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人在长安》音书杳杳

15、无法收手

　　是夜，月凉如水。
　　孟夏时节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与新芽的味道，从开着的窗户飘进了屋内，可却只让人觉得更加心烦。

　　叶卓言抱着残雪剑呆愣愣地坐在桌前。
　　从晚膳结束他就一直那么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这么晚了，还不睡吗？”梁远州将手里的书放下，朝叶卓言那边走了过去。
　　叶卓言没答话，只是木木地摇了摇头。

　　“还在想白天的事？”梁远州在他旁边不远的一张木凳上坐下。
　　叶卓言这时候终于转头看向了他：“你是不是特别想嘲笑我？”

　　“怎么这么说？”
　　“当初就是你拦着我不让我多管闲事，现在看我陷进了麻烦里，不是应该高兴吗？”

　　他的思路总是这样直来直去，梁远州已经习惯了，他轻轻笑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一个想要糖吃却在闹别扭的孩子。
　　“我以为你会有消气的一天，果然还是高估你了。”

　　“梁远州你什么意思？”
　　他果然一瞬间暴跳如雷，恢复了往常那般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模样。
　　“总算不是‘木头人’了。”

　　叶卓言愣了一下，然后自己反应过来了。他气闷地抱着残雪重新坐回去，小声嘟囔：“就你这种以取笑队友为乐的人，也就是我之前不了解情况，才跳进这么一个大坑。”
　　梁远州也不恼，见他又恢复了生气，便说到了“正事”上。

　　“你想还江菱姑娘公道，自然是好，可你想没想过，御剑山庄是江湖上的名门，这个案子报到京兆尹这么多日，为什么却一点进展都没有呢？”
　　叶卓言抬起头来看向他：“京兆尹的人嘛……”他想说“废物”，可又觉得不太好，及时止住了话。

　　梁远州摇摇头：“江选都能找到陆绯衣这么一个可疑的人，可京兆尹的人，何曾找过什么人？”
　　叶卓言认真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
　　只是他立马又发现了不对：“你不是不关心这件事吗？你怎么知道京兆尹什么人都没找出来？”

　　梁远州被他问得滞了一下，进而才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江菱背后有御剑山庄，但这么大的事却没有丝毫进展，你觉得这可能吗？”
　　叶卓言想了想，从前见他父王拖那些人办个什么事，那些人可是快得很，钟庄主虽不如他父王的地位，可到底也是个庄主，想来……

　　叶卓言猛然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有人不想让江菱一事的真相水落石出，而这个人，可能比钟勤还要厉害！

　　梁远州轻轻点了点头。
　　在不提及那个“九字针”的标记的情况下，他只能言尽于此，索性叶卓言足够聪明，只要给他些提示，他自己就能猜出来。

　　“有人不想让别人查到江菱的事，而我偏偏要去管这件事，所以，像今天的陆绯衣那样想杀了我的人，也许还有？”
　　梁远州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陆绯衣会向你拔剑，并不一定是因为江菱的事情，但此后还有人想害你，却一定是因为你仍旧没有放弃追查这件事情的真相。”
　　“可为什么颜兄会被牵扯进来？是我在查，又不是他在查？他怎么不干脆在明言板上污蔑我才是凶手？”

　　“因为有人为你作证。”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梁远州觉得自己耳根微烫。
　　好在叶卓言沉浸在自己的分析里，压根没有发现他的一点点变化。

　　“对了，我是和你一起回来的，这么说……如果我再查下去，不仅我会被人‘灭口’，连我身边的人，我的朋友，也可能遇到危险？”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叶卓言将残雪抱得更紧了些。
　　虽然他在扬名武会上认识的这些人个个都身怀武功，可因为自己的决定给别人带来麻烦，还可能是性命堪忧的大麻烦，让他忽然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里。

