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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一百二十四章 ...


  •   陆铮鸣携十万北疆军兵临城下。

      一路南下,无人敢阻,直逼京师。

      秦太后携少帝登城,与陆铮鸣对峙。

      将军早生华发,神情冰冷,对面不识,陌生至极。

      “他在示威。”秦太后镇静道,“他轻易便可倾覆天下,这便是脱缰之马,陛下无法掌控的强大力量就是你这一生最强大的敌人。”

      “如今,他众望所归,武将齐心,不可硬碰。”

      楚灵臻喃喃道:“陆将军看起来可真陌生啊。”

      秦濯缨瞥他一眼,“陛下,你要永远记住此刻的感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何等恢弘壮阔、黑云压城。你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旦这力量生出逆反之心,你当如何应对?你即为皇帝,便该永远有悬于一线的小心谨慎,否则,你的父皇便是前车之鉴。”

      当朝太后大肆议论先帝,不敬之意昭然,却无人敢于指摘。

      秦濯缨向前踏步,对着城下昂扬道:“陆帅凯旋之师,犁庭扫穴,立下不世之功,展我大齐国威。今日一见,果然儿郎骁勇,将军威武。”

      她宽袖一挥,“众将士一路跋涉辛苦,陛下已为儿郎们备下美酒佳肴,流水席三日不止,以犒众将士!”

      说罢,秦濯缨又对陆铮鸣道:“陆帅请入城!十万大军浩荡,为免惊扰城中百姓,请将军点一千精兵随侍左右,其余儿郎留在城外与民同乐,何如?”

      与此同时,城门洞开,可见对这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似乎毫不疑心,足见坦荡!

      这番实在做足了姿态,也放低了身姿,一国之母如此谦逊,实在给足了陆铮鸣面子。

      而陆铮鸣却并不领情,“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秦濯缨默然,向后展臂道:“请陆帅入城一叙。”

      陆铮鸣并不迟疑,命十万大军在城外等候,他一人孤身入城。

      “陆帅!”陆铮鸣身后,李黛喊住他,“请三思!我等愿跟随左右!”

      陆铮鸣一摆手,并不回头,“我一人足矣。”

      李黛等人只好停住脚步,目送陆铮鸣打马远去。

      秦濯缨带小天子走下城楼,正见陆铮鸣勒住骏马驻在不远处。

      秦濯缨上前,含笑发问:“我若请将军卸甲,何如?”

      陆铮鸣并不上前行礼,视太后与皇帝若无物,而是凝目远眺皇宫:“我已经疯了,秦濯缨,你最好不要要求一个疯子,我都不知道我能做出甚么来。”

      秦濯缨笑意一收,“怎么?你贪恋权势,不肯为他放下吗?”

      陆铮鸣这才转头看向她,“我能在这里与你说话,不过是看在他尚在人世,你尚算他的血亲。即便他待我无情至极,我却仍然不舍令他伤心。”

      “你与天子在我十步之外,天下缟素不过一瞬。可这是匹夫之勇,空有武力根本无法保护他,这是我十年前就知道的道理。”

      “可如今我又时时怀疑自己,假如当年我不曾离开,他这十年会不会稍稍好过一些。若我一直留在他身边,哪怕永远配不上他,可他这十年却是我的……”

      “我何曾有他十年?”

      一想到十年该有多漫长,陆铮鸣便有些出神。

      秦濯缨神色依旧肃然,似乎并不为之所动。

      此刻,小天子却发话了:“母后,何不成全?将军救驾仿佛就在昨日,何等意气风发、英姿飒踏。今日所见,却霜雪满头,哀莫大于心死,可见情深。”

      秦濯缨长叹一声,“傻孩子,我是为了谁?”

      叹息未毕,秦濯缨对陆铮鸣道:“你也知自己疯癫无状,数十万大军在你掌中。你既知道病儿尚在人世,还可以约束自己,可倘若有那么一日,我不能让社稷把持在一个疯子手中。”

      秦濯缨言语直白,她一直是最冷酷理性的那一个,不被感情左右,一心一意贯彻自己选定的道。

      小天子却比他母亲更清醒,“母后,为何忧惧还不曾发生的事情呢?这天下是小舅舅以性命守护的,难道将军会令小舅舅心血白费吗?”

