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之人》丘比德

138、第一个任务

　　谁也没想到鹰巢的第一个夜晚，会如此短暂且安宁。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由雪地反射的光亮透过窄窗，形成一束银白色的瀑布，浇在床头，明明是满眼寒冷的色彩，却还是和往常的阳光一样，在熹微处依偎着难以分舍的温煦。米卡杰微微睁开眼，就看到男人正抱着自己，睡得安稳，而那立体的五官则被光亮暂时抹平了锋芒，只留下深邃的眉目内敛地勾画出柔和的线条，与微微卷曲的发尾相得益彰。

　　宿舍的单人床并不宽敞，两个人必须侧着身子紧紧靠在一起才不会掉下去。但也正因如此，金发的少年才能枕着男人的手臂，趁天色还早，用目光仔细地描出那份藏在冷酷无情背后的柔软。

　　至于为什么睡在一起——其实米卡杰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毕竟两人的宿舍是紧挨着的，昨晚他只要走几步路就可以独享一张舒适的单人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听到对方的承诺以后，脑子就变得晕乎乎的，什么也想不到，什么都做不了，最后便理所当然地沉沦在紫罗兰般的美色当中，并和男人抱着在床上滚成了一团，就连他们俩何时睡着的都记不清楚了。

　　总之米卡杰闻着男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一整晚都没有做梦。彼此的心跳声渐渐连绵在一起，而男人抱着他入睡，似乎也就再也没在半夜被噩梦惊醒，再也没露出过以前那种悲伤且孤独的表情。

　　“你在看什么？”

　　然而就在少年端详着对方的睡颜，忍不住露出傻笑的时候，一声慵懒的嗓音便悄悄地打碎了黎明，如同海潮涌动，或是春雷乍破，惊得少年立刻屏住了呼吸，然后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以为自己吵醒了阿亚纳米，只是耳边响起的那句话含糊不清，残留着昨夜的沙哑，再加上男人仍然闭着眼睛，所以米卡杰小心翼翼地背靠墙壁，观察起对方的呼吸频率，以此来确认自己刚刚到底是不是幻听。

　　与此同时，阿亚纳米的嘴角就微微地向上扬起，像是恶作剧得逞一样，挑出一弧充满稚气的得意。

　　他的睡眠时间向来很短，睡眠也很浅，米卡杰早该清楚那家伙只是装睡而已，但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被男人骗。想到这儿，少年不禁扁了扁嘴，琥珀色的眼眸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随后就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地贴在对方的唇上，堵住了男人接下来的话语。

　　“我还能看什么？当然看你啊，我们独一无二、举世无双、聪明过人而且帅到人神共愤的元帅大人。”

　　于是顷刻间，甜腻到恶心的称赞从米卡杰的口中倾泻而出，就像是蜜罐里的蜂蜜，一不小心就能糊住人们的心目。这一串顺溜的拍马屁虽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但对于某位自恋的家伙来说完全够用，只见阿亚纳米动了动眼睫，随后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而少年就笑眯眯地看着对方，让自己的容颜彻底占满整个紫罗兰色的世界。

　　只是清晨的阳光过于耀眼，瞬间绚烂了眼底的流光溢彩。夜晚的温存逐渐褪去温度，阿亚纳米捉住少年伸出的手，凑到唇边亲吻起指尖，冰凉的气息便在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中流转缠绵，苏醒成白日里不近人情的状态。

　　“如果这次任务出什么差错，回来就打断你的腿。”

　　他这么说道。

　　倘若能有场比赛专门评比出翻脸达人的话，米卡杰绝对会第一个推荐阿亚纳米参赛。明明脸上还染着笑意，手上的动作也很温柔，可他嘴里吐出的话却锋利得如同一把匕首，毫不留情面地端正起裁决者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房间里和谐的粉色泡泡瞬间被戳破，马上要执行任务的米卡杰顿时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瞪了眼男人，随后就恶狠狠地抽回自己的手，并爬起来，直接跨过对方的身体蹦下了床，动作流畅得如同一名体操运动员，最后还摆出了个标准的落地动作。

　　“拜拜了您嘞。”

