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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猫灵 ...

  •   “陆总,今天约您,是想郑重地感谢,这么多年来,您对我的肯定、理解、支持与栽培,这一切,我永生难忘,今天必须请您喝个痛快。啥话不说了,都在酒里!”
      “哈哈哈哈,请!”
      “‘吸溜’——小李啊,别客气,你的进步,你的上进,全公司从领导到员工都有目共睹,这是你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无需道谢。但这么多年,家庭是不是些许顾得少点了……”
      “哎,能有如今这么好的家,不也是多亏了您陆总嘛。不过,有了您的提醒点拨,我今后一定更好的权衡家事与公事。但今晚,陆总,咱别管别的,只管尽兴喝好玩儿好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红着脸,瘫坐在酒吧包间的沙发上。沙发很大。
      城市的夜晚,盖不住的喧嚣。
      灯红酒绿,情乱意迷。形形色色的人,出没于不同的地域。香舍街的人群,是最拥挤的。从十字路周围,一直挤到中心。这里是香市最繁华的地段,步行街的设计,让这里的主角,永远是人。全市最高档,最奢华的品牌,场所都会聚于此。十字路中心的广场,每晚都有不同的商业活动,吸引着百变的人群。城市的夜,就是有说有笑,有情话有鬼话,有一饮而尽的豪迈,有犹豫不决的举杯,才那么令人向往,痴醉。四面八方,歌舞升平。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街西边儿一侧,人群开始稀疏了。只因再往西走,就将离开这人人向往的市中心。的确,大部分的人,都希望身处中心,生怕挤不进去。
      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青年男人,提着公文包,急匆匆地向西赶去。他的步伐不是很稳,似跑非跑,应是快步疾走。右腿时而被自己的公文包磕到,以至于些许踉跄。另一只手里拿着手机。定是手机型号小的原因,在他粗犷的手掌里犹如一块巧克力,略显滑稽。但如果你看的到他的眼睛,笑容该是僵住。眉头紧紧皱起,视线死死地锁在手机屏幕上,瞳孔射出,焦急万分。那样子,就差一口咬上去。路灯下晶莹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颧骨处稍稍驻足,有些不情愿地来到面颊,最后轻巧打了个转儿,滑落到下巴。在手机微光前,那原是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可现在,却显露出了违和的沧桑。终于,微微颤抖中,质感的手指停止了滑动,悬在一个号码上。
      “嘟…嘟…嘟……”
      “玖,天哪!谢天谢地……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小拾她还好吗……我马上到医院,打不到车,我这就赶过去!你们一定要坚持住!求求你们了……你们是我唯一活着的希望了…给我个,再爱你们一次的机会,好吗……你告诉小拾,爸爸马上就到!答应我,挺住!”他挂断电话,使劲儿把手机朝口袋里塞。谁料,牛仔裤口袋开口太小,差点没塞进去,摔在地上。他大骂一句,连忙向前大步跑去。
      任凭泪水如潮,风绞心。
      城市的夜晚,月亮显得如此无力。它想照亮人们早已不知去向的魂儿。
      男人奔跑的身影,在暖色的灯光下隐隐绰绰,再没人看清他的脸——依然焦急?亦舒缓了许多。身旁经过三三两两的行人,他未曾看上一眼。
      如果是兰,也许会去想想:
