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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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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天很蓝,水很清,青春的天空澄净透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橙香味。
那时候,街上没有几辆汽车,成群结队的自行车呼啦啦地来,呼啦啦地去,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
那时候,武义八中还没有搬迁,它位于据说是解放前县学的旧址上。北靠壶山街,南临城脚路。北门进口耸着一栋全新的四层大楼,紧挨南门立着一栋半新的五层大楼,两幢大楼中间夹挤着一栋老式的三层小楼。整个学校拥挤得连转个圈的余地都没有。
在这么叽里旮旯的空间里,学校又硬生生地在中间小楼的东边扒拉出了一个仅有两个篮球场大小的小操场。小操场的围墙紧挨着边上的农居,那些斑驳的黑瓦灰墙密不透风,它们一脸肃穆地站着挤着,仿佛随时要冲进围墙里来。
因为小操场实在太小,每次上体育课,都只够男生用。女生们只能在学校里找一条宽点的马路——其实也找不到宽点的马路——象做贼似地躲躲闪闪地上体育课。
南大楼西边男厕所的窗子外面,有一条学校里最宽的马路——其实是一小块闲置的水泥空地,女生们就老是鬼鬼祟祟地在这里翻垫子、传排球、做体操。
高中那会儿,男生对女生的身体特别好奇,老借上厕所的机会躲在窗户后面偷看女生上体育课。女生们也知道男厕所里有男生躲着偷看,做动作时故意夸张的搔首弄姿,一双眼睛猫似地老往男厕所里乱窜,或者故意发出一些扭扭怩怩的娇笑,在笑里轻轻语,以吸引男生。
女生们心眼可够坏的。
还有一些心眼更坏的女生,借着身体发育上的优势,老在做健美操时朝着男厕所一蹦一跳特别起劲,在男厕所偷看的男生血脉喷张,都没心思读书了。
1990年春夏之交的一次体育课,有个女生在翻垫子时,不知怎么搞的,被自己的棉毛衫套住了头,挣扎中把文胸都崩断了,露出了不该露出的部位。那是一个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历史事件,它象春天里的小草一夜之间长满了男生们纷乱的天空。
男生们盛传这一幕恰巧被高一(4)班的朱华看到了,但朱华至死都没有承认。倒是这件事后,学校里在上课时请假上厕所的男生奇多。八中不得不出了一个硬规定:上课时间,禁止男生上厕所。如果一定要上,只能去离南大楼四百多米的小操场边上的厕所。
当然,那里看不到女生上体育课。
说起朱华,老八中的很多人还有点印象。那家伙短小精悍,却孔武有力,简直就是压缩版的李小龙。他是八中篮球场上的一员猛将,一上场就象喝了兴奋剂似地横冲直撞,跑起来象风那样快,自称“旋风火箭炮”。
1990年武义的春天特别热。宋爷就在这个闷热的春天里组织全班学生外出春游。
都说阳春三月,春暖花开,花自然是开了,但人也开了——女生们都穿了低领轻薄的衣服,李淑敏还夸张地穿了条白底碎花长裙,惹得男生们都兴奋地狂躁不已。
但女生们都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狡辩说,呆会儿爬山,肯定热得不得了,难道要我们当众脱衣服?言外之意她们没有任何勾引男生的意思,纯粹是男生们自作多情。
宋爷一脸地愠怒,恨不得给每个人都狠狠地一巴掌。
宋爷是(4)班的班主任,姓宋,单名一个业字。班里所有的人暗地里都叫他“宋爷”。宋爷戴着一副很大的宽边眼镜,是黑框的那种,脸也是黝黑的,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字:阴。
宋爷很少笑,从不大声笑。
宋爷笑的时候,最多是轻轻的咧一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也是阴阴的。
宋爷兼班里的数学老师,很会骂人,不是那种语重心长指桑骂槐式的软骂,而是那种让你恨不得一头撞死的硬骂。他会拍着桌子在讲台上点某某的名,大吼“你这个混蛋!”,激动时也会叫“你去死算了!”
有些老师也骂学生,但是骂完了会给学生道歉,很给学生面子。
宋爷从不。
宋爷还会打人,有一次他讲应用题题型,讲完了问“懂了没有”,没人说不懂。宋爷就列个相同的题型在黑板上,叫朱华上去演算。
朱华算了半天,还是算错了,宋爷拿着数学书狠狠扇了朱华一个巴掌,把朱华扇得后退了三步。
宋爷吼道:“笨蛋!不是懂了吗!上课死去啦!”吓得朱华恨不得立马撞墙而死。
春游的场地是一座镘头一样的小山,光秃秃的,没长几棵树。但在到达那座山之前必须过一条河,河宽六十米,没有桥,只有一个渡口,有一艘船。
渡口最新的淹死人记录是在五天前,死了两个人。
开船时,宋爷一个人落寞地走到船头,摆出一副迎风而立的儒将模样。
朱华看见李淑敏她们紧张兮兮地挤在船尾,就小心地走到她们身边,安慰她说:“别怕,这么大的船载这么几个人,翻不了。”
李淑敏说:“我不会游泳,翻船就死定了。”
朱华说:“有我,怕什么?我是在水里游着长大的。翻船我第一个救你!”
