视,虽然知道逆王行军不会这么快,但还是极目远眺,等待那一支号称三十万的大军压境。

      他早已吩咐下去如何应对此次浩劫,各种工事也早已建造完毕。只是他实在是拿秦紫仪没有一点办法。

      然而陆将军没想到,来到议事堂中,他勒令禁足反省的那人,大摇大摆地晃进来,公然坐到了自己对面。

      众目睽睽之下,陆铮鸣不好驱逐,瞪了那人一眼,便佯做没看见。

      秦紫仪第一回参加这样的军事会议,甚为好奇地左右打量。这参谋一职说得好听,他做起来只是个打杂勤务,也不知真正的参谋是什么样子。

      陆铮鸣竭力令自己转移视线,不要被那一个人吸引。

      成春当先出列,将目前的情况做了汇总。目前物资充沛,粮草嚼用足够一年所需,也已经根据最新命令加固城墙以防逆王重械强攻;斥候每一刻钟都会回传逆王大军行军进度,推测应当于今日正午抵达兰陵城周,并且逆王大军并不掩盖行踪,显然成竹在胸,或有诡计;与徐州联络已失,两路北上斥候已顺利离开直隶地界,另已向直隶总督汇报军情,请派援军;张县令目前并无异动,县府周围已经重点布控,尽在掌握之中。

      就目前来看,若无意外,兰陵应当可以长期坚守。

      军务早已布置下去,如今能做的不过是一个等字。不知逆王还有什么后手或者奇招,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是上上之策。

      秦紫仪想法与陆铮鸣一致,逆王来势汹汹不假。但是他乃是高祖嫡裔、皇室亲王,谋略天下必然要求一个名正言顺,师出大义之名,维护正统,诛杀阉党。因此,决不能不择手段,必然要先礼后兵,引得民心向背,才堪称王师。

      之所以如此气势如虹,不过是其所过诸地,纷纷附逆,不做抵抗。直到兵临徐州城下,方才遏制住其剑指京师的气势。其真正实力究竟如何,还需待交手才试探得出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生民万千,总归是皇家的天下。端王谋求正统,总不能一上来就对着百姓兵刃相向。就是不知道,逆王是会先派遣使者劝降,还是城下叫阵引动百姓人心浮动。

      前者可以周旋应对,张县令向来首鼠两端,是个好幌子;后者却有些棘手,民心难测,恐生大患。

      正在心中盘算,秦紫仪忽然心有所感,抬目望了陆铮鸣一眼。

      陆铮鸣霍然起身,长臂一挥,示意座下安静。紧接着俯下身,半跪在地上,半身贴地谛听。半晌,只见他缓缓直身,两道刀裁似的墨眉深深皱起,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肃冷。

      而随着他一开口,也是语出惊人,“行军有重械,不下十座。”他虽然年纪轻,武功却早臻化境,一旦放开心神,方圆十数里的动静瞒不过他。所谓重械,或为攻城械,或为重炮车,重逾千斤,往往需要十数个大力士一齐方能推动。

      这样的重械,就是陆铮鸣一直以来担心的越地方能制作。若要凑齐双手之数,所需的人力物力绝不是一时之功,越王必然早于逆王勾结已久。

      陆铮鸣对上秦紫仪的视线,两人心有灵犀,都在心中推翻了之前的定论。

      逆王竟是要强攻?!秦紫仪想不通,何以徒造杀孽?竟是不顾天下悠悠之口,不顾民心了吗?难道是想率先展示武力,以强械而屈人之兵,令兰陵望风而降?否则,难以解释为何一上来就选择强攻。

      然而,仍是眼前的危机要紧,逆王怎么打算的已经不重要了。小小的兰陵城恐怕抵不住几日强攻。

      众人面上已见慌乱之色,陆铮鸣扫视一周,心中已经有数。他手下这些部将操练场上个个虎虎生威,只有身临如此险境,方能看出谁的心性更胜一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慌什么!逆王兵围徐州时不见如此重械,近来斥候也不曾传报。这批重械应当是刚运到逆王手中不久,因此,一则士兵极有可能无法操练熟悉,二则迢迢而来未必弹药充沛。我们仍有一战之力,如今等是不行了,援军抵达之前,兰陵城必须守住。”

      陆铮鸣略一沉吟,“为今之计,唯有兵行险招,出其不意,我们率先出击,决不能让重机械靠近兰陵城。”

      “成春,点一千轻骑随我出城,再点五千将士出城机动,随时听我号令。我要亲自去会一会这所谓的三十万大军!看看到底是何等威武之师,竟然屡屡不战而屈人之兵!”

      陆铮鸣平日威信极高,向来稳重自持,如今意气尽出,一声令下,众将称诺,士气恢弘。

      “陈沛然何在!”

      陆铮鸣右下挺立的将军立刻跨前一步,“末将在!”

      “右军一向由你统领,今命你率右军镇守兰陵城,暂照原先的布置来。一应要务,许你夺情处置,你可明白?”城中若有什么变数,除了县府不作他想。陈沛然职务比县令低,不好做主,有陆铮鸣这番话,也有了底气。

      陈沛然无有不应,抱拳称诺。

      陆铮鸣向前走了几步,托住陈沛然的手臂,在他耳畔低声道:“遇事不决,可问计秦紫仪。”

      陈沛然诧然抬头,却见陆铮鸣已经跨步离去,再一转头,正瞧见秦紫仪怔怔望着陆铮鸣的背影。

      他心中犯嘀咕,这样一个满心儿女情长的少年,如何当得起陆老弟如此重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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