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连环》南青之

15、第十五章

　　政协高复班所在的大楼原是一处政府的办公楼。
　　大门进去，有一个由大楼围合而成的小院子。大楼并不高，只有四层，因为年代比较久远，设计也不合理，大楼的采光很差，楼道里大白天的也看不清。
　　因为文科班只有一个班，但又人数众多，所以就占据了了大楼里最大的一个房间，就在底楼的边角上。
　　这个大房间和普通的教室有所不同。普通教室是长方形的，黑板永远在长方形的窄面，而这个房间虽然也是长方形的，但黑板却在长方形的长面。换言之，这是一个超宽超扁的大教室。
　　造成这种格局的原因很简单，窄面的一边是门，进口，另一边是一排窗户，出风口，所以无法按照教室的要求去改动。这也难免的，人家原先本来就不是教室，怎么会长得跟教室一样呢。
　　据知情人士透露，这间房子原先是办公楼里的餐厅，是整幢楼里最大的一个房间。
　　由餐厅改造成的教室有利有弊。
　　最大的好处是边上的两排位置不在讲台的视线范围内。你无论做什么，只要不发出声，讲台上的老师都看不到你，你可以当自己是隐形人。
　　这和高中时动辄就会被讲台上老师犀利的目光射杀相比，简直是天上人间了。
　　所以这两排位置在开学后不久就会被很多学生一抢而光。
　　最大的坏处是据说在晚上夜深人静时，能闻到教室里一股油腥味。因为许国云他们晚上基本不来，更别说夜深人静了，所以这种油腥味从没感受过。
　　后来，又据说，夜深人静时，教室里隐隐约约有鬼叫的声音，说什么以前这里的厨师用菜刀劈死过一个人。这更纯粹是无稽之谈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怎么会有鬼叫的声音呢。
　　所有的高复班都一样，可以根据学生的资历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应届生，一种是历届生。应届生就是当年没考上大学的，历届生就是很多年都没考上大学的。
　　所有的高复班估计也都一样，历届生看不起应届生，应届生更看不起历届生。
　　历届生认为应届生傻头傻脑的学生样，什么也不懂，太嫩。
　　而应届生认为历届生考了这么多年大学都没考上，简直是猪脑子，太笨。
　　应届生们称历届生里的男生为老男生，女生为老女生，说起某某时会说，他是个什么什么年代的老男生或老女生，好像隔了多少朝代似的。
　　所以，高复班里，历届生和应届生都是泾渭分明的，大家保持着各自的圈子，基本上不相往来。
　　只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泡妞。
　　那些老女生，该泡的都泡走了，泡不走的，要么是很难泡的，要么是大家都不要泡的，都是一些残枝败叶，老男生们早就腻了。但是马总要吃草，男生总要泡妞，应届生里的漂亮女生免不了就成了老男生们追逐的对象。
　　老男生里有个叫“野狼”的，已经没人记得他有多老了，有人说他考了五次，有人说他考了六次，有人说他考了八次，谁也说不清。
　　因为年代太久了，也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周围的人都叫他“野狼”，因为他一天到晚就知道骑着个野狼摩托车来来回回的，进进出出教室不下几十次。
　　上课时，听到外面“轰轰轰”摩托车惊天响，就知道野狼来了。
　　野狼敢在上课时抽烟，不爽时敢大叫一声“操！奶奶的！”，然后面无表情大义凛然地走出教室。
　　一会儿，外面就响起惊天的“轰轰轰”摩托车的轰鸣声，大家都知道野狼要走了。
　　野狼人高马大的，是挺帅的一个人，朱文培说他比杨水富帅多了，很有沧桑感，很有男人味，一看就是那种经历过风霜的男子汉。
　　野狼不但长得帅，还挺会唱歌。1992年流行《潇洒走一回》，野狼就一天到晚地哼着：“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真的很潇洒。
　　野狼还有一个象烟盒一样方方的黑黑的小盒子。上课时会嘀嘀嘀地想起来，野狼就拿出黑盒子看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妈的，谁又在呼我？”然后很不情愿地气冲冲地站起来，到教室外面武义教育局门口的那个食品店的公用电话上打电话。
　　后来，很多人才知道那个东西叫寻呼机，有人找你了它就会BBBB响起来，而且把对方的电话号码显示在上面。
　　在1992年的武义，这是多先进多让人羡慕的东西呵。
　　班里有这个东西的，只有野狼一个。
　　难怪那么多老男生都屁颠屁颠地跟在野狼后面，也难怪野狼那么牛了。