　　于是秉持着你无情我就无义的信条，少年迅速洗漱完毕之后，就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甩开门，冲出了宿舍，连个背影都不肯多留。幸好那时候时间还早，鹰巢中没有多少人撞见，不过按照后来站岗回来的休加的话来形容，那气势大概就和白嫖■院的负心汉差不多，让人忍不住就想八卦一下房门后到底发生了怎样的爱恨情仇，又藏着怎样的阴晴圆缺。

　　总而言之，米卡杰·瑟雷斯坦因上尉正式气势汹汹地开启了他在这场战役中的第一个任务。

　　说起这个任务，从地图上来看，哈乌赞家的宅邸并不偏远，就在鹰巢的南方，坐车只要一个多小时便能抵达。虽然米卡杰入学前是欧克家的仆人，但他对于隔壁行政区的神之家却知之甚少，毕竟比起欧克的嚣张跋扈，这个家族显然低调很多，甚至在贵族的舞会上都几乎见不到他们的身影，那就更别提了解他们的秉性和脾气了。

　　作为战败归顺的家族，哈乌赞采用这般处事原则并不奇怪，或者说是十分明智的选择。只是作战会议上，听阿亚纳米的语气，这些年来帝国方面似乎也未曾放松警惕，暗地里依然不停地派遣警备队的士兵留意这个家族的动向。而这次，为了继续降低哈乌赞这个姓氏所带来的风险，米卡杰需要去调动警备队的成员，以保护的名义驻守在宅邸附近，算得上是以一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美好借口，将台面下的监视摆到了台面上，多少也是一种警告。

　　只是没想到等他带着命令到达第六区警备署的时候，那里的最高长官搓着手，顿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不是，我们这边人手也不太够呀。第五区那边动静闹得那么大，各个区都得防着那些心心念念拉古斯的家伙们，怕他们趁此机会起来暴动啊。说实话，我们也焦头烂额的，每天多加了几班巡逻，还要查战略物资的流通，您瞧瞧，能派出去的我们都已经派出去了，实在腾不出人手再去盯着哈乌赞了呀。”

　　地方警备署的署长办公室里，一个抹着油头的中年男人站在窗户边，金鱼般凸出的眼睛里似乎被塞满了困倦，几乎快要沿着那些血丝蜿蜒的纹路爆炸出来。房间里复古款式的家具被擦拭得锃光瓦亮，壁炉也暖烘烘的，警备队配套的白色斗篷则挂在角落里的衣帽架上，看上去干干净净，不知道多久没有穿戴过。酒精的气味随着炉火的燃烧，与空气里刚刚喷洒没多久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碰撞出惬意温暖的氛围。米卡杰站在办公桌边，看着桌角只剩小半杯的玻璃酒瓶，又简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就抬起嘴角，挂出了一抹礼节性的微笑。

　　“是的，最近确实是非常时期，阿亚纳米大人也明白大家这段时间都不容易，正因如此才派我过来，不仅仅是想拜托兄弟们多担待些，也想顺便慰问一下大家。”

　　几乎没有经过多余的思考，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就穿过喉咙，在少年的口中共鸣出抑扬顿挫的音调。慰问什么的其实根本不存在，但这种形式的客套话他早就习以为常，米卡杰把手搭在自己腰间的佩剑上，微微换了口气，随后便保持着自己的专业素养，脚步轻快地走近那位署长，目光则不经意地越过窗格，投向窗外的警备署广场。

　　只见广场上寒风呼啸，几乎瞧不见人影，白色的积雪覆盖住彩色拼贴地砖，乱七八糟的鞋印踩踏其间，但又没有几串脚印是通向署外的道路。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出勤任务到底有多少，看来并不能只听署长的片面之词，米卡杰沉思了片刻，随后就背过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全盘接受了对方推脱的说辞，还笑着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再加上之前第五区的警备署被夺了武器库，你们的压力确实很大。慰问的物资已经在路上了，这样，要不然署长您带我参观参观警备署，好让我回去和阿亚纳米大人如实汇报你们的情况，然后让阿亚纳米大人再酌情修改一下安排，省的大家为难。”

