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非梦无蝶醉》木叶紫竹

27、重抚旧琴唱别离

　　『对不起！对不起……月儿……对不起！』是消失了一个多月的上官谨。
　　『谨弟，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上官谨这是在哭什么？她还没死！呸呸，怎么想到死了呢。她身上的毒又不是无药可解，想想这几天都没有陷入幻境，蝶醉不至于恶化才对。何况，他道什么歉？如果是因为在楚州城内把她一个人丢下而内疚，就大可不必了。那时离开他正合她意。
　　察觉空气中异响，回头一看，四周刀光剑影，墙上竟也埋伏了许多弓箭手，他们被包围了。
　　竟是早有预谋。为什么？
　　『上官谨，快放开月儿！我已全部查实，你娘罗素素确在十六年前买凶杀我白家上下十三口，死有余辜。至于你爹，知情不报，废了他的武功，挑断他手筋脚筋，自也是他罪有应得。念在你们兄妹当年尚在襁褓之中，故只施以薄惩。现月儿既是我发妻，我……亦不欲再追究你等的责任。我保证以后不再为难你，你自去吧！若要寻仇，只管来找我白修文便是，白某随时奉陪。』白修文看着上官谨，冷声道。
　　听到这里，上官月才恍然大悟，贼老天，她到底进了个什么样的身体啊？这么说来，上官洵是这具身体的爹，罗素素算是她名义上的娘，她也就是子言他们的杀父杀母的仇人！！上官月脊背发凉，好俗套的剧情，导演在哪儿？快喊停吧，她不演了。
　　他们，肯定无法再坦然接收她了，毕竟在他们眼里。她是仇人之女。而她，也绝对不能容忍不完全的信任，或者说，完全的不信任。
　　上官月看看四周，目光回到白修文身上，他还是那身喜气的红衣，看着她的眼光冷漠如冰。很陌生的子言，比初见时更甚。再看他身边的梅如是，同样的红衣，红盖头已经扯了下来，双手抱着她的兵器——瑟，临风而立，当真娇俏无比。东方飞仍不紧不慢地摇着他的扇子，这样冷的天气里还怡然自得。莫无言冷然地看着上官月他们，左手搭在腰间的宝剑上。书玉倚在他身侧，遇见上官月的视线时垂下了头。书玉啊！她不是说已经报完仇了吗？也都是骗她的？
　　所有的宾客都被请进内堂，院内的气氛随着上官谨的沉默渐渐紧绷，一触即发。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了起来，灰色的云层在天上聚集，黑沉沉的压了下来。
　　『子言！斩草不除根，必后患无穷！』留着山羊胡子的梅花庄庄主用剑直指上官月。
　　『不！梅伯伯，大嫂是无辜的，此事跟大嫂无关！』书玉突然出言为上官月辩护。
　　众人无言。
　　上官月对书玉笑了笑，自己也不辩解，难为书玉还肯为她说话。只推开被她的血染满前襟的上官谨，擦干脸上的血，费力把背上的吉他取下来，如第一次触到这把吉他时一般，眉眼笑弯弯，仔细调好音。敛眉垂首，定了定神，抬起头时，眉心深紫血痣一点分外引人注目。她如梦似幻地勾起唇角一笑，苍白的小脸上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左手按弦，右手熟练地拨动琴弦，启口唱道：
　　“想着拿着一种月色笑成一弯傻傻望了你一晚，怎么看都不觉烦
　　爱自己不到一半心都在你身上只要能让你快乐，我可以拿一切来换
　　这世上你最好看眼神最让我心安
　　只有你跟我有关其他的我都不管
　　全世界你最温暖肩膀最让我心安
　　没有你我怎么办
　　答应我别再分散
　　答应我别再分散”
　　唱到这里，上官月忽然想到自己亲手写就的休书，原以为早已流尽的眼泪又再度溢出眼眶。这首歌，犹记得成亲那晚，她也曾懵懵懂懂地唱起。时隔几个月，她，竟已尝透失恋的心伤。今天，又以这首歌，结束他们的婚姻。听说，只有爱情，不足以维持婚姻。而连爱情都没有的他们，凭什么能继续下去？
　　恍然仰起头，发现天空中又飘起了白雪，心底一沉，信手拨动吉他弦，乐声突转，换成一首美丽却哀伤的德语歌。
　　“Es/ist/ein/Schnee/gefallen
　　Und/es/ist/noch/nit/Zeit
　　Man/wurft/mich/mit/den/Ballen
　　Der/Weg/ist/mir/verschneit.