      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呢?要到哪儿去呢?去干什么呢?这一辈子,会不会再次相遇……
      可是男人根本没闲情去思考这些哲理问题,现在他心里,只有妻子和女儿的命。
      兰看着男人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口的地铁站,红蓝闪烁的光,是最后的背景。它眨了眨眼,缩回灌木丛。
      它的眼,绿蓝交缠。
      这个男人,哪里有点熟悉。
      月光投过繁密的灌木叶,斑驳地打在兰修长的身上。它散步似的小跑,格外轻快。这条小道很偏,却极为合适。它夹在灌木与楼房之间,既能藏匿,又方便穿梭。兰贴着墙壁一侧走,随步态左右起伏的肩膀甚是优美。自头部,到背部完美的弧线,一直延伸至自然弯曲的尾巴,无不透露着猫与生俱来的韵味。
      这些只是猫的外在。
      看到一根顺墙壁垂下的排水管,兰该转弯了。柔软的身体贴着坚硬的墙角而去,如果有人目睹,肯定会心疼死。右转后,帮忙遮蔽的灌木丛消失了,眼前是一条马路。兰被拉回了现世。
      城市的夜晚,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倘若从这横穿过去,绝对是少不了生命危险的,但动物常常会利用一些,人类自己都不会在意的设施。例如下水道。兰一头扎进了旁边的井盖,洞口虽小,但对“液体”来说,足够了。
      随着轻柔的一生嘭,兰落地了,管道里回响着这一细小的声响,转瞬即逝。头顶上是城市,下是孤独。她几个箭步来到了出口,又从另一个小圆孔里钻了出去。用草和干泥土擦干了温润的四只掌,便奔向了远处的一面湖。
      绿萝小区的夜,很安静。虽与步行街仅隔着几条马路,却天差地别。
      绿萝小区是全市最高档的小区。
      小区的治安管理做的特别好,晚上过十点,不得闲杂人等于小区闲逛,不得大声喧哗;车辆不得鸣笛,不得开大灯。巡视的保安会在每栋楼间巡查几趟,再回到值班室。每辆私家车无论奢华与否,都只得放下身段,停在长宽相等的车位里。
      包括一辆黯淡的警车。它静静地停在一排楼的最深处。伏在树荫之下,潜在黑暗中,车灯关着。
      注视前方。
      小区有三个垃圾站,东边一个,北边一个,南边一个。西边为什么没有?我现在不告诉你。
      绿萝小区地段非常优越,属香市市中心区。占地面积自然也在市里所有小区中名列前茅。六万多平方米的总面积。小区西侧愣是还有个不小的湖。这个湖不是人工湖,很早就有了。七年前地产企业买地,是不包括这湖的,可老板自觉多个湖能给自己小区增加不少环境分,于是便一狠心,也把它框了进来。
      西边原来的垃圾站,就在湖旁边。
      中国人讲究风水,在一个规定区域内,西属阴,西南为极阴;五行,水属阴。从三脚猫风水学上来讲,这个湖阴气很重。地产商也是规划完才发现这一问题的,于是湖周围设计的居民楼都没有建造。但垃圾站,却留了下来。
      猫属阴。
      讲到这儿,是不是些许理解了?如果还是不明所以,别着急。
      野猫和流浪狗相似,它们都喜欢到访各地的垃圾桶,只为找点儿吃的。唯一的区别是,流浪狗不会久久停留在一个固定的站点。它们会四处寻找。而野猫则更喜欢停留在一处,比如一个小区的垃圾站。小区就是它们的家。
      阴往阴处走,阳往阳处巡。阴阳两世,可观望而不可相会。这就导致绿萝小区西边的垃圾站,成了全区野猫的朝圣之地。
      忘记说了,昼阳夜阴。
      想像这样一个画面,你晚上提着两袋垃圾,朝垃圾站走去。可还没等你看清垃圾桶的轮廓,百十双反射着白光或绿光的眼睛早已齐刷刷地转向你,你是丢了再跑,还是跑了再丢。
      西边很早就没有垃圾站了,算到现在,三年整了。
      西边垃圾站的旧址,如今还剩了什么?
