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5、一日之计在于晨

　　闹钟的分针准确地对向数字六，发出咔嗒的一声清响。

　　米卡杰睁着眼，僵尸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眶下的暗青色与眼白中蜿蜒的鲜红血丝搭配成完美的失眠套餐，乱糟糟的头发似乎也失去了往日几分耀眼的光泽。

　　从昨晚洗完澡，换好睡衣躺上床之后，经过了整整七个小时的漫长黑夜，可他竟然人生头一次的失眠了。

　　少年内心里顿时响起巨龙轰隆的哀鸣，枕头淡淡的洗涤剂的柠檬味都无法平息痛苦的心绪。他瞪着灰蒙蒙的天花板，不得不承认自己作为刚刚毕业的军校生，还完全没有做好每天凌晨四点半就得起床开始新的一天工作的心理准备。

　　还是在整个帝国军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陆军总参谋长手下做工，无论前世今生。

　　沉重的□□开始幻象自己此刻只是修罗场中一具毫不起眼的尸体，大脑中所剩无几的理智却催促着少年赶紧调动全部力气起床洗漱，否则这一世他的家人们又有机会在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雕刻米卡杰·瑟雷斯坦因的名字，只不过这次却是因为没能准时报道。

　　想到这里，米卡杰抬手痛苦地拧开台灯的旋钮，明晃晃的光线瞬间穿透梨形灯泡，刺破眼前的黑暗，脑海里昏昏沉沉的意识也被驱散。他不禁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推开被子，从床上爬起身，黎明前的凉意穿透单薄的睡衣，铺天盖地地侵袭进骨髓。

　　窗外的天空尚且还挂着几粒稀疏的星星，人间的灯光溢满交错纵横的道路，倒是如天地悬倒一般，更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璀璨星空。

　　少年站在落地镜前，穿戴好崭新的军装。比起军校生方便训练的短款校服，下摆垂落至小腿的正式军服贴近于绅士们的燕尾服，再加上贴身的剪裁，正好将年轻人修长的身线利落地勾勒出来。米卡杰郑重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竖好镶嵌军徽的衣领，然后拍拍脸颊，扯出一个和往日差不多的笑容。

　　“加油啊，米卡杰·瑟雷斯坦因。”

　　冰凉的狗牌被塞入衬衫下面，电子身份卡被放入口袋，米卡杰抓起工作手册，最后一眼看了眼自己的公寓，便坚定地抬起脚跟，朝着他作为参谋长辅佐官的全新人生迈出了第一步。

　　每日工作第一项:早晨五点前往上司的公寓进行工作前的准备:确认今日行程，整理昨夜文件，泡一杯黑咖啡（不加糖）。注意:昨天干洗好的衣物记得带过去。再注意:如果敲门三次没有回应的话，备用钥匙藏在门口脚垫下。再再注意:不要吵醒，让他好好睡一觉。

　　军队中高级军官的高级公寓单独安排在A区，不同于其他区域集装箱似的寝室安排，这里的公寓并没有高耸入云的楼层，而是一幢幢单独的双层建筑，分散得很开，错综复杂的道路纵横于大片的绿化之中，如果有心，甚至可以避免互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在同一条路上不幸偶遇的尴尬。

　　只不过军队中大多数高级军官都出身不凡，一般下班后都会选择回到自己家族的城堡或者别墅，不会申请要塞里的公寓，因此环境优美、配套设施齐全的A区比起普通军人的集体宿舍，反而显得有点寂寥。

　　米卡杰借着路灯微弱的光芒，沿着花草簇拥的小道走上其中某幢建筑门口的台阶。他站在门厅处，翻开昨天阿亚纳米给他的工作手册，将首页上所写明的每日第一项工作内容仔仔细细重读了一遍，包括缀在后面的三条注意。

　　本子上前几页的辅佐官事项安排都是用行云流水般的钢笔字记录下的，事无巨细，看得上做出这些总结的人应该是心思极其细腻。米卡杰不太清楚在他之前究竟还有几位辅佐官前辈，但是能留下这些文字，一定是十分热爱自己的工作吧。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悄悄溢出唇缝。少年轻轻地合上手册，犹豫了片刻，这才屈起食指，小心翼翼地叩击门扉。

　　但出人意料的是，大门很快就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无比吵闹。为了让开外开门活动的半径，米卡杰主动后退了半步，与此同时他抬起眼帘，金发后的眼眸清楚地倒映着面前愈来愈宽的门缝，以及出现在门后的黑色短发的男人。

　　即使天还未亮，那个高大的男人依旧古怪地架着一副方形的太阳镜，藏住后方紫色的眼瞳。只见那人吊儿郎当地倚靠在门框上，身上皱巴巴的军装领口大开，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半截白皙的颈项和一对深刻的锁骨。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米卡杰，嘴角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丝的得意。

　　“哟，你来啦。”

　　号称黑鹰中永远的少佐的男人懒洋洋地朝着少年打了个招呼，随后，没等别人反应过来，他又毫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凌乱的头发，驼着背慢腾腾地走出这栋本该属于陆军参谋长的公寓，看上去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酣战似的，满脸的筋疲力尽。

　　“阿亚哥就交给你啦。”

　　侧身让开道路的米卡杰眨巴眨巴眼睛，盯着男人远去的身影，心里再次狂啸出震耳欲聋的龙鸣。

　　这是什么情况？

　　过去作为欧克家的仆人时，米卡杰对于贵族们奇怪的趣味也有所耳闻，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表面道貌岸然，风光无限的男性贵族私下里饲养人形宠物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等等，不对，怎么就联想到这种事情了。

　　米卡杰做了一次深呼吸，努力驱散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打了马赛克的画面。他再次翻开工作手册，警告自己不能凭空想象，但是目光一瞥到那句“不要吵醒，让他好好睡一觉”，大脑里想象的因子便像脱缰了的野马，瞬间跑了个没影。

　　这一刻，米卡杰·瑟雷斯坦因觉得自己可能更适合成为一名畅销书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