　　Mein/Haus/hat/keinen/Giebel
　　Es/ist/mir/worden/alt
　　Zerbrochen/sind/die/Riegel
　　Mein/Stüblein/ist/mir/kalt.
　　Ach/Lieb,lass/dich’s/erbarmen
　　Dass/ich/so/elend/bin
　　Und/schleuss/mich/in/dein/Arme!
　　So/faehrt/der/Winter/hin.”
　　透骨忧伤的歌声在空气中漾开，随着渐起的冷风飘荡在云罗裳各个角落。虽听不懂歌词，但歌声中的情感却让人一览无余。下人们躲在角落窃窃私语，大白天的，该不会闹鬼了吧？
　　歌声停了，乐声亦随后止住，上官月俯身咳了一阵，吉他上血迹斑斑。擦干眼泪，上官月站起身，环视着周围的人，轻笑一声：『子言，有件事，我一直骗着你。我原以为这无关紧要，因为，我就是我。』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她的心也变的轻快起来，『子言子言，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真的很喜欢你？』话出口之后，出乎意料的快乐，她轻笑出声，『子言，记得初见时，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上官雪，我是上官月。子言啊，子言，这句话是骗你的呢。其实，我既非上官雪，亦非上官月。上官月半年前就死了。我啊，只是一个来自异时空、无意间占用上官月这具身体的魂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疑不定。有些人怀疑上官月受的打击太大，疯了。但是，想想她标新立异的言行、奇特的歌曲、听不懂的歌词、从未见过的乐器……在场大多数人都信了七分，剩下的三分自然是因为此事太过怪异，难以置信。
　　白修文担心地看着上官月，心里汹涌澎湃，从什么时候起，她变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了呢？是第一次在花轿中见她的惊艳，还是她逃走时毫不留恋的干脆利落，让被留下的他难以割舍？还是多次相处后，发现了语出惊人调皮的她，面对他会脸红的可爱的她，经常坚持比他早起的温柔的她，待人如一的善良的她……她总给他惊喜，让他心里充满幸福的感觉，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受。所以，她失踪后，他心焦如焚，方寸大乱。不管她是谁，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在他眼里，她就是他的妻。他刚才一直担心的是，怎么样才能把她安全从情绪失控上官谨身边救回来呢？再说蝶醉难解，没有蝶双飞，二师弟也束手无策。幸运的是，这么稀有的花，梅花庄竟然有种！虽说下毒的人是……，但梅花庄主出现的也太巧合了点。更何况梅庄主竟然在他跟阿柔成亲后才肯把蝶双飞拿出来。昨日月儿体内毒发，二师弟说时间不多了，他才把婚礼提前，目的有二，第一，自然是为了早点拿到蝶双飞给月儿解毒，第二嘛，就是看看梅花庄到底有什么阴谋。伤了月儿的人，都不可饶恕！打了个兄弟们都明白的暗号，各自戒备。
　　『不！求你别说！你就是月儿，月儿没死！』上官谨突然发狂，扯着上官月，实际上是花无蝶——的袖子，却不知上官月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顺着他的力道软倒在地。
　　是他？忆起见面时他的道歉，呵，原来下毒的是上官谨。艰难地咽着往上冒的腥甜，花无蝶释然地笑笑，『谨弟，你早知道啦！咳咳，我虽不是你月姐姐，却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我……很快……』
　　『不！你不准死！我好不容易杀了十个人才把你的命换回来，不准……』上官谨突然抱起花无蝶，冲到梅如是面前：『解药呢？梅姑娘，快给我解药！我不要月儿恢复记忆了，我只要她活着！』
　　听上官谨如是说，众人皆惊。白修文亦不动声色地觑着梅如是。
　　梅如是乍听此言，脸色发白，心道：这小子怎么在这会儿说出来，真是找死。面上却强自镇定，娇斥道：『你是谁？为何胡乱冤枉我？』说完，急忙向白修文撇清：『文哥哥，你别信他，我不认得他，不知他受何人指使来诬陷我！』
　　上官谨气急拔剑指着梅如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好恶毒的女子！分明是你半个多月前来找我，给我这药，说是可以让人恢复记忆的灵药。也怪我一时鬼迷心窍，竟误信了你，才会潜入云罗裳……可谁知，月儿并没有恢复记忆，还变成这样……对了，她给我药时独孤兄也在场，你们可以问他！』
