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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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进宫上完谢表，新科进士就暂时放假了。刚出宫不久，原本有说有笑的进士们基本都匆匆离去。大概是因为，这可能会是许多今科进士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探亲假。
当年大平尚未灭国时，元族可汗建立“大肃帝国”，改年号为“翊元”。翊元元年至今，十五个春秋，把许多前朝的青年才子熬成了中年学子，中年学子熬成了老头子。新朝十多年不开科举加上前朝末年因局势混乱而暂停科举，这片大地近二十年学风不振，年轻人也没几个立志读书的。如今复开科举，大肃的第一批进士平均年龄竟在四十五岁以上，再看看本朝人均寿命，今科左榜进士大部分都不一定活得到下一次准探亲假的年限。
朝廷很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对那些年老的进士，基本都是放回老家，做个可以随时在自己的辖区内完成探亲愿望的地方官。
不过略令左榜举子们欣慰的一点是，他们的三鼎甲都是不到三十五岁的年轻人。状元更是只有二十二岁，名叫李棠正。
虽然这位李状元的爹是当年人人得以诛之的卖国贼，但这不影响人们爱重这位博闻强识的青年才俊。
李棠正其人，斯文俊秀，身姿挺拔，光是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而且有真才实学，经义策问、吟诗作赋，样样都问不倒他。起初他得了会试第三，许多人见他年少，又是名门出身，以为他定是靠家中关系才有如今名次。殿试夺魁后，不服气的同年们更是多来考校他，见他实在是没有错处且文辞清丽、文章大气磅礴，这才自认不如。
年长的外地同年们大都已经散去，只剩些年纪轻的和住在京城附近的，对这次探亲假并不太重视，十余人相约饮酒赋诗，都要过来拉上李棠正。
李棠正的家人还没来接，正打算自己回去，就被人揽了手臂，不让他走。他叹了口气，还没回头去看人，心里已经猜到是谁了。
此人名叫张壑，太常礼仪院院使张涣次子，比他还小两岁，是今科最年轻的进士，放在前朝也是最年轻的榜眼。他是李棠正在国子监的同窗，更是一众同窗同年中最愿意与他亲近的。
他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又是张壑。
张壑的相貌跟他的性格一样，天真无邪，人畜无害，还长着一颗小虎牙。这没长心的性格，导致他忽略了李棠正的疏远，对李棠正的印象格外的好。
“立清兄，我知你从不碰酒，但是今日宴会是以吃饭作诗为主的，酒不喝便不喝了，这作诗你也不赏脸么？”张壑拽着李棠正，用他惯用的讨好人的语气小声问。
李棠正是真的滴酒不沾，因为他一喝酒就会浑身起疹，奇痒无比，一两天才能消退。赴宴有被劝酒的危险，他实在是不想冒险，也不愿意凑热闹，但是他这状元不去又似乎太不给面子，显得他自视清高。
于是还是被张壑给劝去了。
宴摆在琼华楼，自然是喝酒的，李棠正被安排落座在主位上，但全程也没喝过一滴酒。起初还没人在意，大家一口菜一口酒的，也没在意谁喝了谁没喝，可这帮同年实在酒品不好，喝到烂醉后，一个两个都非要李棠正喝酒。
张壑在李棠正边上急得焦头烂额，到处去给李棠正挡酒。人是他劝来的，他总不能让人家被人给逼坏了吧。
几人一边饮酒一边作诗，李棠正不喝酒，但对诗精妙，对了几首下来，差不多一桌同年都敬过酒赞李棠正诗好，酒却尽数被张壑挡去，他们才回过神来，便问道：“李兄在恩荣宴上都喝了酒，为何跟我们就不喝？”
李棠正苦笑着看向他们。恩荣宴上，大家本都是要饮酒的，李棠正作为状元更是要带头举杯敬诸位考官，但当时人多，纵使他没喝下去也没人发现。
“我实在是喝不得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当时恩荣宴上也只是假装喝了些。”他急忙回答。
这喝酒就犯的病实在不好小范围往外说，若是有人以此害他，人家大可以说不知道他有这毛病，所以略掺些酒在水里。
他还打算留到更大的场面来展示到天下皆知呢。毕竟若此事人尽皆知，再给他灌酒就相当于故意谋害了。
没想到身边同年听了解释反倒闹起来：“难不成李兄还是个居士？可是李兄方才都吃了那山煮羊，如今破个酒戒也没有大碍吧？”
李棠正倒是没想到还有装作信佛这个方法，暗恼自己糊涂。
张壑起身劝道：“诸位同年也别逼李兄了，他确实有难言之隐，不便喝酒。”
“若李兄是怕酒量不行或是酒品不好，那大可不必，我们也没见得好到哪去不是？李兄赏个脸吧。再说这作诗，怎能不饮酒？”一位同年举杯要敬他，张壑又去挡，却被那位同年婉拒，说只是劝劝李兄，不是逼迫。