      “我所见,离别苦,此身已苍,只影向谁?若母亲不为将军的苦痛动容,便想一想小舅舅罢,他是为了甚么再回这人间?他所思所盼是何人?”

      陆铮鸣截断小天子未出口之语,“秦女君何必以己度人?我待他之心,生死相随。拒不卸甲,是因为放下剑便无法守护他,你这样的豺狼在侧,我不放心啊。”

      “可你又是他的姐姐,我能如何呢?”

      陆铮鸣目光渺远,“我一向拿他没有办法,他等我太久了。我知他就在宫中,你若还要阻我,便当我闯宫罢!”

      语罢,陆铮鸣一抬缰绳,马蹄向前踏出,霜发向后荡去,于风中猎猎。

      说到底,秦濯缨也不能拿陆铮鸣如何,她不过寄心此时他们未及相见,可以拿回陆铮鸣的军权。

      这是最好的机会,毕竟,皇宫中有陆铮鸣这一生最在乎的人。

      只是……

      秦濯缨望着陆铮鸣远去的背影,终究还是甚么都没做。她失去郁明台之后心中空荡,以天下填补这巨大的空虚。

      可陆铮鸣也许与她不同罢,竟然自伤至此。

      秦濯缨亲眼目睹将军形容枯槁,眼中一片死寂,哀毁至此,他早已不在乎世间一切。正是因此,秦濯缨才唯恐他自毁之余连天下亦不能幸免。

      方才,小天子一语点醒,如今的天下是秦紫仪的心血,若有那一日,便是他于人间最恢宏壮阔的遗物。

      陆铮鸣连她也不肯伤害,更遑论天下了。

      目送陆铮鸣远去,秦濯缨自知枉作小人,可她并不后悔过这一遭试探。这天下也是她唯一在乎的掌中之物了,即便不被任何人理解,她永远会坚定地践行自己的道。

      ————

      陆铮鸣一路未停,宫门自发为他而开,即便于宫禁中御马疾驰,也无人上前指摘。

      他们仿佛都知他是为何而来,远远便为他指引方向。

      及至曲径通幽之处,不再适合骑行,陆铮鸣才翻身下马,他一刻也不停,一瞬也等不及,向着世界的中心而去,那里星辰高悬,一亮一黯,引领他。

      陆铮鸣这一路遇见很多熟悉的人,但他已经忘记他们的名字,只是眼神掠过,知道自己应当认识他们罢。

      那是他们少时求学的同窗,方真雪、闻鹿鸣……

      那是他们共同御敌的同袍,陶潜、云芝……

      那是见证他们一生相爱的证人,梅君、兰香子……

      他们都比他要更早见到他。

      是他总是到得太迟吗?

      兰香子守在门口,一见陆铮鸣却是一怔,泪珠一颗颗掉下来,“陆师弟!”

      众人以为他是喜极而泣,便对着陆铮鸣道,“他就在里面等你。”

      可他们并不知道兰香子到底为何而哭。

      兰香子上前抓住陆铮鸣的手,跌跌撞撞为他引路,“我们去南海寻仙山,现在就出发,好不好?”

      陆铮鸣却因此一驻,他宽大的手掌按在兰香子发顶,“你不要在他面前哭。”

      兰香子闻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他们都不懂,以为那是早生华发,可那明明是天人五衰……

      心肝摧折,悲痛欲绝。支撑至此,已是他功高盖世……

      “此后,我会向朝廷奏请驻守南疆,我会带他去南海寻仙山。我们此生再不分离,生死相随,他的一生就是我的一生,你不需为此伤心。”

      陆铮鸣淡淡道,他心中早已有数,也早做好了打算。

      兰香子擦干眼泪,猛猛点头,带着鼻音小声道:“他用了孤城闭,还能撑一段时间。你也还有那么多功力,我们一定能找到南海仙山!”