      …………
      剩一个铁皮棚子,锈迹斑斑。
      剩一个老太太,在棚前坐着看湖。
      老人得有六十朝上。头戴草帽,身穿蓝色保洁制服,胸前挂着块金属小牌,上面用宋体写着,“绿萝小区保洁吴…”。后面两个字,实在不清楚。姑且叫她吴老太吧。夜几许模糊。只待这云层渐远,月光下凡,才可一睹她的容貌。皱纹颇多,不幽怨,倒形如水滴落进湖中泛起涟漪。鼻子,耳朵,嘴巴都生得小巧精致。就是这一双眼睛……上眼皮似是抵不住岁月的侵蚀,开始塌陷,让原本秀珍的双眸几乎藏了起来,添上了分分神秘与安详。
      城市的夜晚,一个老人孤独地坐着看湖。
      湖里有什么?湖里有月亮。天上有什么?天上有湖。
      就在吴老太两张眼皮即将粘合之际,一只身形优美的纯种俄罗斯蓝猫猝然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窜到了她两只脚下,蹭着老太太的小腿,来回绕起了八字。吴老太显然被吓了一跳,两只眼睛瞪大了几倍。轻声自言着什么。
      “你这小家伙,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边说边抚摸着猫的美背,猫也不时嗅嗅她的手背。对懂行的人来说,这个场景其实很不寻常。俄罗斯蓝猫是诞生于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的一种极其古老的猫种。这种猫的古老程度可与波斯猫和古埃及猫相提并论了。俄蓝体型细长,两耳尖而直立,脚掌小而圆,走路像是踮着脚。身披银蓝色光泽的短被毛,尽显高贵和灵性。人们喜欢叫它“冬精灵”。二战期间,这种猫的数量急剧减少,为了使其种群数量恢复,培育者用暹罗猫与其杂交。如今大部分价格便宜,市面上随便能买到的俄蓝都不是纯种的。真正一只纯种俄蓝,至少要一万块钱朝上。
      抛开吴老太会不会养猫不说,冲这价位,看上去,都会有些不合常理。
      “看人?人有啥好看的呀,瞧瞧这湖,叫美,人没啥好看的……”
      吴老太嘟囔几句,神神叨叨的,开始和猫对起了话。兰舔了舔刚刚被摸过的被毛,又将目光转向了头顶的这个老人。
      蓝闪闪的毛宛如沾走了湖水的颜色,让人误以为它就是从这湖里流出来的。
      兰与吴老太其实不算熟。自那场大火以后,兰再次见到活人,她是第一个。只记得几小时前,自己朦胧醒来,看见吴老太盈满泪水的笑脸,伸出干瘪的双手,自己便驯从地跟着她走。怪的是,兰每每决意离去,不久后又会溜达回她身边。兰不知自己为何到来,又为何离去,归来。
      仅有一点能体味到的,吴老太身上散发着卓殊的灵性。和孤独。这让兰多了几分好奇。多半是好奇所致吧。
      猫不知道,什么叫直觉。
      女人生性敏感,感性。猫也是如此。“科学研究”表明,有两种女性最具灵气,一种是极度怕猫的,一种是极度爱猫的。她们的一生注定与灵异之事有所联系。
      吴老太属于后者。
      她从出生起,就和猫结缘了。
      或巧合,或注定。吴老太问世后的第一监护人,竟是一只主体白色,星点褐黄的家猫。
      家在农村,母亲、父亲和奶奶住在一起。还有一只白褐相间的老猫。在吴老太的印象里,它多半时间只是眯着眼晒太阳。吴老太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和母亲都是农民,十多年来一直没要上孩子。直至母亲不惑之年,才终于怀上了她这一生中唯一的心肝。农村在当时比较封建,多年的折腾,让吴家被早早挂上了“绝户”的名号。奶奶不想让儿子和儿媳生活受阻,于是带着一大家搬到了西边儿山腰上住。他们盖了个不小的土房,屋前还围了个小院子。面朝山下的一面湖。
      湖不清澈,但到了傍晚却是异样的蓝,蓝的敞亮。
      终于,一天傍晚,母亲在做饭时腹部剧痛。九个月大的吴小妹实在忍受不住尘间诱惑,她要奔向自由。接生的人是奶奶和父亲。奶奶有些经验,她指挥着父亲持拿各种用具。母亲全程没吭一声。当奶奶把浑身是血的吴小妹抱出来时,父亲才发现毛巾和剪子竟忘了拿进屋里,雨下的汗水滴满了母亲的肚子。奶奶说了几句连忙和父亲一齐冲了出去。吴小妹躺在床单上,眼睛还没睁开,极其虚弱。她与母亲仍紧紧地连在一起。几秒钟后,她大哭出来。
