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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得而复失 ...

  •   袖锦喜欢春节和中秋。
      并不是因为热闹,而是只有年节时,当她坐在流泉身边,木香心里再不高兴,也无法让流泉离开或者对袖锦冷脸。玉周氏无法强迫儿子进袖锦的院子,但在这种时候要求儿子带上袖锦,流泉是不会反驳的,也会予以袖锦该有的尊重。
      后院的日子即便不总是寂寞,也会有寂寞的时候,而那种寂寞连最亲近的家人也无法排解。只有当流泉在她身边时,袖锦才会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了。
      因此每一次她都会认认真真地打扮自己,只为盼着流泉能多看她几眼。
      袖锦不是没有听过别人笑话自己,不止一次,这一回又遇到了。——那是流泉的堂妹,玉珠,当着她的面跟玉瑢咬耳朵:“乌鸦扮孔雀,不伦不类。”偏偏声音放得不够低,故意给她听到。
      比起袖锦,玉珠更喜欢木香,两人原就是闺中好友,如今做了姑嫂自然感情也更深厚些。
      流泉就坐在旁边,袖锦听见了,他自然也听到了,只是像是没听到似的不作声。袖锦心里有点儿难过,她以为他肯进她的院子,哪怕只是短短几日,也应当是对她有所改观了。
      可在他家人面前,连句话也不替她说。
      为了这次中秋家宴,袖锦特意求母亲替她作人情,才打了一套聚珍斋的头面。这一套金丝嵌宝头面用了快一年才做好,见过的人无不露出惊艳的眼神,令袖锦小小地得意了一番。毕竟是聚珍斋所出,件件是珍品。但他们不轻易给人做首饰,有权有势不够,还得有门路。
      这门路她母亲有,但玉氏与钟离氏都没有。
      木香在她面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她一丝一毫也入不得眼,此刻眼神里也带着些微嫉妒。
      玉珠看见了,所以才故意说那句话,替木香出气。
      像她这样不起眼的女人,凭什么拥有钟离木香也没有的东西?更甚者,凭什么拥有她玉珠都没有的东西?
      玉珠说得再难听,袖锦也不会与她生气。玉珠一直跟她不对付,袖锦也试过对她好,可并没有用。对她再好,玉珠都不可能站在袖锦这边,否则木香要不高兴了。

      木香的不悦很明显。因了这一缘故,流泉也破了例,没同袖锦说话,也没给她好脸色。
      袖锦给玉周氏送上一对聚珍斋的镯子,玉周氏笑得开心,不停夸这对镯子,流泉破天荒地没附和母亲。平素若是见着母亲这样开心,流泉总要附和几句,好叫母亲更开心些。
      袖锦心里更难过了。
      她和流泉自幼也时常去对方家中参加宴席,那时的流泉还不是这样,他从小就知道袖锦长大了要嫁给自己,在母亲的耳提面命之下,对袖锦总比对别人要好几分。
      回回去袖锦家,他都会给袖锦多带一份礼物——有时是好几份,单看他得了些什么。袖锦喜欢稀罕有意思的东西,贵重与否都不要紧,流泉送的礼物总是最得她心意。

      袖锦不知道的是,玉珠从小就很不喜欢袖锦。流泉送袖锦的小玩意里,有很多是她也想要的,可流泉捂得严严实实的,从来不给她。偏那些东西又往往只有独一份,别处也找不到。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袖锦又喜欢带着那些东西来赴玉氏的宴席,一个劲儿地在她跟前晃悠,在玉珠眼里,简直像是专门来讨她嫌似的。

      小时候的流泉不像长大后那样冷冰冰,对袖锦很和善。袖锦比流泉小三岁,个子也长得慢,像个软软糯糯的团子。在长辈们的首肯下,流泉经常牵着袖锦在自家到处逛着玩。
      袖锦幼时爱吃糖,闹过牙疼,长辈们不许她再吃糖。流泉带着她玩时,看她盯着碟子里的糖犯馋,就悄悄地抓一颗藏在掌心,等两人独处时塞进她嘴里。
      流泉不知道她会牙疼,也不知道牙疼起来有多疼。可袖锦为了不出卖流泉,牙疼时自己躲起来偷偷哭,实在躲不住了,就嫁祸给二哥九方姜何。姜何从小就是个皮孩子,九方府上但凡听见有孩子在闹在叫,十次有九次半能揪出姜何,谁也不会想到他是无辜的。
      插个题外话,这十次里边剩下的半次属于忠勇侯府的叶皋。叶皋祖父本是寒门,因着救驾有功得了侯位;叶皋的父亲也很勤奋,得了先帝赏识,一路加官进爵;在旁人眼里,这样的家世到底浅了些,不比其他世家那般讲究礼数,才养出叶皋这样的小魔头来。
      大人们最怕叶皋和姜何碰头,两人四岁第一次碰面,就把九方氏老太爷心爱的鹦鹉摁在池塘里洗澡溺死了;七岁时险些烧了半边忠勇侯府,幸好发现得及时,只烧塌了叶皋他爹宠妾的院子。
      诸如此类的事多了,后来双方长辈就颇有默契地不带他俩去串门子了。

