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连环》南青之

47、第四十七章

　　韩绍定大学四年一直是沈志中的上铺，他是山东人，每次放假回校，都给沈志中带各种各样的大枣吃。
　　刚进学校时，沈志中对他没什么好感。
　　他这人有个坏习惯，每天晚上他爬上床睡觉时，都要在沈志中的被子上踩一下脚。
　　沈志中对他这个动作的理解是：韩绍定把他的被子当作了揩脚布。尽管他的脚并不脏，沈志中还是有些厌恶。这厌恶一直保持到大一下学期。
　　那天晚上沈志中在外面逛到十二点多才回校，大门关了，沈志中不得不爬墙进去。
　　爬了一半的时候听见有人大喊抓贼，沈志中心一慌就掉下来了，那人大笑着把他接住。
　　这个人就是韩绍定。
　　从那天晚上开始，沈志中知道了自己和他有很多共同的地方，还知道了他踩被子的原因是他一直在暗示：“睡在你上铺的是兄弟我，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从此沈志中和他形影不离。
　　大学毕业后，韩绍定留在了上海，在浦东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
　　沈志中找到他的时候，他不无骄傲地告诉沈志中，这个夏天，他给一家饮料公司策划了一个促销活动，出奇的成功。广告公司为此专门给他发了一大笔奖金，还提他当了副主管。
　　韩绍定得意洋洋问沈志中：“你猜奖金的数目是多少？”
　　沈志中说：“总不至于是几万吧？”
　　韩绍定就笑，说：“八千！够我们两个人花了吧？”
　　沈志中说：“够了。”
　　韩绍定说：“你也出来吧，以你的才气，肯定十倍于我。”
　　沈志中以一笑作答。沈志中当然不能告诉韩绍定，他在家乡的小县城，给一个女孩子策划了一个服装店，开业后第一天的盈利就是一千多，那女孩子说，所有的都是他的，包括她自己。
　　沈志中如果把这些跟韩绍定说了，韩绍定准笑：“沈志中，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吹牛啦！”
　　韩绍定白天上班，沈志中就一个人呆在韩绍定和人合租的一个紧巴巴的小套房里，给他洗衣做饭。为了表示对沈志中的信任，韩绍定房间里所有的抽屉都不上锁。
　　沈志中就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看韩绍定的秘密。
　　在一个抽屉里，沈志中发现了一本五千元的存折。在另一个抽屉里，沈志中找到了韩绍定的一本日记，沈志中兴致勃勃地翻了一遍，发现韩绍定的心态很正常，没有诅咒别人，也没有诅咒社会，更没有诅咒自己，而是健健康康地活在据说生活节奏很快竞争很激烈的大上海，有理想有目标。
　　在床底下一个旧的衬衫盒子里，沈志中意外地发现了几盒避孕套。
　　沈志中想韩绍定是比他先走一步了，在大学里，他们两个保守得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摸过，现在，韩绍定已经开始用避孕套了，而他连避孕套的样子才第一次看到。
　　沈志中想也许这就是大上海和武义生活的区别吧。
　　沈志中也一个人出去玩。
　　坐着公交车，漫无目地地在浦东浦西瞎转。
　　上海变化真快呵，和它分离不过才几个月，很多地方已经耸起了新的高楼。
　　沈志中想，再过几年，他再踏上这个城市，人们一定都当他是个陌生的旅客，谁也不会想到他曾在这里读过四年大学，听了四年的上海话，吹了四年黄浦江的海风。这样一想，沈志中突然对这个城市生出了几分依恋。
　　到上海后第三天，沈志中见到了那个对他似是而非的女孩。
　　她是学计算机的，毕业后在徐家汇靠近交大的一个写字楼里上班。找到她并没有费多大的周折，沈志中找到了她班里一个留校的同学，很快知道了她所在公司的地址。
　　她所在的公司很大，在写字楼15层，沈志中对总台说：“我找史学敏，我是她同学。”
　　总台打电话进去，很快史学敏出来了。
　　看到微笑着站在门口的沈志中时，她一下子愣住了，但她马上反应过来，把沈志中带进去。
　　她把手里的活小心地求办公室里的同事帮她做了，又正儿八经地写了一张请假条，请办公室主任签了。沈志中站在隔着玻璃的走廊里，看着她不慌不忙地做着这些，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做人做事风格一点没变。
　　将近半个小时后，史学敏忙完了，过来和沈志中一起下楼，问他：“你来干什么？”
　　沈志中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笑。