　　本来，所有的这些，都跟许国云他们扯不上关系，因为许国云他们是应届生，野狼是历届生，而且是历届生里的老老老男生。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最老的最帅的老男生竟然看中了许国云他们视若宝贝的92政协文科班四大美女之一的严惠玲。
　　这里补充说明一下，在朱文培许国云杨水富的努力下，经过严惠玲和刘鸽的审定，严惠玲、刘鸽、阿莲还有一个刘鸽的同学被评为92政协文科班四大美女。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来，女生是多么的爱臭美。
　　那天下课时，没有一点征兆的，野狼纠着几个狗腿子，死皮赖脸地缠到惠玲这边来，还当众笑兮兮地去摸惠玲的手臂。
　　那天惠玲穿了条白色的嘟嘟裤，上身是新买的大红的T恤，用朱文培的话说，美得象仙女，有点挑逗的意味，特别招人爱。
　　因为教室里有点热，惠玲把袖子捋上去，落出了白白的一截手臂。野狼的爪子刚好落在了露出来的那一截上。
　　惠玲马上急了，忽地站起来，喝问道：“干什么？”
　　野狼的脸皮是厚，还是嘻皮笑脸地：“摸一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惠玲喝他：“走开！”
　　野狼还在□□：“哟，别这么凶嘛，都是自己人。”
　　惠玲说：“谁跟你自己人？！”
　　野狼说：“哟，挺有性格的嘛！我喜欢。”说着，野狼又把爪子伸了过来。
　　惠玲“拍”地一下把它打掉。
　　瞧着阵势不对，许国云蹭地站了起来。
　　杨水富和朱文培也站了起来，恶狠狠地守着。
　　野狼一看，哈哈笑了：“哟，原来有几只瘦猴在撑腰，难怪。”
　　看见许国云他们摩拳擦掌的样子，野狼满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一堆牛屎上。”然后不怀好意地瞄了许国云一眼，大摇大摆走了。

　　野狼说和惠玲是“自己人”，这话是有些道理的。许国云估计他说的“自己人”是指他和惠玲都是城里人的意思。
　　在武义三中时，许国云他们就老是和一帮城里的学生闹别扭，那帮学生读书不咋的，但很自以为是，也瞧不起许国云他们一帮农村来的学生，动不动就是“你们乡下”。
　　有一次许国云和其中的一个城里学生吵架，许国云骂他：“妈的，回去问问你爸爸去，你们家是不是从农村来的，你爸擦干脚上的泥巴才多长时间？！”
　　那家伙傻的，真回家去问他老爸了。第二天回来告诉许国云，他们家从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已经不是农民了，气得许国云说不出话来。
　　幸好，朱文培知道那家伙的底，追问他：“那你妈呢，你妈是不是早三代就不是农民了？”那家伙就说不出话来，因为别说早三代了，她妈自己就是农村来的。
　　话虽这么说，城里的学生和农村里的学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由于环境不一样，城里的学生见识明显比农村的学生强，有些农村的学生看起来土头土脑的，不象城里的学生那样自信，做事情也有些畏手畏脚，胆小怕事，有些学生还很自卑，甚至自闭。真和许国云他们这样，敢和城里的学生叫板的，也不多。
　　当然，也有很多城里的学生，聪明，能干，爱交朋友，和农村来的同学也很谈得来。
　　在许国云他们的寝室里，挂着一副对联：“让三分心平气和，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是许国云毕业离开三中时，当时的班主任王老师送的，目的是警醒许国云，当然还包括杨水富和朱文培。
　　他们三个人高中时在学校里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到处惹事，根本没好好读书。临毕业时，王老师找他们聊天，说他们三个都是挺聪明的学生，只要静下心来，用功读书，肯定能考上大学，做出一番事业。
　　能不能做一番事业倒是其次，关键是能不能考上大学，这是农村出来的学生最大的命运转折点。王老师自己就是农村出来的，知道其中的深浅。
　　他以自己的经历为例，告诫许国云，进退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如果读一两年高复班能考上大学，整个光辉灿烂的人生就在眼前，如果不能考上大学，还是灰溜溜地回农村，那么不但自己被人看不起，还意味着自己的父母以后自己的孩子，都将过着清苦的日子。更主要的，意味着他们这十年寒窗的书也白读了。
