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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党参 ...


  •   寿席就在苗苗姥姥家的院子里,摆了两个八仙桌,上面十几道菜,中间还打了个小火炉,热腾腾地冒着烟儿,看起来很丰盛。

      魏凌和庄岩坐一块,小建华非得要挤在他旁边。
      魏凌只得夹在他们中间,好在庄岩这樽冷冰冰的大佛在,魏凌只需要心安理得地吃饭就好。
      “给你鸭腿。”魏凌见坐在一旁的庄岩并没有怎么动筷子,把小建华给他夹的鸭腿又夹到他碗里。

      小建华瞪着眼睛瘪嘴。
      魏凌摸了摸他的脸,私底下给他塞了个糖。
      小建华又露出了缺口的大门牙。

      吃了一会,村长来了。
      “哟,爱国啊!”苗苗大姨站了起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

      “嗐,最近事儿多,这不刚在满子家那边处理完事吗?刚给一些过来走访的老同志给送走。”村长只字不提那些民警在门口提的事情,只当做是民警过来“走访”。

      村长笑呵呵地把手里的烟一包包派出去,他看见庄岩旁边的魏凌,竟然主动打招呼,“小伙子,抽烟吗?”

      魏凌摇了摇头,“谢谢,我不抽。”
      村长笑笑,“小伙子哪里来的?”

      魏凌回答,“港城。”

      村长旁边的清河开口,“哟,城里人。港城个个都有大哥大和小摩托吧?”
      魏凌看了他一眼,回道,“没有。”
      确实没有,自从他出生开始,坐的都是汽车,从没有骑过摩托,也没有必要用大哥大。

      清河了然笑了笑,“都是稀罕玩意,看来城里人都不一定买得起。”

      庄岩打断他,“坐。”

      大姨给他们拿了两张椅子在这一桌挤一挤。

      他们就在魏凌的对面坐下,众人相互拉了一会家常,庄岩帮魏凌夹远处的菜,魏凌吃得嘴上油乎乎的。
      对面的清河见庄岩小酥肉夹进魏凌的碗里,开口道,“岩子啊,你还给人家夹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媳妇哩!”

      清河和老水的关系很不错,那天见庄岩为了个外来人竟然踢了老水一脚,清河心里早就不舒服了,不仅对魏凌有意见,就连庄岩也不怎么待见。
      魏凌被当做女人卖到乡下,清河又听他说家里两个摩托车和大哥大都没有,心里有点瞧不进他,见卖来的男人也能和他们一起上桌吃菜喝酒,心里总不大舒服。

      外来的那些女人们可是从来不上桌的,她们基本都是生了娃才被允许出门。

      在黑土村,乃至整个春城,都有严重的重男轻女倾向,因此男女比例才显得如此不均衡,这么几十年以来,才会有人贩子源源不断地从外面输入女人,以此来满足缺乏女性的特殊现象。

      尽管周围几个村子打光棍的比比皆是,但人们从来不去寻找原因,虽然村子外面“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字样已经印了十几年,但哪家要是生了个儿子是要摆酒的,而生女儿往往就拍大腿直呼“怎么不是个带把子的?”
      女人在村子里的地位普遍是没有男人高的,她们甚至有的并不能和家里人一块上桌吃饭,就捡着男人和孩子吃剩的在厨房里吃。

      这种畸形的现象在村民眼里竟然觉得十分正常。

      清河的话一说完,村长就带笑说道,“岩子也不小了,怎么不找个媳妇?要不要叔给你介绍?”这个年纪的男人哪个不想女人的?

      村长觉得庄岩生得高大沉默,身手不错,人也能干,是个难得的苗子,如果真的能促他成家,那以后也会一心向着自己,也就不会与老水他们不和。

      “不用。”庄岩拒绝地很干脆。

      村长扯了扯嘴角,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大姨连忙掺和进来,“说啥呢,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该有十九了吧?你看曾伯的孙子宏富,去年都生娃啦!你看你不抓紧时间找个媳妇,将来可怎么办呀,你爹在上面都该急了。”

      曾伯的孙子宏富十八岁都和隔壁村的姜萍好上了。谁不知道庄岩没爹没娘,要是庄岩不早点给庄家生个儿子,以后庄岩绝后,庄父估计在棺材里都会落泪。
      桌上的大婶们都七嘴八舌地劝庄岩,村长这才脸色好了些,而坐在对面的魏凌心里早就翻了浪花——

      谁告诉他,庄岩竟然才十九岁?
      而且!十九岁就该生娃了吗!这还没有到结婚的年龄!早婚早育了喂!