　　至于当地的警备队为什么不想掺和神之家的事情，少年大概也能猜到一二。毕竟以前的监视都是偷偷进行的，彼此还留几分面子，现在把手段抬到众人眼前，战争时期部队驻扎在第六区还好说，等战争结束以后主力部队撤离，就剩警备队守在这里，没人可以再粉饰矛盾，哈乌赞家到时候想要打击报复也是轻轻松松。正因如此，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当然没人愿意全力以赴，那么米卡杰想要完成任务，就不得不从另一个方面施加压力，让署长再也说不出推脱的理由。

　　毕竟一个谎言一旦形成，就必须有无数个谎言为其善后。所以在决定形成的那个时刻，琥珀色的眼眸掠过年轻人特有的天真与烂漫，米卡杰眨了眨眼睛，一边回想着黑百合中佐平时端出黑暗料理时的样子，一边调整出与之相似的单纯笑容。

　　说实话，如何让别人放松警惕，他从没想过自己以前对付那些难缠的宾客的这个方法，如今还能派上用场。金发的少年忍不住歪了歪脑袋，暗自感叹于自己怎么跟着阿亚纳米越学越坏，现如今都成了黑心士官。而同一时间，和少年预想的差不多，当他刚说到出去参观警备署的时候，那位署长立刻打了个酒嗝，然后讪讪地扇了扇鼻前的空气，好让身边的酒味赶紧消散在香水的气味当中。

　　既然决定做坏人就要做到底，米卡杰见状，抓紧机会立即迈开腿，做出往门口走去的假象，腰间的佩剑顿时发出金属的脆响，那位署长就赶紧快走几步，冲到少年面前把他给拦了下来。

　　“咳咳，现在队员们基本都在外面呢，我们没准备什么欢迎仪式，没什么好参观的，下次，下次吧。”

　　之后停顿了两秒，对方才一本正经地编好理由，期间脸不红气不喘的，乍一看真的瞧不出任丝毫说谎的迹象。他可能见米卡杰年轻，觉得是个好糊弄的家伙，米卡杰便故作疑惑地抬起眉，看了看男人正拍打着自己肩膀的手，又升起视线，迎上对方那试图疯狂释放善意的表情，便也非常友好地回了一个傻乎乎的假笑，可以说是十分尽责地将自己的表演进行到底。而另一边，署长也清了清嗓子，借此机会快速整理好万千思绪，然后非常顺滑地改变了自己之前的决定，就好像最开始那个感到百般为难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样，我们也知道你们在前线作战很危险，都是为了帝国，我们也不能给你们添麻烦，不是吗？我刚刚想到前几个月署里新到了一批毕业生，马上就要培训回来了，我让他们去看住，啊不对，去保护，去保护哈乌赞家。您看这怎么样？”

　　随着话音的飞扬与跌落，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在少年的胳膊上冒了出来，但不是因为被恶心到，而是类似于快要捕食到猎物时的窃喜，来自进入状态后产生的兴奋感。如果一定要举办翻脸达人的评选活动的话，米卡杰觉得这位署长绝对有资格和某个银发男人一决高下。不过尽管如此，这位署长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余地，或许在他看来，等送走了这位副官以后，警备队到底派不派人去哈乌赞家，那就没人可以知晓了。

　　对此，少年微微地叹了口气，没有立即答应对方的提议，反而收起笑容，以略显沉重的表情，委婉地挑破了男人的心思。

　　“抱歉，阿亚纳米大人命令我今天弄完就立马回去的。要不然您先拉一批队员过去，等过几天毕业生培训完回来，让他们再去填外勤的坑？”

　　一抹充满寒意的弧度随即从嘴角滑过，米卡杰自信满满地凝视着长着双金鱼眼的署长，语气坚定，不给任何人动摇的机会。男人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变得僵硬起来，似乎根本没有料到，自己面前这位年轻副官会那么难缠。所以他站在地毯上，迟疑了半晌，仔细观察着少年那几乎无懈可击的神情，确定没法再打马虎眼以后，便悄悄翻了个白眼，最终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下来。

　　米卡杰也就心满意足地学着对方刚才镇定自若的样子，编织起一串虚无缥缈的安慰话语。

　　“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据我所知，霍普鲁克要塞最近有些职位的空缺，我会同阿亚纳米大人如实汇报您所做出的努力与牺牲的。”

　　少年这么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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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米卡杰生日快乐！顺便竟然有一百收藏了qaaaaq谢谢！北极圈文手表示心满意足了（满脸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