　　独孤一笑接过上官谨抛给他的小瓶子，看了看“绝色娘子”梅如是，又看了看上官谨怀里的花无蝶，拔开瓶塞在鼻下一嗅，亦变了脸色。『梅姑娘，不知你从在下这借走的东西现在何处？』
　　梅如是没想到独孤一笑也在，有些招架不住地退后一步，察觉不对，又摆出臭脸：『独孤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跟你借东西了？』反正那东西已经用完毁去，算是死无对证了。
　　独孤一笑想不到梅如是会这么回答，微愣了下，眉头一皱，正欲说话，却被抢了先。
　　『独孤少侠，你跟小女的私事，老夫亦略有耳闻，以前都是小孩子家不懂事，老夫就不予追究。但今日是小女跟白当家的大喜之日，还请少侠往后多注意言行，莫要坏了小女清誉！』
　　梅花庄主这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独孤一笑一时无语辩答。毕竟他之前追求梅如是的事情闹得沸沸汤汤，江湖上人人皆知，现在他说什么都很难让人信服。可这事非同小可，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后果不堪设想。再看一眼自己喜欢的女人，她一直都把他当猴子耍，说要考验他，让他上天山求药，在他带着药安然回来后，又敷衍他，百般刁难。这些他都可以忍受，但是她如果真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女子，他倒要重新考虑一下，这样的女子真的适合自己吗？想罢，他对梅花庄主抱拳一礼：『庄主所言，在下受教了。抛开儿女私情，在下还有几句话要请教梅姑娘。』又对众人道：『我乃百草谷独孤一笑，家母人称“素衣圣手”。两个多月前，梅姑娘曾到访百草谷。因她睡眠不好，我便瞒着家母，把谷内细心护养的一盆花借给了梅姑娘。此花名为蝶双飞，十载一开花，花期数月乃至半年，其香淡雅，有益睡眠。但若不小心，却极易变成毒花，再与阿芙蓉（罂粟）、红信石（砒霜）、断肠草及雪莲等，提炼后即为传说中的“蝶醉”，人谓之第一奇毒。此花极难种养，我谷中亦只此一株。梅姑娘，不知此花现在何处？』
　　梅如是撇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花，我根本没见过。』
　　白修文黑色的眼中爆出惊人的冷光，双袖鼓胀，衣袂飘飞。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怒了。冷厉的视线投到梅如是身上，语气里透着狠绝：『你为何要如此？』
　　梅如是惊慌退后，边摇着头否认：『文哥哥，我没有……』白修文一挥手，梅如是怀里的瑟啪的一声断成两节。
　　梅花庄主一晃身掠到梅如是身前：『子言，你跟阿柔青梅竹马，她纵有不是，你说说便好，何以动手？况且，』梅花庄指着上官月兄妹，『此二人乃当年残害白家之人的子女，你非但不杀了他们，还娶仇人之女为妻，白兄泉下有知，必不能瞑目！阿柔怕你不忍心动手，为你着想才替你出手除去这个妖女！』
　　『住嘴！我白家的家事还由不得梅花庄来指手画脚！』白修文双目圆瞪，平时一直收敛在内的气息狂奔而出。梅花庄主噔噔噔倒退了三步才停住，梅如是忙扔掉手中的残琴扶住她爹。众人亦觉呼吸一滞，四肢沉重，忙运功相抗。
　　花无蝶只觉血气上涌，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血。后背突然有热气源源不断流进体内，催动上官月体内因蝶醉而自动停滞的真气。『没用的……』她低声道，说话间，又有鲜血不断溢出唇角。上官谨不做声，一味的把真气输入她体内。
　　白修文一瞥花无蝶，眼中闪过一抹忧色，闪身逼至梅花庄主身前：『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梅花庄主在白修文骇人的气势下频频后退：『子言，你这是什么态度！』
　　『原本我看在你女儿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没想到，阿柔……梅姑娘竟敢对我妻子下此毒手。梅世伯，不，或许我该喊你一声姨父。』白修文缓缓退后两步，优雅地用袖子轻轻挥去停留在身上的雪花，嘴角噙起一丝邪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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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德语歌歌名为：Es/ist/ein/schnee/gefallen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