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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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留置室里，韦一诺把自己的身子尽可能地蜷缩，恨不能自己只是洁白地砖上的一个小黑点。
哭得太久太多，眼睛干涩肿胀，已经流不出眼泪，只能低着头看着地方发愣。
阳光俊朗的青年一下子变成形容枯犒的一截朽木，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经被拉扯出这个身体。
王子今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韦一诺。
她记得那年高三，那个午休，在物理补习的教室里站在自己桌子边，带着比太阳还要灿烂笑容的男孩。
那个男孩笑着说，以后要做自己笔下故事里的男主角。
那是今生第一次的怦然心动。
如今那个记忆里的男孩已经随着时间消散殆尽，眼前是一个颓废失意过早有了衰朽气息的青年。
王子今勉力苦笑了一下：“这种情况下对你说恭喜，会不会显得有些奇怪？”
韦一诺这才扭过头来，他每扭动一下脖子，就好像是在被上发条的机器一样，王子今以为自己都能欢听到他脖子骨头的声响。
韦一诺见到王子今立在门口，手中拿着一份文件。
王子今注意到他的目光，冲着他扬了扬。
韦一诺于是明白过来。
他哭干的眼睛一下子又湿润了起来，他张开嘴似乎是想要大声地笑，但是他的喉咙已经半哑，只能张嘴扭曲着脸，无声地低吼着什么。
韦一诺的双手揉搓着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用力，直到上手又在自己的头顶汇聚，他抱着头蹲坐在王子今面前，像是一个孩子那样任性地哇哇大叫起来。
王子今猜测他是想喜极而泣，但是一路上身体里的水分早就被他哭干了。
她从没有在人的脸上同时看到这么多种情绪。
悲伤、委屈、喜悦、后悔、自责，所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拧在一张脸上，让一个长得还算帅气英俊人的五官扭曲到了修罗一样的地步。
王子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韦一诺宣泄着情感。
她双脚沉重，一步也不愿意再往前迈向这个人。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韦一诺崩溃。
韦一诺因为爷爷的癌症，求着她帮忙形婚的那个时候，也这样崩溃在她面前过一次。
那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大步上前就抱住了他，答应了他形婚这种荒唐的要求。
这一次，她却没有上前。
等韦一诺平静一点之后，王子今抱着胸站在韦一诺面前，她从上俯视着韦一诺。目光就像是神明在俯瞰着芸芸众生，不带慈悲，不带愤怒，没有悲喜。
“你只是肛肠感染，如果早几天就来医院的话，或许也就不用惴惴不安这么久了吧。”王子今的语气没有起伏，尽管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她甚至都笑了一下，但就是那声轻笑都没有任何情绪掺杂。
既不是幸灾乐祸，也不是鄙夷轻视。
韦一诺听出了王子今的异常，他抬起红肿的双眼看向王子今，有哑了的声音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因为是我胆小又懦弱……”
王子今皱起了眉毛。
韦一诺又开始自我检讨这一套。
犯了错之后，诚恳地道歉。
王子今的性格也是这样。这种王子今曾经以为的，良好品质，一旦立场对换，看起来原来是这么的烦人。
道歉的时候真心诚意，只不过是因为觉得一定会得到原谅吧？
摆出了后退的谦卑姿态的人，其实才是最傲慢卑鄙的人。
“我都这样道歉了，所以原谅我吧。”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才会不停地犯错。
我从前也是这样吗？
王子今看着韦一诺反思着之前的自己。
摆出一种弱小单纯的样子，让人轻视自己，让人觉得自己犯错也没有办法。这也只是一种逃避和伪装吧？
“你之所以害怕自己得的是艾滋——”王子今开口打断韦一诺自我陶醉的赎罪表演，“是因为你清楚自己不只和熊远、刘铮两个人发生过关系。你是不是，存在着更多，他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的性行为伙伴？”
她说得十分克制，用词也很得体。
礼貌代表着生疏和冷漠。
韦一诺和王子今的话和表情中看不出任何一点愤怒和苛责的情绪波动，王子今这样和他讲话远比指着鼻子骂他“滥交”更加震慑。
“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圈里的大家也都是这样。一开始只是想着不得不迎合大家才会去做的，最后却变成了自己的一种习惯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也想过停下来，我也知道里面的风险，可是却还是让自己顺着所有人的方式走下去……”
韦一诺双手抱着头，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想让头皮的疼痛来惩罚自己一样。
王子今不打算在道德上再多去和韦一诺浪费口舌。
韦一诺能够用道德来遏制住欲望的话，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王子今问，“熊远不是来照顾你吗？你是什么都和他说了？为什么反而是你捅了他？”
送着两个人来医院的路上，程若愚和王子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熊远和韦一诺会爆发矛盾这是必然的。
种子在那晚韦一诺把刘铮带回家的一刻就已经种下。
但她们都以为气急败坏会动手的是熊远，但是没想过最后居然会是韦一诺捅伤了熊远。
是熊远先动的手，韦一诺为了反击自卫吗？
“我本来打算和他坦白了……因为，万一我得的真的是艾滋，他至少应该要知道，要去检查，毕竟他是无辜的——”韦一诺说到这里停顿了很长一下，才又接着说，“我最初是这么想的。”
王子今知道这漫长的停顿里一定包含了什么复杂的因素。
