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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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鹿郎可以自行下床活动后，秦紫仪便与诸人搬离医馆，住进了右相别馆。
右相虽未曾露过面，却派遣了不少人手，照料、保护这群白鹿学子。
秦女君在宫中做女官，轻易不得外出，但也托人来问候过。她听说鸣鹿郎失去手臂，痛心不已，还送来许多宫中圣药以助鸣鹿郎伤口痊愈。
鸣鹿郎天性开朗，消沉过几日后，唯恐秦紫仪等人担忧，便复又开朗起来。
殊不知，他这般体贴人，却更叫人难受。
及至秦府的府兵将至，鸣鹿郎下定决心，不再回到白鹿书院。
方真雪知道以后，担心得不行，他不敢同鸣鹿郎说，便与秦紫仪商议。
“鸣鹿郎失去一臂，生活不便，如何能放他离去。”
秦紫仪却并未显得意外，“众人待他小心翼翼，视他为瓷器一般，必然令他感到不适。毕竟，他是鸣鹿郎啊，看似温和，其实却自有一番心气。回到白鹿书院，也逃不过众人同情小心的对待。所以会想换个环境，也不意外。”
“可是……”方真雪显然不认同，“他在我眼前，我才能放心啊。”
秦紫仪闻言，抬目看了方真雪一眼，“鸣鹿郎活着，是为了令你心安吗？我愿意尊重他，既然他认为这一条手臂不能影响他自食其力，我便相信他。”
“我懂你的意思，可就是放心不下啊。书院中大家都是同窗，无人会亏待他，要是在外边，要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呀。”方真雪叹息道。
秦紫仪劝慰道，“这是鹿鸣自己选择的道，我们无权置喙。而且，你往好处想想，他师承飞花楼，又兼修万学苑的杏林之术，即便失去一条臂膀，仍然强过世间大多数人。”
令所有人未曾想到的是，还未待众人商量出结果，鸣鹿郎在房中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去了。
那处他暂居的房间，被他整理得井井有条，恢复如初。
秦紫仪打开信，见字迹滞涩，却带着一笔一划的认真。
“吾友如晤，请原谅我不告而别，只是，我如今仍然不能坦然面对我的残疾。每每看到你们待我如此小心谨慎，唯恐戳到我的痛处，我忍不住也会生出怨怼，痛恨天道不公，痛恨自己无力。因这一条手臂，我便不能坚守本心，不能接受已经发生的结果，是我修心还没有修够。因此，我要离开如此照顾我的你们，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一条能使我坦然的道。”
“好，愿你此去，长风破浪，得证大道。”秦紫仪对着那张潦草又认真的信，轻声道。
鸣鹿郎去寻自己的道了。秦紫仪心想，就如同小刀一样，他们其实都是去寻找自己的道。
秦紫仪忽然生出一股天地悠悠的怅然，鸣鹿郎和小刀都知道自己要做甚么，可他又要做甚么呢？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众人都为他歌功颂德，仰慕他品性高尚，敢为天下先，期待他再有作为。
可他，并非那样胸怀壮阔之人，他甚至都没有甚么远大志向。只是那时的情与景，推动他，令他决心不能辜负鸣鹿郎与小刀等人的鲜血与牺牲。
他未曾体会过人间疾苦，不知爱恶惧，不知别离苦。他众星捧月而长大，是所有人眼中的珍宝，娇惯而珍贵。
一时的热血使他上头，然而如今，面对众人景仰期待的目光，秦紫仪的血却冷下来。
他本就是天生命短之人，合该及时行乐。
他只是这人间匆匆的一个过客，即便有人要扛起济世的责任，也不该是他这个短命鬼。
秦紫仪生来聪慧，便自有一套逻辑缜密的歪理，既能说服别人，也能说服他自己。
因此，他便心安理得起来。天塌下来，反正有命长的顶着。
他的道，就是及时行乐。倘若他的亲近之人，有个危难，也可以伸手济一济，这以外却是没有了。
他的时间，这样珍惜而宝贵，应该留给他自己。
秦府府兵抵达那日，白鹿书院一行人早已收拾好行囊，不等府兵休整，便立刻踏上了回到金陵的旅程。
这京城，风云诡谲，沈大监只手遮天，多待下去只会徒增危险。
黄河水患还未解决，河禁未休，众人便从走了一段陆路抵达津渡，先走海路到连云，再从连云走运河，抵达南京。
这一遭堪称是绕了个大弯子，秦紫仪等人从白鹿书院出发时还是初秋，期间又兼大比，受伤养伤，再加上回程这趟绕路下来，回到白鹿书院时竟然已经秋末冬初。
其实，这也是秦紫仪有心选择的路程。并非他愿意在途中多受罪，一则是为了安全考量，他们途中改换路线，防的就是沈玉照疯得厉害，罔顾秦府声名，执意报复；二则是秦紫仪私心。
秦紫仪其实不愿意回学院面对同学师长前倨后恭的态度，他只希望自己的名声冷下来，令他能继续低调地在书院修完业。
所以，他将方真雪等人安全送到金陵后，自己却直接坐船回了老家。
