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法则》李成奚

5、人类幼崽（02）

　　徐娅没有涂药。

　　因为她并没有被虫咬。

　　只是，她已经连续三天盯着放在书桌上的小药瓶了。

　　虽说两个人莫名其妙结了怨，可终归只是小打小闹。徐娅心里也清楚林喻的心思，一个乖孩子当的久了，他很难在大人面前展现真正的自己。

　　一个根本不乖的自己。

　　徐娅最终把小药瓶收了起来，放在橱子里。

　　这代表事情就此了结。

　　她不想再纠缠了。

　　——

　　《戈壁》剧组开机三个月。

　　从末秋到寒冬，徐娅的平凡日子里出现了关于林喻的小插曲，然后又归于平静。

　　剧组姐姐帮她缠保鲜膜。

　　她有一场落水的戏。寒天冰地，她要扑倒进黄河里，可剧组怕冷水僵了她的动作，把她身上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葛青也帮她整理衣服。

　　可整理了一会儿，她停下手，默默跑到了角落里。

　　剧组的姐姐看见这一幕，叹了口气，对徐娅说：“去看看妈妈吧。”

　　徐娅转过身。

　　葛青侧身站着，正捂着脸。

　　门一声响，那个姐姐已经离开。徐娅喊了声：“妈妈。”

　　“诶。”葛青应了。

　　只是，她依旧没抬头。

　　徐娅迈步走过去，绑着保鲜膜的腿绷得直，走路有些僵硬。她站在葛青面前，又喊了一声：“妈妈？”

　　“诶。”葛青还是应了。

　　从她捂着脸的指缝里，徐娅好像看见，她流泪了。

　　“你怎么了？”

　　“……没事。”

　　徐娅静静盯着她。

　　两个人都默默站着。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

　　一个工作人员走进来，“那个，徐娅妈妈，要开拍了，您带徐娅过来吧。”

　　“诶、诶，好。”

　　葛青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抹去泪，攥住徐娅的手。

　　徐娅感觉葛青的手很冷。

　　走了几步路，徐娅晃晃悠悠地站不稳。葛青放慢了脚步，拉着徐娅的手一步一步地走，看着她黑色的头发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她刚刚看见徐娅身上几层的保鲜膜，情绪确实不好。这大冬天的，徐娅要往黄河里跳……

　　她是做母亲的。

　　怎么可能不心疼。

　　葛青揉揉徐娅的头，她欠这个女儿太多了，从小就是，她让女儿经历的太多了。

　　徐娅扭过头。

　　突然“嘿嘿”冲她一笑。

　　葛青被逗笑，不禁摇摇头。

　　这个女儿倒是向来很乐观。

　　徐娅到了拍摄场地发现小鹌鹑林喻也在。他安安静静坐在角落。

　　葛青松了她的手，揉揉她的头，“妈妈在旁边等你，你不要怕，啊。”说罢，貌似怕她不放心，专门指了指镜头旁边的空位。

　　“嗯，我知道了。”

　　徐娅并不能理解葛青。

　　她心思粗，也不觉得跳到黄河里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反而，还有一丝丝好奇的心思。

　　有人领她到指定地方。

　　然后给她做好了安全措施。

　　一切都准备的很好。

　　导演喊了一句“开始”。

　　拍子打响，徐娅想也没想，身体往后一倒，一下没入黄河。

　　身体猛地一颤。

　　太冷了，怎么这么冷。

　　黄河水像是一座大冰山，汲取她身上的热量。她被包围着，怎么也逃不出去。

　　按理说，应该拍好了吧。

　　徐娅心里想。

　　她慢慢挣扎着露出脑袋，发丝贴在脸上，难受得紧。然后，她听见谁吼了一声：“水流有点急，谁帮着拉一把呀！”

　　水流有点急……

　　谁帮着拉一把呀……

　　徐娅登时一个激灵，脑袋瞬间清醒过来。这个意思是……不能保证安全地把她捞回去么？

　　原本的平静被打碎。

　　岸边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男人的吼声、女人的哭腔、焦急的指挥、紧张的等待……

　　这些扰得她心乱。

　　乱成一团麻。

　　倏尔，耳边“扑通”一声。徐娅的眼睛睁不大开，可耳朵听清了，有人在划水过来。

　　有条胳膊揽住她。

　　这个人水性似乎很好。

　　不消片刻，她被送上岸。

　　突然，有人一把揽过她抱在怀里。徐娅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头深深埋在这个人的胸口，轻轻唤了一声：“妈妈。”小得像是气声。