      哭声冲向屋顶,发现冲不破,便冲出房门。
      莫名其妙的,吴小妹家晒太阳的那只胖猫倏地从门框外,冲入门框内,它竟一个飞扑上了床,半裹在吴小妹身上,用好不整洁的皮毛,来回擦拭着她身上的血。母亲依旧一声不吭。
      当父亲和奶奶回来时,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一个干净的娃,一只红色的猫。
      奶奶大叫几声。
      遗憾的是,吴老太出生就没了母亲,奶奶抚养她长大。那只样子难看的老猫,成了她的“养母”。可从那之后,它依旧天天晒太阳,再没跑起来。
      父亲在母亲死后没多久就跑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他丢下了母亲,吴老太,奶奶和猫。
      奶奶屡屡和她讲起这段往事,都是找个日落时分,在院子里拉个板凳出来坐下,面向山坡下那一面湖,拨着黄豆,娓娓道来,她的眼睛里早已是波光粼粼,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吴老太就这么听着长大,她不记恨父亲,只是十分感激那只猫和奶奶。直到猫离开了她,奶奶也离开了她。
      那年,她二十。
      …………
      奶奶去世后的几年,吴老太并没有离开农村的老房子,去到城市里闯荡。一是为了打理农田事物,二是有个心结,没解开。
      奶奶走的那天,她大哭了一场。几天后办完了规模算小的丧事,其实已准备撂下农田,离开村子了。
      可就在出发前的夜里。村里不知何处钻出来一只野猫。
      它主体白色,星点褐黄,身子偏胖,双眼眯缝着,憨憨的情装。没人是它的主人,没人曾见过它,没人知道它要去哪儿,干什么。
      兴许,根本没人看得见它。
      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上了山。
      吴老太坐在床上正哭啼着,忽见一只胖猫夺门而入,一个蹬跳上了床,身体竟然半躺在了吴老太身旁,时不时蹭蹭吴老太的衣角,皮毛越发凌乱。
      突如其来,吴老太被吓蒙了,哭声戛然而止。她盯着这只老猫,想喊些什么,却又喊不出来。
      这时,又几声急促响重的脚步从门外传来,站定在门框处,只听一老人大嚷起来:“妈呀,谢谢老祖,谢谢猫神仙大恩大德!保我们家娃平安啊!”
      吴老太惊恐地朝门口看去,空空如也。转视身旁,空空如也。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心跳逐渐平复。
      过了良久,吴老太缓缓地站起身子。用拿着湿润手绢的右手,扶了扶腰,步履分明地走到门框处,停了停,拿起门轴边上的一把凳子,走向院子。她什么话也没说。
      院子很小,此时却显得很阔,很空。
      她把凳子放在院子中央,无声地坐下,面朝湖水。
      农村的夜要静上千百倍。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那绝不是噪音。
      月亮很圆,它就挂在繁星之中,俯瞰世界。还有三个月亮,一个在湖里,两个在吴老太瞳里。两道泪痕毫无征兆地自眼角滑落,消失地那么迅速。“奶奶,我不走,孙女不走……”
      …………
      三年后,吴老太嫁给了村里的一个小商人,为了更好的生活,他们来到城里打拼。生了一个小男孩儿。吴老太提出叫他李貌灵,商人自觉小气,便更“貌灵”为“茂龄”,两字融来,道尽期望。
      吴老太缩回右手,摊在腿上,目光上举,重视湖面。兰随即跟着停下来,盘坐于吴老太脚边。
      “你知道为什么想叫他‘貌灵’。他是个好娃,孝顺啊。猫神仙佑了我一辈子,我知恩。”,吴老太挪动着上下嘴唇,嘴唇紧拽嘴角边的细纹,这样不久,整张脸随之律动,“可为什么……”
      四十年后,同样的人,不同的湖。两道泪痕自眼角抖落,这次没有消失,而是滑进了道道沟壑之中。
      兰猛然抬起脑袋,如同被什么东西刺到似的,两只黑夜中反射蓝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吴老太。
      茂龄
      她认识茂龄?
