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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派出所的两扇大门开了一扇,大伙儿蜂拥着挤进去,大叫:“朱华!朱华!”
      郁正兴一眼看见墙边的铁笼里关着几个人,走到跟前一看,却是那几个光头,光头们脸冻得发白,嘴唇哆哆嗦嗦的,快死了一样。但看到郁正兴他们,又活了过来,眼里露出了狼一样的凶光,挣扎着挤出几个嘘嘘的口哨。
      郁正兴问他们:“朱华呢?”
      光头们恶声说:“死了。”
      这时,大门后的房子里走出一个警察,可能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帽子都没戴,他吼着:“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大伙儿都不搭理他,还在那“朱华朱华”的喊。郁正兴听到楼梯角的贮藏室里有朱华轻微的回音,就过去敲门:“朱华!朱华!”朱华在里面有气无力地应着:“在这,在这,有衣服没,冻死了。”
      郁正兴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攀上门框,想从上面的气窗塞进去。但气窗上按了钢条,缝隙太小,外套根本塞不进。郁正兴就叫那警察:“把门开了,让我们把衣服递进去,人都冻死了。”
      那警察阴阳怪气地说:“哪冻死了?不还在里面说话吗?”
      郁正兴问他:“你开不开?”
      警察说:“开、开、开玩笑!叫你们老师来!”
      郁正兴咬咬牙,用力在那门上踢了一脚,喝道:“朱华,靠边!”
      警察火了,回头对着房里喊了一声:“有人闹事!”
      郁正兴从开着的门里看到里面有个警察手忙脚乱在拨电话。
      他也不多想,后退两步,提起脚,对着那门,狠命地踢过去。“哐”一下,门没开。
      那警察已扑了过来,对着郁正兴就是一拳。但没等他挥出第二拳,谢国荣已扑上去将他紧紧抱住,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将他摁在地上,还把他身上的警棍也缴了下来。
      郁正兴对着那门又是一脚,门还是没开。
      谢国荣从三米处冲上来,“呀”地使劲一脚,门“叭”地一下开了。
      这时,郁正兴听到震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向派出所疾驰而来。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已听到一阵厉喝:“都别动!都别动!”
      朱华推开那扇踢破的木门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时,看到的是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和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到派出所闹事的是八个人,加上朱华,一共是九个人。七个男生,两个女生。两个女生,一个是李淑敏,一个是李淑敏的好姐妹。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时,两个女生都吓哭了。
      人是校长带回去的。校长和派出所所长关起门来谈了很长时间。
      县里的调查组在第二天上午来到学校。
      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被单独问话。调查组还询问了学校里的很多人。刘鸽也被询问了。
      问刘鸽的那个人很和气,他问刘鸽知不知道学生闹派出所的事,有什么情况要反映,对学校和领导有什么意见。刘鸽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刘鸽知道王鹏出事后,哭了很久。
      一周后,调查组给出了三个处理意见:一、加强学生的法制教育;二、建议学校把外面的大操场用围墙围起来;三、给相关参与人员予以处罚。
      参与此事的九个人都受到了处分:朱华、郁正兴留校察看,谢国荣记大过,其它六人严重警告。本来缴警棍的那个人也是留校察看的,但谁也说不清是谁缴的警棍,警察们冲进来时,警棍正躺在地上。
      但郁正兴选择了退学。
      郁正兴离开学校的那一天,阳光灿烂,天气出奇地好。
      郁正兴说,他退学后想做两件事:第一,去理一个光头,以后天天在武义八中的大操场上打球;第二,找到宋爷,去拿回那个篮球。
      但郁正兴终究没有去理光头,也没有去找宋爷,他在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后,一个人跑到了云南,再没回来。很多人都说他参与贩毒,被中国边防军击毙在中越边境。
      校长被调离了八中,陈也也不再担任班主任,那个白脸数学老师当了班主任。
      一个月后,大操场上的围墙就开始动工了。
      宋爷的离去原因也渐渐水落石出。在(4)班升到高二后,学校安排宋爷再教高一。宋爷不肯,希望把(4)班带到毕业,学校不同意。于是宋爷打报告提出要调走,学校没有挽留。
      宋爷的一份调职报告无意中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1991年。美国轰炸了伊拉克,海湾战争爆发并迅速以伊拉克的失败而结束。曾经超级强大的大国苏联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世界风云变幻,小城武义却永远安静宁和。
      在让人难耐的宁静中,王鹏迎来了高二的暑假。
      那天下午,阳光铺天盖地,天气异常闷热。王鹏原本准备到街口的冷饮摊上喝冰绿豆汤,在坑坑洼洼的人行道上,王鹏看到了那个小书摊。
      小书摊零乱地摆在人行道一棵法国梧桐的树荫下,底下垫着皱巴巴的塑料布。
      老板是个落魄的混混,他斜倚在肮脏的梧桐树上,手里摇着一个破旧的太阳帽,衬衫的袖子胡乱地捋到臂上。
      王鹏随意地扫了他一眼,他就殷勤地招呼王鹏:“兄弟,买书吗?三块钱一本,随你挑。”
      王鹏瞧着地上和书商一样落魄的一摊烂书,笑笑。
      不经意中,王鹏差点踩上了脚边的一本破书。
      那本书摆在塑料布的边缘,离它一厘米的地方就是满地的阳光。
      那本书的封面上有一小块的黄色,黄色中有粗黑的“云南”两个字。
      王鹏问老板:“你到过云南吗?”