　　“难道果真像林绝弦所说，就不该去维持什么所谓的正义吗？”叶卓言觉得心里很难受。
　　“怀有热忱之心自然好，但若只顾着往前冲，总有可能遇见悬崖峭壁，且勒不住已经失控的马车。”梁远州缓缓垂眸，看着自己横刀上刻着的名字。

　　就像他一样，原以为练好武艺就能保家卫国，怀着一腔热血走上朔门关的战场，却不想，就算是抵御外敌，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单可凭武力解决的事情。
　　有些人为了权力可以丧心病狂，根本不会在意战败之后将有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不过你这次，是个意外。”梁远州又抬起视线来，目光罕见地温和。
　　叶卓言不解：“意外？”

　　“你已经走进了这个局中，无法抽身了。”
　　叶卓言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有些明白了过来。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算他现在放手不查了，真正的幕后之人为了保证真相永远不浮出水面，也一定会斩草除根。
　　“所以我必须要查下去，且要比那个人动手的速度更快！”他兴奋地站了起来，“梁远州，你同意了？”

　　梁远州不自然地看向窗外：“我可没说。”
　　“你能这么劝我，肯定是同意了？你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多话？梁远州，没想到你还是有点良心的嘛！”

　　他兴奋地冲过去想要跟他的好兄弟来个大大的拥抱，可惜还没抱到呢，就被梁远州一把推开。
　　“小心！”

　　嗖——嗖嗖——
　　就是那一瞬间，不知多少的短箭突然就从窗外飞了进来！

　　它们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之中的猛兽，已经等到了最好的时机，便从张开血盆大口的夜色里撕扯开一道也许会充满腥味的伤口。

　　叶卓言和梁远州同时亮出刀剑，只是那飞进来的短箭竟是越来越多，夹杂在其中的几支，还带着一小段点燃了的迷烟！

　　“走！”梁远州一把推开屋后的一道小窗。
　　叶卓言与他相视一眼，几乎不经思考就如他所说，从那窗口跳了出去。

　　黑夜里突然出现的响动惊动了周围屋子的人，很快便能听见隐隐的人声传来。
　　梁远州和叶卓言从屋后绕了回来，才见那从暗夜里飞过来的短箭已经悉数插在了他们的屋子和院里的几棵树上。

　　“怎么回事？”颜折风披了件衣服就跑出来了。
　　梁远州皱眉看着插在房门上的一支短箭，又往它可能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漆黑一片，连惨淡的月光都照不亮树下的阴影，正是躲藏身形的好地方。

　　“有人要杀卓言。”
　　“什么？”颜折风看向叶卓言。

　　叶卓言站在梁远州身边，他手里紧紧握着残雪，呼吸却不自然地起伏。
　　十几年端王世子的日子里，还从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来行刺他。

　　“还是去找一下御剑山庄的人吧。既然都开办了扬名武会，总不能放任这等刺客行凶的事情。”林绝弦也从那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颜折风看向他，深表同意：“太不像话了，刺客是怎么来这里的？那日后比赛，看谁不顺眼，找个刺客行刺，岂不是就能得首名了？”

　　梁远州知道林绝弦所言不虚，只是他心里有更担心的事情。
　　“他们不会想被人发现的，所以应该暂时不会来了。”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叶卓言的肩。

　　叶卓言却摇摇头：“今天也许不会来了，可明天呢？后天呢？扬名武会还有几轮才能结束，他们哪一天会来呢？”
　　梁远州看出了他的紧绷，柔和了声音道：“你不是还要拿第一吗？一手好剑，还能被几个刺客吓到？”

　　他没想到，叶卓言却是根本没有缓解，反而是抬起头来，极为认真地看着他：“光明正大自然不怕，可万一他们使阴招，万一……他们还会伤到你呢？就像今天这样……”
　　他的眼眶微微泛了红，与白天那个讥讽他的叶卓言判若两人。

　　那时候，梁远州忽然就怔住了。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他从没想过，或者说压根不敢想的事实——
　　叶卓言在关心他。

作者有话说

　　卑微本微——梁远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