　　史学敏穿了一条白底碎花的无袖长裙，头上挽着一个发髻，很动人。
　　沈志中说：“你今天真漂亮！”
　　史学敏马上站住，盯着沈志中：“你肯定有新的女人了！我和你在一起的一年里，你什么时候说过我漂亮？”
　　沈志中说：“还是你了解我。”
　　史学敏就笑，说：“你现在知道我了解你了吗？”
　　下电梯的时候，电梯里有好几个人。史学敏执意把沈志中的手拉过去，搂住她腰。
　　沈志中闻着她发上淡淡的清香，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怀里的她，原本可以是他亲爱的伴侣，可是无意间他们就错过了，究竟是她错过了他还是他错过了她？
　　那天天气很好，史学敏叫了一辆出租车，陪他到五角场的母校国际商学院逛了一圈。
　　晚上，史学敏带他到她一个人住的宿舍里，坚决不让沈志中走。
　　沈志中坚定地拒绝了。
　　史学敏就很生气，说：“我不要你负什么责任！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一晚。”
　　沈志中说：“我不是怕负什么责任，只是走过的路，我们何必又要回头呢？”
　　史学敏就更生气，质问他：“那你来干什么？”
　　沈志中说：“我只是来看看你，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史学敏就哭了：“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你真是没有爱过我。”
　　沈志中告诉她，他爱过她，可是他们错过了，这不是他的错。
　　分手的时候，史学敏问他：“你是不是以后真的不来看我了？”
　　沈志中说：“你很快会有新的男朋友，我再来搅和，那算什么？”
　　史学敏说：“那你亲我一下总可以吧？就当是你欠我的。”
　　沈志中没有拒绝，在史学敏脸上轻轻印了一下。史学敏紧闭着眼，抱着他久久不放。
　　沈志中看到，有两行晶亮的泪珠从她眼里无声溢出。
　　沈志中就想，我是不是很对不住她？
　　沈志中和韩绍定在一起讨论理想和爱情时，韩绍定说三年后，他要成立自己的广告公司，十年后，他的广告公司要成为上海最有名的广告公司。
　　沈志中说：“我祝你成功！”
　　韩绍定说：“你不祝我，我肯定也会成功的！”然后他问沈志中的理想。
　　沈志中说：“我没有理想，我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不苛求结果，只要心有所依。”
　　韩绍定就笑，说：“你迟早会被社会淘汰！”
　　然后谈到爱情。韩绍定说，他以前孜孜地梦想过爱情，但是自从他和几个女人好过以后，觉得每个女人都差不多，都很自私，爱慕虚荣，蛮不讲理，或者根本就没有爱情这回事，就象宗教，都知道是一种虚幻，很多人还是信仰它。
　　韩绍定说，他不准备结婚了，只要有钱，女人多的是。
　　然后他问沈志中怎么看。
　　沈志中说：“我现在有一个女孩子很喜欢我，而我也喜欢她，我想这就是爱情。”
　　韩绍定又笑，说：“我现在和你的共同点是越来越少了！”
　　沈志中说：“那是，你接受了现代文明，而我还没有。”
　　离开上海的时候，只有韩绍定一个人来送沈志中。沈志中没有通知史学敏。走过那根三个月前她伏着哭过的大柱子时，仿佛又看见了穿着白底碎花长裙的她，沈志中现在知道她为什么哭了。
　　韩绍定说：“放弃她，你会后悔的。”
　　沈志中说：“我和她在一起一年，她从没有说过一句她喜欢我，你说我后悔什么？错过已经错过，根本无法后悔。我只知道应该好好珍惜现在。”
　　上火车的时候，韩绍定再一次警告沈志中：“沈志中，你要想清楚，你一定要来上海！”
　　沈志中说：“我想清楚了，我不会来上海！”
　　离开上海前，沈志中到邮局给巧云拍了一封礼仪电报，只有五个字：“巧云我爱你”。
　　是不是因为亲了史学敏感到内疚而给巧云做的一种补偿？
　　沈志中想应该不是，那是发自他内心的对巧云的爱。
　　邮局服务员说：“够了？”
　　沈志中说：“够了。”
　　服务员就暧昧地笑，说：“放心，她下午就收到了！”
　　沈志中说：“谢谢侬！”
　　服务员说：“不客气！”
　　沈志中知道漂亮的服务员肯定也在恋爱之中，因为她的笑让他看到了满脸的幸福。
　　沈志中说：“小姐姐，能借你的员工证看看吗？”
　　服务员说：“做啥西？”
　　沈志中说：“我想评你当服务明星。”
　　服务员噗哧笑了，连声说：“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