秦紫仪离家快一年，家人待他原本就如珠似宝，这一遭吃了这些苦，经历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这一回来，便更是珍稀动物一样。
是以秦大人在长宁县主面前抬不起头来，谁让是他把病儿送到白鹿学院去读那劳什子书？
秦大人自己也在秦紫仪面前抬不起头来，他的病儿都瘦了许多了。
其实并没有，秦紫仪本就生得伶仃的，即便因为操心劳神真的瘦了，在这回程路上也都补回来了。
秦紫仪回家后，先去拜见了秦公，原本只有他和秦公在场，对话了几盏茶的功夫。
然而，小少爷回府的消息，传得那叫一个快。
没一会儿，秦老夫人带着几个儿媳妇风风火火杀到了。原来，秦府姑婆、妯娌之间关系和睦，秦老夫人便时不时召集几个儿媳妇聊家常解闷。
今日，正巧赶上秦紫仪回府。秦老夫人一听自己的心肝肉宝贝回来了，一打听居然先去看了秦公那糟老头，一边儿埋怨病儿不记挂奶奶，一边儿又急急忙忙要见病儿，可不要杀向秦公书房？
老太太一见到秦紫仪，便一下子搂在怀里，“哎呦，我的病儿都瘦了好些！”
老太太年事已高，身高缩水，秦紫仪又生得高挑。于是秦紫仪只得屈膝半蹲，一张小脸在秦老夫人怀里憋得通红，但又不敢忤逆。
秦老夫人给秦紫仪顺了半天毛，又是摸脸又是抚背。平时老太太是个高冷的老人家，名门之后，仪态万方，如今却失了风度，叹息着：“病儿受苦了！”
好半晌，秦紫仪才得以从老太太亲热的怀中脱身，见一旁大伯母、二伯母还有自己的亲娘，都眼巴巴看着自己，这才不好意思起来。
长宁县主眼眶通红，拉过秦紫仪来，替他理理鬓发，万分柔情地问道：“我儿用过饭了吗？寻思你就这两日到了，早教厨房备好材料，只等你来，娘亲自下厨做你最爱吃的。”
长宁县主自打知道儿子被大太监沈玉照截杀，万幸无虞，但一直对秦大人横眉冷对。对秦公也颇有怨气，但因此反而和婆婆亲近起来，婆媳两个常聚在一起说小话。
秦紫仪即便不饿，也不想辜负亲娘的心意，娇声道：“病儿要吃牛乳羹。”
这一声撒娇，真是叫碎了长宁县主的慈母心，只听这位天家公主眉开眼笑地应声：“就知道你要吃这个，每天都做好备着呢！”
这一出母慈子孝，大伯母和二伯母眼巴巴看着，有心上前慰问，却唯恐打扰这一场天伦之乐。于是，二人便吩咐身边丫鬟，将备好的礼物送到秦紫仪的纷英院中。
秦紫仪喜好华美精致之物，他又是个属兔子的，家中有一箱子玉兔、水晶兔、玳瑁兔。近几年，秦紫仪渐大了，送兔子的少了。
两位伯母思量着秦紫仪这不入了白鹿书院读书嘛，便为他添置了玉扇坠、宝石腰封等饰物，还有一应狼毫玉笔、水晶镇纸以及自岭南万里迢迢而来的端砚。
这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少爷，更年幼的时候，约莫七八岁，有个奢靡的臭毛病，爱听响儿。官窑和哥窑的瓷摔起来不同，那玉兔儿和玉乌龟响儿也不一样。
这些碎瓷碎玉摔碎了也是精品，便磨圆润了用来给少爷铺地，装饰洗澡池子。
所幸，秦紫仪在这无度溺爱中没有长成纯然的纨绔，他虽然不知疾苦，天性中却有一丝慈悲。
“对了，怎么没见小刀回来？”长宁县主有些疑惑，这些年，病儿与小刀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今次却没看到小刀一同回来，委实有些奇怪。
秦紫仪一垂眸，道：“他京城遇到亲人，相认了。”
长宁县主讶然，“我原以为小刀是你从人伢子手里买了孤儿，竟然不是吗？”
秦紫仪不欲多言，关于小刀的身世，他已经悉数告诉秦公，小刀身世特殊，或许会对秦府有影响，必须让秦公知道才好有准备。而且，小刀已经远走，即便秦公知道后有什么动作，也鞭长莫及了。
为他一点私心，秦紫仪并未告知秦公，小刀的那位亲人极有可能是那位奉将军。但想来，秦公心中应当会有自己的猜测罢。
毕竟，定远侯仅存的旧部中，有能力将小刀与妹妹偷换的，恐怕屈指可数。
这一切，可以告知秦公，但秦紫仪认为母亲却不必知道了。母亲久居深宅，知道小刀的身世反而会徒增烦恼，不若一直一无所知，反而活得更轻松。
“那……小刀还会回家看看吗？”长宁县主又问道。
家？这里才不是乌龟王八蛋小刀的家。
秦紫仪一面在心中生气，一面却说，“他亲人是出海的商人，他应当随他们一同去做海上生意了吧，也许不会再回到陆地上了。”
“这样啊……”长宁县主叹息一声，“那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在船上应当很吃苦罢。”
秦公自然看出秦紫仪的想法，他亦觉得这件秘密应该保守在他祖孙二人之间，不能再有更多人知道。
因此，也并未说甚么，默认了小刀出海的说法。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四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