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恋月光》朝北的窗

60、第六十章

　　许峤最近很少应酬，晚饭总在家里吃。
　　许芸叽叽喳喳闹个没完，逸敏低头，默默地吃饭，但她明显心不在焉，一会筷子伸进酱油碟里，一会勺子在桌面上空舀。
　　许峤伸手把倒了的瓶瓶罐罐扶起来，放在离逸敏远一点的地方，一种无奈在胸中慢慢扩散。
　　逸敏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我陪你去花园里散会步。”许峤挪开椅子。
　　“不。”逸敏拒绝许峤的时候反应总是出人意料地快，“我上去画会画，你知道，我想尽快画完。”
　　许峤微叹了一声：“那好吧。”
　　逸敏虚浮地往楼上走，许芸捧着一册设计师送过来的婚纱样图，指着上面一副说：“许大叔，姐姐穿这个一定好看，总价1600万，我的伴娘礼服怎么着也得800万才能配得上，是不是？”
　　“行了。等你结婚，我送你一件800万婚纱，现在闭嘴，上楼写作业去。”
　　许芸撅起嘴，气哼哼扭着腰不情不愿离开餐桌，走了两步，回过头嘻嘻笑道：“许大叔，新郎官还凶巴巴的，小心把新娘吓跑。”
　　许峤抄起桌上盐罐子朝她扔了过去：“臭孩子！”
　　许芸吐舌做鬼脸，一溜烟跑了。
　　逸敏坐在数位板前，半小时一条线也没画。
　　她满脑子都是那日电梯重逢时向海的模样。
　　他故意无视她。
　　他们真的成了过去时。
　　……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绝望，悲伤？
　　挣扎良久，逸敏找到手机，给唐盼盼打电话。
　　响了十几声，唐盼盼才接：“小敏敏，大宝贝，你可算回我电话了。”
　　她那边人声嘈杂，夹杂几句清晰的谈笑风生的声音。
　　“你在聚餐？”
　　“对啊。高中同学聚会，本来叫你的，你没接电话。现在你想来，也没什么意思了。贺向海公司在隔壁搞团建，这家伙同学聚会公司活动两不误，这边喝完那边喝，满上就干，真他娘的杀疯了......”
　　唐盼盼舌头打结，没说几句扬言要去灌死他们，匆匆收了线。
　　唐盼盼可谓千杯不倒，她都喝成这样了，酒量欠佳的向海这会得成什么样？
　　逸敏呆坐了一会，猛然想起Nora说的，贺总年纪轻轻却好几次累得胃出血。
　　胃出血......
　　应该禁酒的。
　　逸敏咬着手指，一会坐下一会起来。
　　最终，她吩咐温姐取了外套，让老何备车。
　　“去哪儿？我送你去。”许峤从楼梯走到门口。
　　“同学聚会。我想自己去。”逸敏戴上手套说。
　　“我这么拿不出手吗？”许峤似有不悦。
　　逸敏一愣，转过身：“没有，怎么这么说？”
　　“那怎么不带我去见见你的同学？”
　　“你不相信我？”逸敏带了怒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许峤也没做错什么。
　　“我不去了。”逸敏脱下手套，拍到许峤手上，赌气转过去不理他。
　　许峤强硬不过两秒：“好了，我错了还不行？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对自己没信心。”
　　逸敏回转过来望着他：“我是你的未婚妻，我会时刻记住这一点。”
　　她的眼里莹然有光，不是为许峤怀疑她而委屈，是为自己言不由衷。
　　许峤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这是属于你的社交活动。去吧，好好玩，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逸敏很没有底气地应：“我会的。”
　　许芸出来接水，看见许峤抱着手站在窗前，萧瑟孤冷，她不自觉定住了，嘴唇咬得死死的，脑海里那个声音反复说：我不要这样做，我不要许大叔难过。可是另一个更可怕的声音更大声地吼：他们要是结婚，你后半辈子就准备要饭吧。
　　许芸甩头：不要，不要。
　　许峤听的动静，转过身去，却只看到一角飘飞的衣裙。
　　他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逸敏下了车，在饭店门口站了一会，一只脚踏上台阶，想了想，还是缩了回去，坐上车：“何叔，我们回去吧。”
　　“您不进去了？”
　　“不进去了。”
　　人就是这么纠结，就是这么矛盾。
　　她惹了许峤跑过来，到了门口又愧疚。
　　“走吧。”
　　车子驶出去半里，逸敏的手机响了。
　　“苏小姐......”Nora的声音听起来焦急万分。