      最终在庄岩的沉默下,大家都闭了嘴。

      吃了饭,庄岩打算去乌牙子家。
      乌牙子的家就在村的最东边,外头用篱笆隔了个院子,院子晒了好些草药,魏凌一进门就闻见各种混合的药味,被熏了个够呛。

      乌牙子是个长头发的老婆婆,家里只有个十来岁的孙子,据说她女儿年轻的时候出去外面两年,抱了个婴儿回来,之后的两年又出门,不再有音讯。
      这个婴儿被乌牙子抚养长大,只是性格十分内向,坐在院子里摆弄着草药,见了人也不打招呼,径直进屋去找自己的婆婆。

      老婆婆精神特别好,眼珠子浑浊,但目光清明,她看了看庄岩,拿了把草扫帚,“别来找我!”把人赶出门,她孙子也在一边找了根棍子。

      庄岩被扫帚拍了一下脚,几道灰很快就出现在他干净的裤子上,但他丝毫不恼怒,只在怀里掏了掏,把一块缠着绢布的东西递给乌牙子,“上好的参,应该有三四十年,是个难得的佳品。”

      乌牙子将信将疑地接过去一看,那块绢布里面确实裹着一根黄参,只见那黄参横纹紧密,芦头浑圆,根须细长,比一般的参还要小些,但品质绝非一般可比,“你想做什么?我可没钱!”

      整个春山能出这样品质的参并不多的,她是个常年摆弄这些药材的人,自然更懂好坏之分,现在外面参价越来越高,随便十几年份的野参都能卖个好价钱,供乡下人几年衣食无忧,更何况是这么好品质的参?

      “庄娃子,你到底要干嘛?”乌牙子瞪着眼睛,干燥而起褶子的皮肤看起来有些吓人。

      乌牙子听说这个住在山上的年轻人是个能干的,这两年手里的野皮子和药材拿得出来都是好的,只是她是个卖寻常药材的老人,收收村民在附近偶得的草药,绝不可能买得起这样的参。

      “去县里找个药铺卖了,够乌盛上高中。”庄岩淡淡说道。
      “向您打听几个事。十四年前,我爹找您拿了什么药?”

      乌牙子皱眉,“那么久的事,我哪里记得?”
      “您不会忘记。”庄岩笃定地说,“因为我娘吃了以后神志不清,就和前几日出事的红秀一样。”

      乌牙子一听,把手里的参塞回他怀里,“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她们会疯,不关我的事!”

      魏凌听她这么说,显然是想推脱什么。这么一来,只要乌牙子的嘴闭得足够紧,拒不承认,那谁也拿她没办法,况且事情过去那么久,其他知情人也只是和曾伯那样一知半解。

      魏凌这么愁着,却见庄岩神情不变,踱步向屋内走去,乌牙子想要拦住他,小男孩也吭哧跑到屋门前堵着,但庄岩没进屋,只是在屋前站了一会,伸手把屋檐下晒着的的党参拿起来,“这党参有问题。”

      乌牙子见他又拿自家党参作文章,“庄娃子,那些个事儿我真不知道,你赶紧带着人走吧,别来扰清净了,我都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这种跟条肥壮的党参,肉质紧实,香味浓郁,尝起来是甜味的,但你家的党参反而有股土腥味。”

      站在一旁的男孩也听懂了,“这是假的吗?”
      庄岩回答他,“这确实是党参,只不过送到你家的时候,已经被浸泡过其他草药了。”

      乌牙子反而沉默了。
      “是在老水家进的货。”男孩说道。

      魏凌忽然间都明白了。

      “乌婆婆,这东西有没有问题,您去卫生站一问就知道,我没有必要诓您。我就是想告诉您,您可能无意间害了人,一般人吃一吃这东西没什么,可若是长期服用这种浸泡过草药的党参,一定会神志不清,甚至疯疯癫癫。”