韦一诺惨笑了一下：“谁知道，我只是和他说了我怀疑我得了艾滋，他就突然跪了下来，开始痛哭流涕地和我道歉。”
“为什么他要道歉？”
“你有看过他的上臂吗？”韦一诺目光愣神像是再回忆着熊远衣果（）露的上臂，“上面有着不少针孔……他一直有注射药物，也曾带我玩过几次，他以为是针头上感染到了……”
“你是说他——”
韦一诺的行为只是败坏道德，但是熊远这可是犯法。
“就在我们去酒吧的那几次。我们把你和程若愚打发走以后，几个人去夜场的下半场。在后面的小包间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和刺激……”
王子今想起来自己几次参加熊远和韦一诺在酒吧的狂欢，因为酒量不好每次都喝到断片，而被程若愚带回家照顾。
自己不是没有生气过为什么韦一诺和熊远把她一个女生丢给刚刚才认识的程若愚照顾，只不过之前她都是以为两个人是为了过二人世界，所以不好打搅。
她没有想过，两个人的二人世界居然这么“精彩”。
“于是你生气了？你也以为是因为他带着你注射药物，所以才会感染？”
“不、不。我没有……”韦一诺摇摇头否认，“我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善的好人，我也有错，我怎么会全部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是他自己觉得一定是因为他，他害我使用了不干净的注射器，然后就开始歇斯底里地自我伤害——”
韦一诺将双手举到眼前，血迹已经洗干净，但是还在眼前。
“我是想要把他手里的刀夺下来的……我不想、不想看到他伤害自己，谁知道、谁知道……”
双手捂住了脸，整个人都开始痛苦地颤抖起来，那最不想回忆的一幕，亲手将手中的刀送进所爱之人的身体里。
王子今刚刚才在走廊里听程若愚说过，之前在外国留学的时候，熊远曾经有过服药过量差点死过去的经历。
“熊远他，一直这样吗？”
“他一直都有抑郁症。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了。但是我都没有当真过。”
“抑郁症？”
王子今只要想起熊远，就永远是熊远那张带着温柔的笑容的脸，她想不明白这样温柔如水，永远善良热心帮助他人的熊远竟然一直受着抑郁症的折磨。
天使。
这是所有接触过熊远的人的感觉。
熊远近乎于像是天使一样地随和与包容。
但是背地里，隐瞒着自己的性向，寻求酒吧背地里的刺激夜世界，过量地注射和服用药物，一次次向着死亡寻求生的试探，这才是真正的熊远。
拯救了别人的天使，自己内心却一直承受着炼狱一样的煎熬。
“我从前根本不知道抑郁症是什么。我以为他也是赶时髦说的。毕竟心理疾病大家都有不是吗？他有病，我有病，你也有病。”
韦一诺说着“你有病”的时候，第一次眼睛直视着王子今。
王子今心中突然一震，仿佛被点透了什么。
“但我没有想过，他是真的有病。他好几次，好几次在我们吵架和有矛盾的时候，做出过激的自我伤害的行为。一开始我陪着他，安慰他，和他指天誓日，但是渐渐地我也累了。他发作过后，就又是平时那种阳光爽利的样子。我觉得他是不是装出来的？他是不是只是为了折磨我，为了捆绑我，为了控制我，让我离不开他，才说出抑郁症这样的借口。”
韦一诺脸上满是悔恨，可是将一切都倾吐出来之后，他似乎终于轻松下来，坦然了许多，五官也舒展开来。
“我并不是一个好恋人。我没有意识到他是多么信任我，才会在我的面前展露出真实的自己。我背叛了他的信任。”他眼角含着泪看着王子今，“我也背叛了你的信任，大家的信任。”
王子今轻叹了一口气。
“等这一切事情都结束以后，我们离婚吧。”
韦一诺看着王子今面色平静地讲出这句话，他反而笑了笑。
“啊，离婚吧。你一定觉得这一切都像个讽刺的笑话，就应该早点结束吧？”韦一诺笑着笑着就又小声哭了起来，“终于就连你也要离开我了。”
轻易地就和别人交往，轻易地就和别人上床，所有的一切背后，只是因为对自己极度地不确定，极度地想要证明自己值得被人爱。
但是最后，身边真正爱着自己的恋人和朋友都离自己而去。
“别哭了！你想撒娇到什么时候？”王子今厉声喝住了韦一诺又要开始的一通悲情抱怨。
她犹豫了一下，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韦一诺的肩膀：“离开你并不是抛弃你。正因为我是真心希望你好，所以才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你不能总是这样，出了什么事情，就觉得几滴眼泪和几段忏悔就能弥补一切。你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我也不会再这样惯你了。”
这是王子今今年难得对自己展露出几分温柔，韦一诺本能地想去抓王子今的手，王子今很快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你一直知道的吧？”王子今看着有些失落的韦一诺，继续说，“我其实一直都还喜欢着你。所以才会找我来形婚，因为你知道，只要我还喜欢着你，就一定会答应。”
韦一诺面露几分愧色：“是……我一直知道，但是装作不知道。我不想子今你伤心，也不想我们两个连朋友都做不成。因为、因为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喜欢上你，我是——”
“你只是自私罢了。”王子今一语道破，“你看着我因为你的示好犹豫纠结，看着我只能用朋友的身份关心你而唯唯诺诺，你只是自私地享受着这一切。就像你只想享受熊远给你的温柔和爱，却不愿意接受他的束缚和抑郁症。自私，懦弱，这是你的本质。”
“我、我不是……我只是不自觉就……我只是希望身边的人都快乐，都喜欢我……我是真心喜欢你们，也是真心把你们当做我的家人！”
“我也是。我也是啊！”王子今的眼睛终于红了，她今天一直扳着的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有了感情的波动，她眼里有泪水滚动，她抿住了嘴唇将眼泪含在眼眶里不让它流下。
“我也曾真心地喜欢过你，直到现在还是真心地把你当做我的挚友和家人来关心。你说得对，你有病，我也有病，我们都病得很厉害。所以我才决定一定要离开你。”
这是最后的诀别，王子今再也不看韦一诺一眼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三十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