李棠正烦躁极了。外面刚打了一更天，还要一会儿才宵禁，他怕是拖不到那个时间，强撑着不喝又怕得罪人。
他想去举杯应和，就被张壑按下手，听他在耳边咬牙切齿地说：“立清，身体要紧。再说我都给你挡了这么多了，你就不能再坚定点？”
李棠正看了看边上的同年，小声回了句：“我知道，下次送张兄我家做的糕点赔罪。”
他把张壑的手拂回去，举杯起身，敬那同年道：“郭兄是愚弟这辈子真正敬过酒的第一个人，也望郭兄及诸位同年看在这份上，恕愚弟无礼。”他一口饮下这一小盅酒，便拉着张壑出了屋子。
张壑刚瞪大眼看他喝下酒就被他给拉出来，一个没站稳险些踩在他脚上。等稳过来，李棠正已在手帕上吐了那一口酒。
这酒是用新朝才有的新法子蒸馏出来的烧酒，比前朝的酒烈得多。李棠正自十三岁偷酒喝浑身起疹后就再没喝过酒，但那是前朝的淡酒。这次一口烧酒含下去，他口腔一阵刺痛，吐掉都没能缓解。
李棠正心想，这次玩大发了。
他身上还没出现明显的瘙痒，意识却先模糊起来，靠张壑扶着才下了楼，找伙计要了口水。
张壑叫家仆去找李家的车夫，但没寻到，只能拍了拍李棠正的脸，叫醒他问：“立清，你家的人和车呢？”
李棠正有点晕，但还没糊涂，说：“我叫他们回去了，怕他们碰上巡夜的不好说话。”他考中状元，如今已经是待上任的朝廷命官，若是宵禁了才回也无可厚非，总不能打杀了他。但若是真的回晚了，家人在宵禁后带着马车在外头等，马车动静太大，更夫肯卖他面子，可不一定肯卖他家马和车的面子。
张壑替李棠正挡了不少酒，现在也有点头晕脑胀。眼看着坊间路障都要准备好了，一时间也想不出怎么送李棠正回去。张壑家路远，他这少爷身板不足以支撑他在宵禁前跑回家，但余下的时间可不够他家车夫跑两趟送两边。
“还有不到两点就到一更三点了……不如，你今日先去我家歇着？”
李棠正看他一眼，撑着要站起来：“不麻烦了，我自己回就行。”
他身上已经有些发痒，实在拖不得了。
张壑扶他到门外，正纠结要不要先斩后奏把李棠正拉回家再说，刚打算开口，就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浓重的夜色里，马上身影也渐渐显现出来。
那人身着侍卫亲军的官服，看着像千户服色，估计是五卫亲军里哪位在京城值守的千户。他在琼华楼门口停下，瞧着张壑和被半抱着才能站起来的李棠正，戏谑地问道：“这是谁家公子醉成这样，快宵禁了还在这吹凉风。”
张壑欲哭无泪：“千户大人，晚生的朋友是发了急病，我也正想法子送他回去呢。”
“哦？”那千户翻身下了马，饶有兴趣地问，“他是什么病？要不我送他一程好了。你也是好眼力，居然看出我是千户。”
张壑有点不好意思：“他是在宴上被劝着没办法才喝了一点酒，但他本就有喝了酒会起红疹的病，现在看起来好像更严重了些，昏昏沉沉的。大人若愿帮忙自是最好，他家在凤池坊李府。”
千户微顿一下，片刻后又笑一声，从他手里接过李棠正，说：“知道了，李太师的儿子，左榜状元李棠正，是吧。你呢？”
张壑酒意上头，傻笑道：“晚生张壑，左榜榜眼。不知大人您是……”
“凌烈，今科武状元。”张壑答话的一会儿功夫，他已将李棠正扶上马，说着自己也跨上马，“张榜眼，有缘再会。”
张壑眯眼看着凌状元带着李状元一骑绝尘而去，瞬间醒了酒，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谁能想到刚才文武状元竟同骑一马。真可谓历史性的时刻。
晚春夜间的凉风里，凌烈被吹得头脑清醒，无意中瞥到面前低垂着头的李棠正，一时间真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池州城里，离去的马车，赶来的驿卒，举城的寂静……
这个李棠正，那时候被叫做“小汉奸”，现在要叫李公子或者李状元，很快还要是李翰林。
而他，正以一个亲密到“后背贴前胸”的姿势搂着这位意识不清的“汉奸之子”，微微低头就能嗅到此人身上的淡淡的酒香和墨香。
实在想不到巡个夜也能寻出这么大个惊喜。
想想都一阵恶寒。
于是刚到李府，马都没下，他就把李棠正丢给了候在门前的家丁。也幸好两位家丁眼疾手快，不然大少爷怕是要摔残了。
李棠正本就昏昏沉沉，这时已经晕到不知今夕何夕，但还是不标准地朝凌烈拱手说了句“谢谢”，也不知凌烈听到没有。
凌烈已经骑马远去。
李棠正一病，家里上上下下都被折腾起来。此时已经宵禁，李老爷不得不命人拿了官印才敢去请大夫。李夫人给儿子灌了热汤，见李棠正晕过去后还无意识地去伸手挠身上的红疹，她只能心疼地用绸缎带子捆了儿子的手脚绑在床柱上。昏迷中的李棠正挣扎得厉害，也幸亏李棠正只是个读书人，力气不算大，要不然怕是都绑不住。
大夫给李棠正来回灌了几次药，惹得李棠正一会儿昏迷，一会儿又被药物激得恶心呕吐，反反复复折腾了许久，折腾完已经是深夜。李棠正出了一身热汗，即使浑身瘙痒，此时也终于是累得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