      老板笑了:“云南?我上辈子去过!这辈子只到过湖南。”
      王鹏蹲下来,把那本破书抓在手里,那本书叫《云南旅游之最》。
      老板问王鹏:“你想去云南吗?去旅游?”
      王鹏把预备喝冷饮的三块钱递给他:“我不想去云南,云南有什么好!”
      在郁正兴离开八中后的1991年春节,在武义电影院门口,爆发了武义城里近几年来最大的□□械斗。
      有三个人因为这场械斗死去。
      一个是朱华。被砍了七刀后被迫跳进电影院旁的熟溪中,他的尸体两天后在熟溪下游离电影院二十多公里的地方被找到,原本短小精悍的他因为吸水浮肿成了圆圆的肉球。
      一个是光头。被谢国荣一刀刺中心脏,当场毙命。
      一个是谢国荣。因为重伤,在武义第一人民医院昏迷了三天后,不治身亡。
      械斗发生时,王鹏正在二哥家拜年,正和五岁的小侄子在玩一种叫作“震天响”的甩炮。小家伙总是顽皮地将甩炮掷在王鹏的跟前,在“砰”地爆炸声中咯咯大笑。在小侄子欢快的笑声中,在甩炮“砰”“砰”地热烈爆炸中,王鹏怎么也想不到,他曾经最亲密的伙伴正在走完人生的最后旅程。
      从二哥家回来后,王鹏到电影院门口的械斗现场去看了。
      那里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打台球,玩电子游戏,吃大排档,看电影,依旧人来人往,并没有因为几天前在这里死过人而受到任何的影响。地上找不到一丁点的血迹,也没有人谈论几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人们都是各玩各的,忙得很。
      王鹏在宁静的熟溪边默立了很久,溪边的法国梧桐和香樟树在静夜中沙沙作响。
      那本《云南旅游之最》上有一幅地图,是一幅云南省的主要游览景点分布图。
      麻栗坡、马关、河口、屏边、金平……,在弯弯曲曲的中越边境线旁边,有一个个王鹏不熟悉的地方,它们以小圆点的方式在地图上呈现。
      在这些苗族、瑶族、傣族混居的茂密丛林中,王鹏不知道郁正兴的足迹曾踏过哪片土地,不知道他是在靠近哪个小圆点的地方仓皇倒下。
      王鹏仿佛看到他矫健的身躯飞快地跃过一个个的灌木丛,一如他在球场上的潇洒。
      王鹏想起宋老师说的,十八岁是一道坎,他会带他们平安度过。
      可是,当十八岁真正来到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这幅1比400万的地图上,王鹏随便按下一个手指印,就是1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也许郁正兴就惊惶地倒在他的手指印下。
      从郁正兴倒下的地方向东掠过2500公里,在一个叫做武义的浙西小城,王鹏正坐在郁正兴无数次坐过的床上,在灯下翻看花三块钱特意为他买的一本关于云南的旧书。
      王鹏想象着子弹呼啸而来,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穿透宽大的叶子和斑驳的阳光,悄无声息地钻进郁正兴的身躯。王鹏感到钻心的疼痛,泪水流满了双脸。他无声地哭了。
      王鹏的面前,是一个普通的铝合金玻璃窗,米黄的窗帘在朦胧的夜色中随风飘摇。
      窗帘的外面,隔一条窄窄的马路,是一个废弃的部队篮球场。
      王鹏仿佛听到郁正兴在篮球场上拍着球,对着他的窗户大喊:“王鹏——,快下来——”在郁正兴的喊叫声中,王鹏和他一起长大,一起考入武义八中,一起迎接青春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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