      兰爱着茂龄,茂龄爱过兰。
      茂龄是兰的主人。
      “啊”,笑容掠过涟漪。
      “忘了,这么久还没跟你提及过他呢。茂龄就是我儿子。你一定很惊讶吧。”
      兰箭步蹦到吴老太面前,僵硬地耸肩站着;双眼盯得太紧,已然紧成两条黑线。
      天啊,她是茂龄的母亲,她为什么不早点说!
      她一定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火灾那天,茂龄为什么不在,丢下自己,女主人,和小女孩儿;还有,还有为什么,茂龄后来也走了,这可是自己一生最不愿等来的结果啊……这些,伴随着更多问题涌上心头,就像美术课上的排线,排的太多,总会重归乱麻。
      兰顿悟了,自己为何总有意无意地回到吴老太身旁。冥冥之中,灵在帮它,让它接近真相。
      阴往阴处走,阳往阳处巡。
      你我,缘是同路人?
      你我,都一无所有吧。
      “呵呵呵…又何尝不是呢。”吴老太不再看湖,目光投向兰那双重归圆形的蓝眼睛,这只仿佛根本就不存在的冬精灵。她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
      “…………”
      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顶着月光,正从吴老太眼前的环湖人行道上悠悠地走过。他正视前方,步子又缓又稳,稳的可怕,每一步都把鞋嵌进了胶路里。
      “啪嗒,啪嗒,啪嗒……”,无风的夜里格外分明。
      蓦地,他停在了吴老太面前,定定地转过头来。月光直射警帽,帽檐下漆黑一片。吴老太看不见他的脸。兰凑到老太脚边,警觉地打量着这位行人。可那顶锃亮的警帽,始终正对吴老太,没有压低。警察似乎看不见兰。
      “一周前,位于香市市中心区,香舍街西街1号,全市最高档,地段最优越的绿萝小区,西区8号楼18层1801室的厨房,在下午五点左右,突然发生爆燃。房间刹那间被火光打的通亮,打的此时昏沉的天空,惊然决眦。火焰瞬间点着了厨房内一切可燃物体;四面玻璃‘砰!’的爆裂,碎渣如天女散花般喷撒出去,根本不顾及楼下是否有行人。墙壁扯开大缝,家电瘫痪并起火;震耳欲聋的巨响带着冲击波,把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的1801室女主人与她四岁大的女儿,轰飞到了阳台上。火势几乎在一瞬间变的不可控制,由窗帘、橱柜烧到木地板、家具。紧接着,天花板开始掉落,吊灯砸向火海。”
      短短十几秒内,十八层,葬身火海。但它顾不得擦嘴,待不得嚼完“残根剩叶”,爬向了十九层……
      源自人类——动物——的本能:
      更像是只有母亲才做得到的。女主人竟从晕厥中苏醒过来,脑子里不停地嗡嗡回响。逐渐清晰后,仅显现出“危险,女儿”两个名词。她大概借来了天上的神力,残喘着,将右手伸向女儿,拽,拉,推向阳台边缘。但她似乎忘了什么。
      地狱在前,地狱在后,只有这还不足酒吧包间沙发大的石砖阳台,颂之天堂。
      但它依然守规矩,不会等她表达她对她和他最后的爱,它步步紧逼。
      女主人的双脚,踩上了“风火轮”。
      弥留之际。
      她发现,小区西边那面湖,好美。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儿,四手相扣,在湖边唱着歌,散着步。
      湖水正中央,太阳倒影的位置,游着一只辨不清颜色的猫。
      小孩儿三步并两步一蹦一跳的,好无虑的情状。他们身体自在地摆动,头发随风飘散,唯独三双眼睛……
      齐整地看着,红涨湖水里濒死的太阳,开怀大笑。
      她想起来了,家里那只蓝色的猫还在卧室。
      湖被太阳烧红了,太阳快被淹死了。
      …………
      求求你们,把它捞上来……
      片刻后,她使劲儿攥紧手里的东西。
      残阳再也撑不住了,轻轻松手,果真坠向湖里。
