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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人一旦心情舒坦了,就容易卸劲儿,一卸劲儿,就容易让从前忘了的压着的不愿意给人看的痛楚伤病找上门来。

      譬如此时躺在床上被梁晚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和个过冬蚕蛹似的江承。

      他只露出一张脸来,面颊烧得有些薄红,然而一双眼睛黝黑发亮,戏谑地盯着忙前忙后生怕出半分差错的梁三小姐。

      “还笑。”梁晚捏了捏他的鼻尖,气急了,也只是软着声儿念他一句。

      自他回府以后,梁晚像转了性子,黏他黏得要命。用饭时陪着他,看账本时陪着他,连睡觉时都哼哧哼哧扛着被褥跑到他房里来。

      他才一皱眉头,小姑娘立马就红着眼圈儿拽着他的衣角哀戚戚道:“阿承,我是你娶来的,你竟然这般无情无义连要我也不肯么?”

      府里守夜的仆从下人听着了,一个个捂着嘴偷笑,泪花都要笑出来。他彻底没了脾气,扶着额一把将她拽到房里来。房门摔在后面发出砰的巨响,掩不住小姑娘得逞以后咯咯的笑声。

      他好容易做回正人君子不肯碰她,梁晚把自己脱得只剩件小衣钻到被子里去蹭他,软得跟蛇似的身子不老实地扭来扭去,手也不安分,顺着他领口就往里头摸。

      “梁晚!”他眼里都要烧出火来,抓着她的手腕给她按在床板上,“你若再闹,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梁晚漾着水波的眼睛眨啊眨,忽地露出个极狡黠的笑,梗着脖子亲了一下他的唇,还挑逗似的舔了舔,“是这样不客气么?”她笑嘻嘻的看他细白如玉的耳垂红了个透。

      完事后,小姑娘累得泪眼迷蒙,脸上却还挂着笑,搂住他就不肯撒手,她倦极了,仍钻到他怀集下意识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哄道:“阿承不怕……晚儿陪你……”

      其实她自己怕得厉害,她怕她一睁眼,好不容易回来的江承就不见了。

      江承毒发的那日,他们方从以前的江府里头出来。

      江淮得了新的字画,因这回买画花了他近半年的月钱,是以分外珍惜,兴冲冲的请他们来看,江承一来,他就上前揽着他哥撒娇,一面夸赞画一面肉疼银子。江承嘴上骂着小鬼头不务正业玩物丧志,却还是在临走前把一沓银票扔在桌案上,留下身后白白净净笑得跟招财猫似的江小少爷。

      江家父母还是老样子,不冷不热,现下还未发生求药之事,是以见面并非剑拔弩张之势。梁晚已经很满足,他们可以不对他好,只要别再欺负他。

      “你怎么一见着爹娘就那么紧张,他们不敢吃了你。”出了府门,江承打趣道。

      傻,她是怕他那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爹娘把他给吃了。

      然而她不能这样说,梁晚晃了晃他的胳膊,作出副委屈的模样道:“是呀,晚儿胆子小,夫君可要护着晚儿啊……”

      江承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方要说她一句“没皮没脸”,蓦地心口一阵窒痛,笑意霎时连着面上的血色一齐褪下去,他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前昏黑明灭,勉力抓着梁晚扶住他的胳膊道:“别怕……”他方要再说些什么,蓦地偏头呕出一口血来,眼睛缓缓合上,再抓不住不断消散的意识。

      上一世让他受尽折磨的毒,终究还是发作了。

      因毒发的早,一连几个大夫皆瞧不出病因,只道是劳累太过体虚火热之症,开了几副温补的汤药。

      好在梁晚晓得玉露丹被他藏在哪里,乘他还昏睡着,偷摸着将药丸拿出来用水化开。江承躺在床上无声无息,脸色惨白,昏黑的烛火下,几乎要让她以为回到了前世。

      梁晚含了药一口一口哺给他,他唇齿无力,咽不下去,她就忍着眼泪抵住他的舌尖,用手轻轻抚着他的喉咙助他吞下去。统共一小碗药被他吐出来将近一半儿,分明是头回毒发,却发作得极厉害,将他身上所有的活气儿都抽去了般。

