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寒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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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真是被冷醒的。
浑身上下的哆嗦，关节冻的刺骨般疼。
她突地睁开眼，鹅毛大小的雪花正好落下来。
顾南真就这么看着雪花飘下来，然后迎着雪花张开嘴，让雪融化在舌尖上，又抿了一下。
凉。她冷的四肢都使不上劲，除了凉根本也尝不出雪的滋味。
饶是顾南真怎么努力，躺在雪地里的身体也还是动不了，于是干脆重新闭上眼回想前因后果，也是积攒气力。
她是土生土长的南方囡囡，一辈子都没见过雪，如此场景恍如一梦。此刻不得不沉下心来，好好琢磨一番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顾南真刚稳住心绪，下一秒就有无数记忆涌入大脑。
*
距离几十米远的屋内，孙永强望着远处被大雪埋在下底下生死不明的顾南真，忐忑不安地说道：
“真不管了？”
“一个傻子而已！现在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卖儿卖女的都多了去了！你后娘带来的拖油瓶，养了几年又怎么样？那还是拖油瓶啊！话都说不利索！”
孙家媳妇儿瞪了她男人一眼。这样的累赘，要是搁在她家早就被做主扔了卖了！这傻男人居然真的考虑养妹子了！？
杨茴香和孙永强是自小认识的，那个顾南真的底细她清清楚楚。
当初孙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下水捉鱼淹死了，孙老爹从此把孙永强这个独苗苗当成了眼珠子。还是唯一的眼珠子！
孙永强被他老爹细心呵护着养大，没养成多跋扈凶狠的性子，也是因为自从亲哥玩水死了后，他爹就再不允许幺儿做任何有危险的事情，哪怕危险只有一丝丝也不行。
就这么宠着哄着，愣是把孙永强养在了“深闺”中。
孙永强也被养成了个憨子。
杨茴香对孙永强当然是有点感情的，只是看不惯他那拿不准主意，成天蔫了吧唧的模样儿，还有就是——
杨茴香剜了一眼外头的雪包包，冷哼了一声，一旁的孙永强下意识缩缩脖子。
孙老爹的媳妇儿死得早，留下两个儿子算是填补了孙老爹余下生活的空白。但是当孙永强长大成人，孙家却出了一个意外。
孙老爹瘫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几日的功夫，孙老爹就再也起不来床了。也就在这个阴差阳错的当口，顾南真的娘出现在了柘塘村。
杨茴香对那个雪白的婆娘印象很深，那女人当年抱着痴痴傻傻的顾南真在孙永强面前跪求他给口饭吃的时候，别说孙永强了，就连她都看呆了。
孙永强舍不得镇上的饭碗，也为老爹犯愁，遇到在老家吃不饱饭逃难出来的顾娘，当即领略出：老天爷是在帮他啊！
杨茴香想到这里也有些得意，自家男人虽然没什么出息，但还是挺顶事儿的。自己当时都怕孙永强喜欢上那婆娘，心刚揪起来，这蠢材就一拍大腿，喜滋滋地把人领到屋内，就让孙老爹把人家当媳妇儿，给自己认了个便宜娘！
一个瘫子讨媳妇儿，那能叫媳妇儿吗？那就是个能伺候事儿的仆！
顾娘勤勤恳恳伺候半死不活的孙老爹，女儿顾南真也就在孙家落了根。
孙永强对顾娘没别的想法，对顾南真也没有不该有的想法，杨茴香对这点是很满意的。这憨男人认死理，他们两个是自小定下的婚事，孙永强从小到大都对她言听计从，那对母女来之后也没有两样。
这不也是证明自己有本事儿吗？全村上下包括娘家姊妹谁不羡慕她啊！
杨茴香平日里不表现出来，其实心里可得意的很呢！
夫妻二人之间的摩擦倒也不是没有，或者说就那么一个。
杨茴香对着外头的雪包包，又是一个白眼：
就是这个顾南真！
自从顾娘得了急病去了，杨茴香就不止一次想把顾南真扔到外面，生死全看天。放在她娘家人那里，这事儿根本不需要质疑，毕竟口粮就那么点，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人都喂不饱，更别说拿来喂个废物了。
孙永强却还是不太落忍。
不晓得当初孙老爹拿什么喂的这个小儿子，是不是有软化心肠的功效？杨茴香也是服了。这几年里这个傻丈夫劝了自己好多次，就说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全部被她骂了回去。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的，有一次孙永强鬼使神差地提到了嫁妆两个字，杨茴香这才被点化了一般，将将歇了心思。