　　王老师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成功胜败在此一举，要铆足劲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王老师又说，高复班里是很复杂的，你们一定要有心理准备，要能忍，能让，能吃亏，要不沾事，不惹事，不生事。
　　临走，王老师就送了他们这幅对联，这是王老师自己写的。
　　王老师写的一手好字，是武义三中有名的书法家。
　　对王老师，许国云他们还是比较尊敬的，所以就把他的字恭恭敬敬挂在房间里。
　　平时也不觉得这两句话怎么样，和野狼冲突后，回到寝室里再看到它，感觉就不一样了。
　　朱文培说：“王老师还是蛮有先见之明的，好象预料到我们会碰到野狼一样。让三分心平气和，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不是明摆着要我们当孙子吗？”
　　许国云说：“反正我是不会去惹他。你要想和他斗，你就把家里的这把菜刀带在身上，碰到他就砍他几刀，然后赶紧跑路。”
　　杨水富说：“跑路我在行，我可以教你怎样在草丛里潜伏，怎么在水里憋气，怎么爬树，肚子饿了该吃哪些草。”说完哈哈笑。
　　朱文培大怒，气呼呼地说：“妈的，我出什么头呵，严惠玲又不是我家的。谁真心喜欢她谁给她出头，我才不管呢！”
　　其实许国云喜欢惠玲，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许国云不轻易喜欢女生。高中时，班里有个还算漂亮的女生喜欢许国云，倒追了许国云好长时间，许国云就是不动心。如果换作朱文培，早在人家的石榴裙下死了几十次了。
　　朱文培的座右铭是“人不风流枉少年”，从初二开始，他就不停地更换着女朋友。
　　杨水富说他太花心了，从小伤了身子，所以长得这么瘦。
　　朱文培反唇相讥：“伤身子也要有点水平，象某些人长得那么帅，有什么用，就是没人来伤你！”
　　这倒是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朱文培追女生就特别容易，三下两下就搞定了。杨水富追女孩子就难弄得很，都是不成功的。
　　杨水富说，他看到女孩子就胆怯，不知道说什么。他的胆子都用到偷东西上了。
　　可是许国云也胆子小，从不敢向惠玲表白。
　　有一次，朱文培半开玩笑地对惠玲说：“惠玲，我们许国云很喜欢你呢，你做他的女朋友吧。”
　　惠玲就睁着一双大眼睛，笑吟吟地问许国云：“许国云，真的吗？真的吗？”
　　许国云恶狠狠地盯了朱文培一眼：“他神经！”
　　惠玲就咯咯笑了：“我也好喜欢你们呢，我做你们三个人共同的女朋友吧。”
　　朱文培心想，得，说了白说，许国云这个孬种。
　　晚上，严惠玲和刘鸽带周云其到许国云他们家串门。严惠玲和刘鸽已经来了好多次了，还在这里一起打牌。周云其是第一次来，许国云他们大感意外，因为这个大才子并不怎么喜欢和他们交往，有时候显得比城里的学生还傲气。
　　周云其说：“我听说了你们的英勇事迹，你们的英勇事迹让我深受鼓舞。你们三中的学生是好样的！”
　　因为周云其喜欢自学，老是不来上课，所以事发时他不在教室。
　　但他的话听起来象一个领导在讲话，刘鸽听了忍不住笑，说：“周云其，你别表扬他们了，你还是表扬一下严惠玲吧，她才是真英勇。我都不想告诉你，当时，朱文培的腿都在发抖，他们算什么英勇！”说得几个人大笑。
　　朱文培说：“刘鸽，你跟我有仇呵，还是喜欢我，故意一天到晚和我作对？”
　　惠玲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刘鸽喜欢你！”
　　周云其在房间里踱着步，四处看，夸奖他们：“不错，这房间不错！”又看到了王老师的那幅对联，轻声读了一遍后，说：“不错，你们三个还有这种修养，小看你们了。”
　　房间里只有两张凳子，周云其就盘腿坐到地铺上，让惠玲和刘鸽坐凳子。
　　周云其说：“尽管你们都很英勇，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以后将要发生什么事，我们面临的首要任务是复习，考大学。我想好了，我不想我们几个人到时候就我一个人考上大学。这样，我们六个人组成一个学习小组，优势互补，互相促进，以这个房间为主要的学习阵地，我们一起努力，共同考大学！”
　　惠玲和刘鸽异口同声附和：“同意！”
　　朱文培和杨水富看着许国云。
　　周云其这个人太牛逼了，明摆着想收编他们，当他们的老大，可是许国云说：“周云其说的是对的，我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