　　“Nora，出了什么事？”
　　“贺总喝醉了，谁拉他也不走，你可不可以来一趟？”Nora急切地恳求，“我知道这样请求很不应该，可是，只有你能劝动他了。苏小姐，他支气管扩张，还在吃头孢抗感染，头孢就酒，他会死的。”
　　“我马上来。”
　　老何掉转车头，朝聚丰楼淮海路店疾驰而去，到了目的地，车还没停稳，逸敏迫不及待打开车门。
　　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向海半趴在桌面上，手里攥着一瓶洋酒。
　　Nora犹如见到救星，奔过去抓住逸敏的手，“你可算来了。”
　　她把逸敏拉到向海前面，俯身说：“贺总，苏小姐来了。”
　　贺向海艰难地掀了掀眼皮，继而疲惫地合上，再一次将瓶口对准了嘴巴。
　　“向海，别喝了。”逸敏去夺酒瓶，向海却把酒瓶紧紧揽在胸前，像抱着救命稻草一般，不许旁人碰。
　　向海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满身酒气，胡子拉碴，一向干净的脸庞尽显疲态。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能看到因睡眠不足而张大的毛孔，曾经黝黑明亮的眼睛因为浓重的黑眼圈而失去了光泽。
　　逸敏只觉得头晕目眩，心都在痉挛。
　　“向海，发生了什么事？”
　　向海迷离地瞧着她，仿佛隔着一层帘子，想要掀开看个清楚却又没有勇气。
　　Nora深深地叹了口气：“贺总这几天都这样，没日没夜加班，无节制抽烟喝酒。得了支气管扩张咯了好几回血，医生明令禁止抽烟喝酒，他完全不当回事。”
　　显然，他在自暴自弃。
　　“Nora，麻烦你找间空房，让他可以躺下来。”
　　Nora很快开了一间包厢，带宽大的沙发，向海不让人碰，逸敏让几个男同事强行把他架起来。
　　除了Nora和几个同样没成家的主动留下来，其他有家有室的都被劝回了。
　　“Nora，贺总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逸敏站在一旁，眼睛仍关注着向海。
　　“你不留下来吗？”Nora不解地问。她明明很关心他。
　　“我不方便留下来。我订婚了。”
　　“订婚？”Nora这才想起来，许氏总裁倒插门，在嘉西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Nora深感抱歉：“对不起，我忘了......”
　　逸敏笑笑：“没关系。那么拜托你了。”
　　她再看了一眼向海，他睡着了，可眉毛仍旧拧在一起，睡得很累的样子。
　　“别离开......回来......”向海口齿不清地梦呓着。
　　逸敏脚步顿了一下，吸了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程眉在经理的带领下正要敲门，随同而来的还有几个在隔壁聚会的高中同学。
　　“哟，”程眉惊叫，皮笑肉不笑对经理说，“刘总，你太有能耐了。竟然让许氏总裁的未婚妻撇下家里的男人跑这来.......”她滴溜溜地从逸敏脸上扫过，“专门照顾我的男朋友。”
　　刘经理哈着腰，尴尬地赔笑：“程小姐说笑了。我只是开店做生意，哪里知道客人的事？”
　　“你不知道。可有的人连你的客人在哪间房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程眉冷嘲热讽，逸敏不想理她，奈何程眉堵着门，她只好冷冷说：“让一下。”
　　程眉笑道：“逸敏啊，不对，应该叫你许珊，作为一个订了婚的女人，深更半夜的，你到这来会别的男人，你未婚夫知道吗？”
　　逸敏越来越觉得和程眉打交道，恶心程度不亚于吃了一缸苍蝇。
　　她总能无端地挑起事端，朝别人泼脏水，用最温婉的声音说着最煽动的话，脸不红心不跳。
　　如果接话，势必会被她拉到一个层次，进而演绎一场泼妇骂街。
　　不接，这么多人看着，作为许家人竟受这般屈辱，简直打许峤和许漱石的脸。
　　逸敏正郁闷，忽然一个声音远远炸起：“我当然知道。就是我叫她来的。怎么？程小姐还想管我的事？”
　　看到许峤，逸敏吁出一口气：“我打算走的。”
　　许峤搡开程眉，柔声说：“怪我，来晚了。”
　　“咱们走吧。”
　　许峤不知从哪儿抽出一张带酒精的湿纸巾，轻轻地揩逸敏的脸：“先帮你擦擦。和嘴巴带喷壶的人说话，脸都被污染了。”
　　程眉急了：“你说谁嘴巴带喷壶？”
　　许峤毫不客气：“你！”
　　程眉气得跺脚，指着许峤：“你，你......”