      陆铮鸣却甚么都听不进去了,满溢的药香中,有一缕他熟悉至极的气息,清浅却魂牵梦萦,时时在他梦中引他沉沦……

      他惶然,以为这是他的梦。

      秦紫仪拥被而坐,含泪向他望来。

      陆铮鸣眼眸赤红,眼泪坠落亦恍然不觉。

      “病儿好狠的心。”陆铮鸣面无表情道,只是泪水不止,珠线一般织成雨帘。

      秦紫仪只望着他,不说话。

      陆铮鸣向他走过去,手指触到他颈间那道骇人的疮疤。

      “此后你是我的了。”陆铮鸣向秦紫仪倾身,一手穿过秦紫仪膝窝,一手拦在秦紫仪蝴蝶骨处,将整个人抱在怀中。

      秦紫仪便伸出双臂搭在陆铮鸣项颈,姿态依依。

      “我们约法三章。”陆铮鸣垂目,凝视秦紫仪。

      秦紫仪便仰目看他,点头,先应了。

      “不许离开我视线半步,以后都听我的,咱们家我说了算。”陆铮鸣见他目光一垂,可见心虚。

      “既往不咎,今日以后才算数,好不好?”陆铮鸣最后放低了声音,轻柔的吐息落在秦紫仪耳畔。

      “好。”秦紫仪应了一声,他再也发不出往日的金石之声,只吐露一个字,便似乎用尽力气,低垂眉眼,窝在陆铮鸣颈前瑟瑟。

      陆铮鸣方才硬起来的心瞬间柔软,“不需为那一日愧疚,我不会再让你有那样的机会了,此后你只有我,不要再管旁人,好不好?”

      “好。”秦紫仪将面目深埋陆铮鸣胸前,泪水洇透前襟,分明隔着衣衫,却如落在陆铮鸣心尖。

      陆铮鸣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将秦紫仪带离皇宫,素日那些旧相识满面春风望向他们,目中不胜欣慰。

      陆铮鸣特向闻鹿鸣一点头,深入外北海时便接到兰香子的信,是闻鹿鸣将秦紫仪送到皇宫,这才凑够了一整颗孤城闭。

      也是因为半颗半颗服用,秦紫仪竟受住了那虎狼之毒的药性,也算是阴差阳错罢!

      蒙苍天不弃,宝珠失而复得。

      “我们现在就去南疆罢,此生还没有去过,病儿此前也应过我的。”陆铮鸣低头问道。

      秦紫仪却牵过陆铮鸣手心,写道:“不需问我。”

      他们穿过人潮,漫步遥京川流不息的街头,如同人世最普通的一对情侣。

      “好像很久不曾与病儿这样逛过街了,以后要天天这样。”陆铮鸣轻声感慨。

      秦紫仪捉住陆铮鸣一缕头发,在指尖把玩。他已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间,他就是人间最美的风景,死过一次,人间与他无干了,从此以后他只管陆铮鸣一个了。

      陆铮鸣的部下便等在城门处,他们亦个个露出十足欣慰的慈祥笑容。

      陆铮鸣漫不经心地说出要驻守南疆的决定,成春万里等人自是誓死追随。

      李黛却站出来,“我便不去了,我愿为将军留守北疆。一则将军便是去南疆,北疆亦需留有嫡系;二则将来奉帅归老,也是要回北疆的,他待我恩重如山,我盼为他颐养天年;三则北疆千里风光,风土人情难以割舍,便留我在这第二故乡罢!”

      陆铮鸣望她一眼,慢慢道:“你想好了,便去做罢!”

      李黛向陆铮鸣折腰行礼,又转向秦紫仪,微笑道,“还有一事要给公子一个交待。便是将军与公子心知肚明之事,我还是要与公子分说明白。”

      “我与将军,有幼时长辈相交的青梅竹马之谊,也有马遇伯乐的知遇之恩,更有同戈同仇的同袍之情,唯独不曾有白首与共的执手之爱。旧时婚约之说是将军体谅我一个女子在军中不易的权宜之计,未下聘礼,也无婚书。那十二只大雁将军倒确实亲射,但不曾到我手上,想来公子也知是为谁而射。”

      “将军已无家人,我算他旧故,也替奉帅同公子啰嗦一句,将军从不自爱,万望公子多加怜惜。”

      陆铮鸣横眉一竖,“啰嗦。”

      李黛无奈一笑,“奉帅来信,非要我叮嘱这一句,他一片怜心,全为将军,不忍蒙尘。”

      秦紫仪点点头,双臂环住陆铮鸣,迫他压低头颅,轻轻在陆铮鸣下颌落了一个吻,微凉的指尖在陆铮鸣后颈处写了一个怜字,轻声道:“将军堪怜。”

      陆铮鸣便是再多不虞,也都尽数消融在这一个怜字中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一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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