的确，痴傻的顾南真继承了她娘的容貌，完全是可以嫁个富户的，这样一来自己也能得许多嫁妆。气就气在！这丫头却是面黄肌瘦的，来了孙家后也没见好过！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硬要比较的话，杨茴香倒是觉得顾南真的鼻子嘴比她娘的还要水灵。只可惜摊上那层难看的皮，搞得这年间少有几个手里有点余钱，想要讨一个漂亮媳妇儿的人家也不太愿意要顾南真。
再况且，顾南真毕竟是一个傻子。如果不是真的有着出挑于十里八乡所有人的漂亮，有钱的富户也总会更希望娶一个听话懂事，再或者是个懂情调，立的住事儿的婆娘。
杨茴香很是努力地给顾南真调理过皮肤，只因为这样更有可能让她嫁个有钱的，她这个便宜嫂子也能名正言顺地得些好处。
奈何，这不争气的东西！
还好。条条大路通罗马，不就是挣钱吗？反正傻子随她摆弄。
杨茴香琢磨来琢磨去，把视线放在了镇上的瘸子易身上。
瘸子易有名字，叫东亭。只是乡里乡下的，他们称呼人就喜欢找点人身上的特征，方便记忆，也是埋汰起来更有劲儿。不过瘸子易这个称呼他们只能私下里喊喊，决计不敢当人面喊的。
他们平日里倒也见不到易东亭，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只有高高大大的一整栋气派宅子。方圆十里八乡不管什么人，只要抬头一望，就能望见易东亭的宅子。
宅子不仅大气还结实，不怕风吹不怕雨淋，不怕冰雹蝗虫飞，比茅草屋可靠多了。大家都说宅子里面的东西肯定也十分值钱。
柘塘村的人对那栋宅子憧憬的不行，每个人心里都藏了栋大宅子，宅子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最后那份憧憬甚至演变成了害怕。久而久之，大家对易东亭也是怕得不得了。又怕又好奇。
比起看得见摸得着的大宅子，深居简出的易东亭就更显得神秘了。
没人知道一个瘸子为什么能住那么好的房子，也没人敢去□□。
不敢□□，当然也不敢偷。
杨茴香想，她也不敢偷，更别说怂包丈夫了。
但是痴傻的顾南真呢？
老人都说：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易东亭虽然是一个谜，让人就算远远望着也胆战心惊，但谁会和一个愣兮兮的真傻子计较？
一个是高高在上令人生畏，一个是蝼蚁中的蝼蚁。
天会责怪地吗？
于是，在一个月上枝头的夜里，杨茴香让顾南真悄悄爬进易东亭宅子的窗，再悄悄把值钱的东西多拿几样给她递出来，最后悄悄躺到易东亭的床上。
易东亭宅子外的墙角跟处，杨茴香蹲着对顾南真说：“你听不听嫂子的话？”
顾南真呆了一会儿，点头。
杨茴香很满意。顾南真虽然痴傻，但不是真的听不懂人话，只是行为不似常人。
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杨茴香对顾南真说的是：“你见了那个男人，你就说你喜欢他，你自愿爬床！”
顾南真缩在墙脚，月光挥洒下来，把她本身不是那么好看的肤色也衬得有几分皎洁，更显得五官无可挑剔，眉宇间甚至添了几分出尘的意味。
她朝杨茴香笑了。
*
窗外的小雪包依旧纹丝不动，任谁都想象不到里面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大概，这人不用多久也不会再“活生生”了。
杨茴香咋咋舌，让没有意义的回忆散去，就再也不看外面，裹紧袄子就回到了炕上，刚坐下又不放心地站起来，把跟着她后面的孙永强弄得很是迷茫。
杨茴香狠狠瞪他：“你个死没良心的！不晓得去看看儿子啊？这么大的雪，他在后屋吃不吃得消啊？！”
孙永强和杨茴香养育着二子一女，大儿子孙晓民近些年身体愈发不行，一直是他们的心病，尤其是对于一贯表现出强硬一面的杨茴香，这个儿子就是她的命门。
虽然只说了“儿子”，并没有提到是大儿子还是二儿子，甚至两个儿子都要看顾才最合理，但是孙永强一下子就明白了杨茴香的口中说的究竟是谁。
“民小子的屋子比咱们的还暖和，地方比咱们住的还宽敞，那柴火不都堆他那儿了吗！怎么会冷呢？别操心了，别操心了！”
杨茴香的胸口闷疼闷疼的，太多的难过委屈愤恨积压在心里了。凭什么是自己的儿子呢？怎么不让别人的小子得这怪病！再不行还能让顾南真得啊！
她越想越难受，在躺下前最后摸了一把偷来的手表，触及到那明显不一般的工艺品表面时，才感觉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点。
直到孙永强和杨茴香心事重重地在黑暗的茅草屋里正式入睡，都没再往外面多看一眼，夫妻二人心照不宣地接受了顾南真要被冻死了的事实。
又过了一段时间，雪也停了。
万物静籁之际，大雪都不再纷飞。
横在几十米远的厚雪地上，那格外突兀的那处雪包包动了一动，又动了一动。
积雪最终轰然倒塌，顾南真从最底下爬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寒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