　　“你什么你？程沣没教你说话要有礼貌，手不能乱指吗？哦，我忘了，程沣忙着养小蜜，没空教导你。程小姐有爹生没爹养，不如去报个礼仪培训班，学学怎么得体地与人交流。否则，程沣挣回来的脸面迟早被你丢光。”
　　许峤慢慢悠悠，好似漫不经心随口一说，实则句句戳中程眉七寸。
　　程眉平生最厌家丑外扬，这下不仅被抖落干净，还是经由许氏总裁说出来，几乎是往死里捶她。
　　程眉脸色煞白，大口喘气，脖子上青筋凸起，两只手握着拳，马上就要爆发了。
　　逸敏生了息事宁人之心，拖着许峤说：“别理她，我们走。”
　　许峤紧紧拥着逸敏，完全不鸟程眉，迈步离开。
　　程眉憋出一口恶气，哪里忍得了？抬起下巴，扯开嗓子，大声嚷：
　　“苏逸敏，你和你妈还真像。她没脸没皮，和许漱石睡完，大着肚子又勾搭苏时雨，同时和两个男人上床，作为女人，我真想向她讨教讨教，怎样爬上别的男人的床还叫老公死心塌地。哦，我忘了，她死了，她遭报应横死街头。啧啧啧，苏时雨替许漱石养了十八年女儿，伟大，真伟大......”程眉一边说，一边一下一下拍手鼓掌。
　　逸敏只觉得愤怒如火山喷发从头顶冲出来。
　　逸敏转过身，圆睁着眼，愤怒地盯着她，“你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肮脏的事换谁说也干净不了。”
　　啪......一声脆响。
　　逸敏浑身怒气化成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掴在程眉脸上。
　　“我警告你，你胆敢再往我父母身上泼一句脏水，我一定叫你在嘉西活不下去！”
　　程眉没料到逸敏打人会这么狠，脸上火辣辣地疼。
　　程眉抬起手，铆足了劲想招呼回去，手到空中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捏住了。
　　程眉咬牙切齿，她斗不过许峤，他们人多势众，打架吵嘴她都不是对手。
　　但是她不会认输，她手里有一样武器，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击。
　　她咧嘴笑道：“苏逸敏，向海知道了，二十八年前那些事，他都知道了。”
　　逸敏心一颤，晕眩地差点站不住：“你说什么？”
　　程眉一手被许峤捏住，疼的眼泪打转，可是脸上仍狞笑着：“我说，贺向海知道了他爸爸谋财害命，见死不救。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自己，他会生不如死......哈哈哈哈，你看看他现在，抽烟酗酒，活得像一条死狗。你不是喜欢他吗？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你怎么不舍了许氏集团大小姐的名头拯救他？”
　　逸敏怔在那儿，面色变得苍白可怕。
　　难怪向海这般颓废，借酒消愁，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
　　原来是程眉......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二十八年前的事，又跑到向海面前添油加醋。
　　逸敏想想自己，为了守住这个真相，放弃了向海。
　　程眉却为了气她，报复她，不惜往向海心里扎刀子。
　　逸敏恨得直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是你，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
　　程眉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却发出阵阵大笑声。
　　没有什么比毁掉贺向海更能激怒苏逸敏，苏逸敏越生气，她就越开怀！
　　现场乱成一锅粥，许峤抱着逸敏，其他人纷纷去拉程眉。
　　程眉不停地咳嗽，弯着腰，仍不忘杀人诛心：“许董，你未婚妻为了别个男人要和我拼命，你感觉怎么样？”
　　许峤将逸敏拥在怀里，咬着牙，冷峻的脸杀气腾腾：“贺向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饶不了你。”
　　程眉讥笑道：“绿云遮顶都不怕，许董还真是大度呢。”
　　“贺总......你怎么起来了？”Nora叫道。
　　周围吵吵闹闹，贺向海被吵得酒醒了三分，只是手脚不听使唤，一时半会起不来。
　　程眉无所顾忌把事抖落出来，他的酒立刻醒了七八分。
　　“向海......”逸敏从许峤怀里离开，担忧地唤了一声。
　　贺向海走到她身旁，定定地看了看她，随后歪歪扭扭走到程眉身边，咬着牙说：“我当初真他妈瞎了眼才会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这一句声调不高的话，打在程眉脸上，比逸敏那一掌疼多了。
　　贺向海东倒西歪，脚步杂乱地往外走，Nora拿了衣服去扶他，他推开她：“别跟着我！”
　　“向海.....”逸敏大叫。
　　贺向海站住，手抠着楼梯扶手，顿了数秒，没有回头，只穿着一件单衣，孤零零地走进温度零下的寒风里。
　　“逸敏......”许峤看着逸敏白如死灰的脸，满腹的担忧和不安。
　　逸敏忽地大叫，“向海......”，不顾一切朝着向海远去的方向狂奔。
　　她身后，许峤的手停在半空中，许久不放下。
　　他本想给她一点力量和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