      它用余光,照亮了天边一点黑点陪它一同坠落。
      女主人没有松手。
      “事故造成绿萝小区8号楼,18层,19层,20层全部烧毁,两人遇难。经香市警方初步判定,这是一起由天然气泄露导致的爆燃事故,具体原因仍在调查当中。遇难者为一对母女,从18层坠落后,奇迹般的被救生气垫救下。但遗憾的是,女孩儿因掉落冲击力过大,导致颈椎错位及胸腔肋骨悉数断裂,外加吸入过量浓烟导致的一氧化碳中毒,最终于10月13日晚,6时42分宣告抢救无效。母亲一度于晚6时30分许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因呼吸道烧伤引发的,急性呼吸综合症,于10月13日晚8时,不幸离世。
      一场大火,三条命。”
      谁会知道还有只猫呢
      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后,警帽终于动了,它重归前方。佩戴者原地搓了搓手,迈步徜徉而去。“十九层,二十层,一个业主都不在家,真她妈邪乎。”
      “警察同志……您知道到底是怎么着的火吗,我们家小玖不会那么不小心的,她是个仔细的姑娘,煤气肯定是关了……”吴老太几乎站起来了。脸上的淡定自若全无。
      脚步声渐止,警帽扬起。
      “这小区根本没有多好。和香市一样。你以为骄奢淫逸的城市,真有多么光鲜,有爱狗屁大城市,它只呈现想让你看到的美好。让你掏钱!这里的人早就都活死了!飘渺,真真假假!没了目的,看还会不会有人关心你!哪来的温暖,到了晚上只有冷!四个好朋友笑脸相迎抱在一起道别,转身各回各家的却是四张苦臭脸,你想过为什么啊。”
      吴老太开始怀疑,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个警察,还是个疯子。
      “咳。”警察假咳一声:“我不敢保证,但我敢断定,小区物业大概绝对没有按规定检修过天然气,才导致女主人和小女孩儿没出门!”
      …………
      如果这件事不曾发生,或许茂龄的这一生到头来是完美的。
      担任香市大公司的部门主管,娶了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住在香市最高档的绿萝小区,婆媳关系和睦,前不久还拥有了自己的小天使……这些在旁人眼里,一生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的人生目标,茂龄三十岁前已早早捧进手心。兰是见证者,也是陪伴者。它三个月大的时候被茂龄从微博上买下,一路辗转来到当时还在城郊的小公寓里。房间不只有茂龄住,还住满了梦想,热闹非凡。那时的茂龄毕业不久,血气方刚,虽与同龄人一样广立鸿浩志,却吃苦的很。
      他许诺将来干成事业了,要让兰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猫,要让全家人都住进绿萝小区,要让将来的孩子,能骄傲的说出爸爸是谁。
      兰喜欢茂龄的拼劲儿、自信,和时而天真的可爱。
      它亲眼目睹了茂龄,从大学毕业时帮父亲打下手的修车工,到后来被开宾利的香市富豪看上,在公司一路拼杀至部门主管;从只身一人,到迎娶妻子,喜结连理;从八十多平米的小房间,到住进香市最高档小区。从幼稚,到成熟。从简单,到复杂。
      从男孩儿,到男人。
      时间改变了一切。
      茂龄变了。他进了大公司,搬入好公寓,娶妻生子,生活美满。还是照常给兰一日三餐,还是照常爱着它,爱着家,笑着。
      但他开始沉默了。悲观了,满嘴跑着言不由衷的话语。在真正踏足社会高阶后,他真的怕了,不敢再天马行空地瞎想了。城市如同磨刀石,磨光了他的锐气,砸碎了他的自傲。
      也许茂龄没有变。不过是把皮鞋擦亮,袜子提高,袖扣系紧,架上眼镜。不过是坦荡荡的胸前,多了一条领带,多了一份重量。不过是空空然的口袋,多了一部巧克力大小的手机……
      巧克力大小的手机!