李淑敏就放心了,迎着一江春水露出了怡人的笑。
转眼间船就到了河中心,清晨的阳光静静地照着河面,波光粼粼,流水潺潺,李淑敏的白裙在江风中簌簌飘扬。朱华的心一下子痒得出奇,很想去抱抱她。
春江春水春风,春晨春心春景,船上的人好象一下子感觉到了美景就在眼前,突然间都喝醉了酒似地大呼小叫起来,船有点摇晃。
宋爷回过头厉声大喝:“都站好!动什么!”
朱华懒得理他,转过身对李淑敏说:“李淑敏,我吟几句诗给你听听。”
李淑敏大笑:“你还会吟诗?”
朱华心说吟什么诗,淫诗差不多,想着随口念道:“一江春水向东流,流到西来流到东,流到你家大门口……”
李淑敏大笑着骂了声“狗屁”,正想酸他几句时,船突然用力晃了一下,李淑敏一个趔趄,站不稳,后退了一步,离船沿只剩了几公分。
朱华眼疾手快,飞身抢上一步,伸手想拉住她。李淑敏本能地来抓朱华的双臂,慌乱中却又转了一个身。千钧一发之际,朱华没料到李淑敏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轻盈转身,双手顿时抓空,觉得李淑敏的裙子象一把大扫把扫了他一下。
朱华脑中轰地一下,心想“完了”,“扑咚”一声,整个人已一头栽进河里。河水冷得出奇,朱华双脚往水下一蹬,蹬不到底,双臂本能地用力一划,“蹭”地一下窜出水面。
船上早已乱了。
李淑敏撕心裂肺地在那叫。宋爷紧张地喝令所有人都蹲下,谁也不许下水救人,又大声斥骂着,叫朱华自己游过河去。
好在水流不急,离对岸又只有几十米,朱华咬了牙,笨拙地在水中打着拍子,摇摇晃晃地挣扎到河岸。
很快,船也到了。
朱华的哥们郁正兴、谢国荣、王鹏等几个人早看清了他,飞跑着过去,手忙脚乱地将他扒拉上来。
宋爷气得不得了,但还是抖抖索索地脱下自己洗得发白的夹克,甩给他,又掏了打火机给他,叫郁正兴几个带他烤干衣服。
宋爷说:“你等着,回去就开除你!”
说完,自己带着一大帮欢天喜地兴奋异常的男生女生往山里走。
李淑敏还算有点良心,叫了个姐们,留下来陪朱华。
几个人找了个向阳的避风处,捡了残枝碎叶,一会儿就生起火来。朱华冻得簌簌发抖,却死活不肯脱下内裤,只把宋爷的夹克扎在腰间,作了“裙子”。郁正兴把自己的线衫脱了给他,自己穿了已经掉线的棉毛衫窝在火边。
尽管显得狼狈,但六个人却都很兴奋。
朱华哆嗦道:“宋爷这次真火了,开除我怎么办?”
郁正兴浑不在意地笑:“宋老师对一百个人说过开除了,他开除过谁?”
李淑敏一连声附和:“就是就是!再说你是为了救我才掉下水的,是见义勇为,那什么舍己为人,是学雷锋做好事,多少也算个英雄。放心,回去叫我妈给你写感谢信。我叫妈写满两大张红纸,贴在咱们学校大门口。宋爷不表扬你才怪呢!”
朱华呵呵笑了:“是呵,我多少也作了贡献。不说英雄救美吧,可也在你们两个女生面前露出了处男之身,为你们的生理卫生课作了模特,这是多大的牺牲呵,他会开除我?”
几个人都哄地笑,谢国荣就站起来,要去扯朱华的“裙子”:“朱好汉朱英雄,你要贡献就贡献到底,让李淑敏她们观摩一下。”
朱华瞧着李淑敏只是盯着他笑,一点不慌,倒是另一个女生早已飞红了脸,把头别到了一边,也是笑个不停。朱华就想:笑得这么开放,准不是好东西。但心里那种幸福的奇异感觉,却象面前的火堆一样,熊熊燃烧。
春游回来后,朱华很怕宋爷和他算总帐,不说开除吧,背个警告,多没面子。
但宋爷终究没有开除朱华,不但没开除,连提都没再提那事。
倒是美丽可爱的李淑敏真找了一小张白纸,写了一封感谢信,狠狠地贴在朱华桌上:
“感谢信!
朱华,感谢你在寒冷的早晨下河救我,尽管我还在船上。
号召所有同学向伟大的朱华同学学习!”
朱华细心地把它撕下来,做为定情之物精心保存在枕头底下,每晚睡觉前都要仔细品味一番,觉得自己不幸掉入河中是那么的幸运,冰冷的河水是那么的温暖。这应该就是老天特意的安排吧,朱华胡思乱想着,好几次就在梦里把李淑敏紧紧地搂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