      梁晚被前世他走时孤苦难过的模样骇住,泪水湿了一脸,不断吻着他的额角,在他耳边哀求道:“阿承,阿承……你醒一醒,别吓我好不好……我怕……”

      到底是个小姑娘。

      药喂下去半个时辰,才见着床上人恹恹垂下的眼睫动了动,梁晚立马凑上前去喊他的名字,江承轻咳两声,费力睁开一半儿的眼里混沌涣散,好一会儿才聚起光来,待看清了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扯出个笑来:“哭什么……没出息……”

      她见他虽仍虚弱,却能与她说笑,终于放下心来,抹干净脸贴着他的额角道:“是,我最没出息,一见着我们江少爷的美色就走不动路了。”

      江承被她逗得发笑,胸腔振动着发出几声闷咳,抬起手来作势要掐她的脸。梁晚稍稍一躲,欺他病里没力气,用被子给他裹得严严实实,又耍赖地亲了一下他的面颊,才蹙着秀气的眉毛自语道:“怎么喂了药,还会起烧呢?”说罢,又有些发愁地探了探他有些发烫的额头。

      江承没听清,因被她占了便宜,只横了她一眼道:“什么?”

      “没什么,说我们家阿承病里也漂亮得厉害呢。”她笑了笑,撒痴道。

      江承神色僵了僵,面上浮出一丝悲恸来,又让他飞快隐去。他看着梁晚跑前跑后将屋里的炭盆烧得又热又旺,整个房里都被烧得暖融融的,不由无奈道:“晚儿,现下已开了春,我不冷啊。”

      梁晚闻言一怔,回过头来,床上躺着的男人一双眸子又黑又亮,里头是戏谑的笑意,她不由抽了抽鼻子,手背胡乱将白净面颊上的薄汗擦了擦,上前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道:“还笑,都起烧了,一会儿又要熬得难受。”

      江承撇了撇嘴角,不再说话。

      梁晚见他这副使性子的模样,眸底不由有些湿润,只好作出求饶的模样哄道:“好了好了,承儿说不冷,我们就不冷,我不再乱跑了,在这儿陪着承儿。”

      他这才满意地牵了牵嘴角,任由梁晚蹬了鞋子掀开被子钻到他怀里来。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头顶,嘴角轻轻牵起来,“还说心里有我,要对我好,却总不听话。”

      梁晚的身子又抖了抖,她搂着他的腰,将头埋进他颈窝蹭了蹭,带着撒娇般的鼻音道:“我听话啊,晚儿疼你,宠你,对你好,承儿不开心么?”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开心,我很开心。”

      小姑娘发出声遏制不住的抽噎,攥住他里衣的手指捏得青白,手心都浸出层汗来,许久,她才又动了动,紧闭的眼睫湿漉漉的发颤,她小声道:“我们在家了,承儿,我没让他们欺负你,我护着你呢……”

      男人抚着她背的手僵住,良久,轻柔地又拍了拍她,胸腔震颤着低低应了一声。

      梁晚微微直着身子,想要抬起头来,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她不再动弹,好半晌,她蓦地问道:“承儿,还疼么……”

      那只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听见抱着她的男人轻声道:“不疼了,早不疼了。”

      于是热烫的泪水从她闭着的眼中滚落下来,她再发不出声音来,断断续续的抽噎与呜咽在漆黑的房里响起来。

      江承任她将自己越搂越紧,仿佛在求他带她走,他叹了口气,像在哄一个小孩子,声音低哑温柔:“晚儿,别哭,我不怕了……”

      梁晚哭得颤抖的身子又剧烈地抖了一下,她咬着他心口的那块儿皮肉,极力使自己哭得不那么大声。他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愈来愈远,梁晚惊恐地睁着眼,抱住他的胳膊力气愈来愈大,可眼前还是越发昏黑,所有的清醒与感知都在散去。

      她睡去前,听见他说:“晚儿,为了我,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

      为什么不值得?

      江承,你凭什么,说自己不值得?

      然而,她这辈子,再也无法将这些质问,亲口说给他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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