      兰的脑袋轰隆一声炸了。
      茂龄那部手机的模样,为何如此清晰。好像就在刚才,就在刚才!在哪见过。
      对!是那个领着公文包,奔进地铁站的男人。那个兰没看清脸的男人。
      是茂龄!
      不,这不可能,茂龄已经死了
      “你没看错,那个人,是茂龄。”
      …………
      “别傻了,别傻了!是只有我才看得到的你,和茂龄,对吧!”
      城市的夜,很黑。
      兰没再说话。
      “怪我……是我的错……”,吴老太目送着“警察”沉甸甸地迈步远去,他走得好慢:“我是保洁,茂龄他本不让我干这累活儿了,帮他照顾孩子,但我不想打扰他俩的生活,就想着在这儿打扫打扫也挺好,还离着儿子近。他拗不过我,但还是给我买了和他对门儿一间房子。那天……那天下午,我刚打扫完小区东边,回来就看见好像是儿子住的层着火了,消防车,警车都来了。我吓坏了,我问警察,有人受伤吗?警察说有,一个女人和女孩儿,送第一院了。我当场就坐地上了,边哭边给茂龄打电话。我祈祷啊,求求猫神灵啊!小玖和小拾可千万别出事啊……茂龄那天在应酬,一直到六点多,天已经黑了。我那时才告诉他家里出事了,匆忙赶到香市第一院,小拾已经……我就在儿子身边,但我却帮不上一点忙。一会儿功夫,小玖也走了。我劝他千万别太难过,做出傻事来啊。人生总有起落,面对现实,没有其他办法啊。他不知道,不知道……”
      兰已求得索。
      吴老太再也忍受不住了,泪水吞没了瞳孔里的月亮,肆意涨出眼眶,奔流成河。
      “我告诉过他,妈妈家境差,没什么能给你,妈妈对不起……妈啥都不要你们的,妈妈满足、知恩。和家人在一起,足够了……足够了……但茂龄啊,永远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还不够……”
      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老太,用袖口掩去泪河。
      此时的街角巷尾,肯定还有葱葱少郎,奔走他方。也许就在绿萝身旁,哪一个又不曾停下脚步,整理行囊。
      可惜,很难再有熟悉面庞。
      谁会记得,还有只猫呢。
      “人散了。最后,我还能欣慰,他当是懂了。”
      吴老太艰难起身,径直朝湖边走去。
      她的脸上,迸发出了最后的,幸福的微笑。
      火灾发生的第二天,茂龄自杀了。
      尸体被一名小区保洁员发现于绿萝小区西边的景观湖中,死因是溺水身亡。
      细心的人,能读懂。吴老太的眼睛,不是月亮,不是眼泪制造机。
      是湖。
      云散了又来,水干了又满。湖却不会动,它一直在那儿。
      也许,那个警察说对了一半,城市的确没有爱。
      “兰,你知道茂龄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吴老太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孤零零的铁架棚和板凳。空空如也。
      “对不起,我把兰弄丢了,我去它来的地方找它。”
      但生命,会有。
      …………
      …………
      “陆总……有您的在公司才叫公司!只有您才是我们的精神支柱!我再请…请您喝…喝一杯……”
      “小李……行了。我知道你想继续往上爬,我也知道你是拼了命的为了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但,听我一句劝,茂龄……千万别丢了自己。
      丢了你爱的人。”
      …………
      …………
      “陆总……谢谢您……”
      “我想我的猫了……”
      兰,兰是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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