      到了袖锦十三岁、流泉十六岁那一年,袖锦就不大能见到流泉了,偶尔见面,流泉也是一副冷冰冰爱答不理的样子。袖锦不知发生了什么,阿嬷解释说年岁大了要避嫌,她便信了。
      如今想来,是那时流泉情窦初开,喜欢上木香了吧。
      再相见,便是成亲之日;数年不见,流泉的模样都变得陌生了。
      被冷待了好几年,袖锦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淡然处之了,原来不行。她甚至开始恨木香,如果没有木香,流泉就会一直对她好,他们也不会是如今的样子。
      袖锦觉得自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可她却不能起身离开这里,全家人都在席上,她只为了自己的一点情绪就离席,该是多么不懂事?
      她只能麻木地坐在那里,心虚烦乱,忽略了耳畔那一声轻响。

      天气已然转凉,袖锦却只觉浑身燥热、脑中烦乱不已。怕别人看出自己的异常,她垂下眸子盯着盘子里的糕饼和果子,耳边闹哄哄的,却一个字也听不进。
      席间仿佛越来越闹,而与此同时,声音却仿佛越来越远。
      直至一个丫鬟尖叫出声:“夫人昏倒了!”

      一个女人知晓自己怀了孩子,该是如何的心情呢?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她这般愁苦吧?
      袖锦躺在床上,床边围了好些人,婆母和阿娘、几位姨婆都在,偏偏没有最该在这里的那个人。
      木香一定气坏了,不许他再踏入这里一步。木香占了他那么多个晚上,肚子还没有消息,她不过得了几夜,便怀上了。
      大夫说袖锦胎像不稳,要静养,人群便很快散了。玉周氏很贴心地留下她阿娘陈氏,让她们娘俩个好好说说话。

      “阿娘,有了孩子,他就会对我好吗?”袖锦抓着陈氏的手,睁大了眼睛。她眼中不见欣喜,唯有茫然。
      陈氏看着她因消瘦而微微凹下去的双颊,忍不住心疼。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当然会对你好。”陈氏忍住心疼,宽慰她,也宽慰自己:“流泉是个宽厚的人,他先前太年轻,难免步入迷途;有了孩子,他会更成熟些,一定会懂的。”

      袖锦一向对陈氏的话深信不疑,这次却有些犹豫。
      有木香在,流泉真的会对她好么?

      那天流泉到底被玉周氏押着进了袖锦的房间。陈氏在,袖锦又有了身孕,就算流泉为了木香不肯来,玉周氏也绝对做不出有失礼数的事。
      当着陈氏的面,流泉依旧是个知礼的女婿,礼数上挑不出一点儿错。陈氏离开前,笑着安抚女儿:“你看,阿娘没说错吧?”
      袖锦笑了笑。
      陈氏离开后,玉周氏也赶紧离开了,临走前恶狠狠地剜了流泉一眼,示意他多陪陪袖锦。她又叫自己底下最干练的嬷嬷守着院门,吩咐别放木香的丫鬟进去。
      流泉到底是留了下来。他坐在床边,与袖锦一般沉默无言。

      “流泉哥哥。”最终是袖锦先打破了沉默。她望着他,澄澈的眼里藏着遮遮掩掩的期盼:“我有你的孩子了,你欢喜么?”
      欢喜么?流泉心底也是一片茫然。
      他久久都没有说话,久到袖锦的心一寸寸冷下去,冷到生疼。
      泪水夺眶而出,忍也忍不住。袖锦扭过头,看向床里,不想叫他看见自己这番样子。
      他听见了她抽泣的声音,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取了帕子递过去。
      袖锦没有接。她背向他躺着,颤声问:“小时候你对我那么好……为什么突然不理我、厌恶我了?”
      厌恶到不肯为她的孩子欣喜。

      流泉依旧没有回答她。从头到尾,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过,在她问出那个问题之后,更是急急地离开了。
      那日以后,流泉再也不曾踏入她的院门一步,仿佛她肚子里并不是他的孩子。

      孩子到底没保住。离知道怀了身孕不过半个月的功夫,袖锦就小产了。
      当着玉周氏的面,袖锦揪着陈氏的袖子不松手,微微张开几近没有血色的双唇,哀求地说:“阿娘……我想回家……”
      不过半个月未见,袖锦瘦得脸上肉也没了。陈氏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忍心拒绝她?当下连招呼也不和玉周氏打一个,便径自应下了:“好,阿娘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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