　　徐娅觉得周边安静了。

　　但不知道是谁开口说了一句话，周围又再次吵起来。

　　争吵中，葛青低头默默无言地抱起徐娅，站起身就往回走。

　　身后似乎有喊叫声。

　　葛青的动作却一停没停。

　　她眼泪糊了一脸，也不肯伸手去抹一把，只是紧紧抱着徐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刚才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那条没拍好，怎么办”，那个语气俨然想让徐娅再拍一次，可她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敢？

　　如果再看见徐娅末入水里……

　　葛青想，她一定会发疯的。

　　无论是谁劝她，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无论怎么不敬业，她也不能让再徐娅再拍一条。

　　决定不可能。

　　徐娅感觉葛青的身体在颤，可抱着她的胳膊依旧很紧。她抬头，看见葛青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也直直盯着前方。

　　还有，眼眶是红的。

　　徐娅拽紧葛青的衣角，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向拍摄场地看去，人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和他们不同的是站在一旁的林喻。

　　小鹌鹑直直看着她的方向。

　　奇了怪了，徐娅眯起眼，她总觉得小鹌鹑似乎眼眶也红了。

　　黄河边，剧组旁。

　　徐娅和林喻遥遥相望。

　　这是徐娅对于那天最后的记忆。

　　——

　　徐娅发了高烧。

　　她夜里迷迷糊糊醒过几回，眯着眼睛，只能看见葛青忙东忙西，给她喂药，帮她敷毛巾，心上的焦虑不安一直没有放下。

　　次日，徐娅的烧退了。

　　葛青第一时间摸了摸她的头。

　　徐娅看着葛青笑着呼出一口气时，头一次觉得身体免疫力不错是个很大的优点，起码担心了一个晚上的葛青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葛青轻轻抱着她。

　　和昨天的紧抱不同，这次格外温柔，像是一个道歉的拥抱。徐娅想，也许葛青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个拥抱里了。

　　门被人敲响。

　　葛青帮徐娅把被子盖好，揉了揉她的头，这才去开门。

　　葛青没有招呼那人进来，反而静静把房门合上，似乎要说什么徐娅不宜听见的话。

　　片刻，门被推开。

　　徐娅闭着眼，以为是葛青。

　　“徐姐姐……”

　　徐娅一下坐起身，看见林喻正在门口伸着头，咬着嘴看她。

　　徐娅问：“你怎么来了？”

　　林喻闷头，“我能进来么？”

　　答非所问，他总是这样。徐娅无奈摇摇头，说：“你进呀。”

　　小鹌鹑慢慢走进来。

　　然后，又慢慢挪到她身边。

　　“怎么了？”徐娅问他。

　　“你、你昨天没事吧？”林喻撇开眼神，低头盯着被子的花纹，“我来看看你好点没。”

　　林喻的话让她想起昨天的事。

　　她说：“其实已经没事了。”

　　“真的么？”

　　“我已经不发烧了。”

　　“那你还害怕么？”

　　徐娅摇摇头，“当时害怕，现在觉得还好，已经不害怕了。”

　　“那就好。”林喻应道。

　　徐娅突然托起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林喻，朝林喻眨眨眼，“你怎么这么担心我呀？”

　　“……你帮过我。”

　　哦，帮他揍过一架。

　　没有意思的回答。徐娅重新躺回去，蔫蔫地说：“你要是真担心我，你就去跟我妈和刁阿姨说，之前爬墙打雪仗和泼水都是你撺掇的。大家有难一起担，别让我一个人做你的替罪羔羊。”

　　话毕，徐娅意识到一件事。

　　她还是没能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她果然还是很斤斤计较的。

　　林喻：“……”

　　徐娅叹气：“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林喻耷拉下脑袋，闷声说：“我不敢……对不起。”他低着头，徐娅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从声音能听他的为难。

　　他到底不敢什么呢？

　　彼时的徐娅还不能理解。

　　“算了。”她开口，“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不让你去说清楚了。但是以后，不可以了。”

　　“好。”这次林喻斩钉截铁。

　　“还有，你能帮我个忙么？”

　　“什么？”

　　徐娅砸吧砸吧嘴，“我发烧，我妈这段时间肯定不让我吃甜的，你能帮我带点甜的东西吃么？”

　　“没问题。”林喻满口答应。

　　他看着徐娅，“我下午就给徐姐姐带来。”说完，他一溜烟跑到门口，留下一个“等我”的小眼神，阖上门走了。

　　徐娅在风中凌乱。

　　她还没列举爱吃的甜食呢？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徐娅叹了口气，又钻回来被窝。合上眼，她突然回想起昨天的一件事。

　　在黄河边。

　　林喻看着徐娅的方向。

　　是真的，哭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