      乌婆婆像是受了打击,在院中走了几步,嘴里低声碎碎念,男孩察觉了什么,想将庄岩和魏凌赶出去,扯着庄岩的外衣,“你们走,走!”
      魏凌见他急了,只好蹲下来安慰他,“别哭,我们只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没有恶意。”

      乌牙子又走了两步,在院中的藤椅上坐了下来,“哎,造孽,这党参原是配着药补气健脾的,谁知道老水一家出了这样的龌龊,也怪我,贪便宜。”
      庄岩冷声道,“他不会在每一样党参都掺了东西,必定是想从您这里过一道,好叫那这段时间经常来您这里抓药的人能准确拿走。”
      “罗满子家的媳妇生不出孩子,他娘来讨一幅调理身子的药……”乌婆婆期期艾艾,“罗满子和老水关系好,这事全村都知道的事,满子家的媳妇也挨不着他什么事吧?”

      “人心隔肚皮。”庄岩看向乌婆婆,“十四年前,我爹也找您要过这副药吧?”

      乌婆婆嚅动了一下嘴唇,终是叹了口气,“不是。”

      魏凌挑了挑眉。

      “当年你爹娘受不了周围的流言蜚语,就搬上了山。谁知道一个多月以后,你娘发现自己怀孕了。”乌婆婆说道。
      庄岩微微一愣。乌婆婆继续说道,“你娘想打掉,但你爹不同意。后来你娘闹了一场,你爹终于随了你娘的愿,你娘打了胎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后来你爹听说了一副补身子的方子,到我这里来报了几味药,其中就有党参,我看过那副方子,都是些补气的配药,吃后也确实对身体有用,便一直帮他配着。”

      说着,乌婆婆报出了这副药方的内容,药方确实没有问题,唯一有问题的便是这党参,党参香味浓郁,最是能盖住曼陀罗果子的腥气,只是不管再怎么掩盖,仍会留下一点味道。

      老水这么做就是想要她娘疯了傻了。

      庄岩脸色越来越难看,魏凌走又问道,“婆婆,您知道给他那副方子的人是谁吗?”

      “时日太久,老婆子记不清了。不过那时候村子里除了我在捡药以外,还有许多来山里挖坟子的外乡人,他们也会带些草药走,有些人也确实懂些门道,也许是外乡人给他的房子也说不定。”

      魏凌点了点头。
      给方子的人已经找不到了,唯一能举证老水的人也就属乌婆婆了,可乌婆婆已经年老,还带了个半大的孩子,又怎么会出面寻老水的麻烦?

      庄岩和魏凌出了乌婆婆的屋子,两人心事重重。
      山间逐渐起了雾,温度罕见的低,魏凌走了一会山路就冻得脚底发麻,他蹦了蹦腿,手还是冰冷得没有知觉,正在魏凌搓着手的时候,突然觉得颈间被围了一道围巾。

      “你怎么又把围巾给我了?不冷吗?”
      “不冷。”庄岩声音冷清,明显有心事。

      “哥。”魏凌喊了他一声。
      “嗯?”庄岩回过神来。

      魏凌乱找话题,“觉不觉得今天特别静?”
      是很静,平日里野狗吠叫、虫鸣乱鸣或是远处的山里响起几声狼嚎都是常有的,但今日或许是迷雾重重,天气冷得刺骨,活物都藏在深处取暖,不轻易发出声音。

      魏凌靠着庄岩两步,紧紧地挨着他走,密密濛濛的山雾令前方的路看不清楚,也许一个转身就会走丢,也只有庄岩对山间熟悉才能闭着眼睛往前走。

      “怕了?”
      “不怕。”魏凌这么说着,但脚下离庄岩又近了两分。

      庄岩将他的手握住,就这么牵着他往前走。庄岩的手明显要比他大一圈,刚好圈住他的手掌。

      魏凌有种奇异的感觉,手里暖烘烘的。

      寂静的山岭间,只有他们两人相偎徒步,月亮静静地挂在天边,洒下一层银白色的柔光,一阵风吹过来,灰蒙的迷雾瞬间消散,庄岩坚毅的侧脸被月光渡上光晕,深邃的眼窝目视前方,像中世纪忠诚的骑士守卫他的国王。

      魏凌看得有些失神,渐渐地,庄岩凌厉的五官变得柔和,嘴角也没有再抿着。
      魏凌觉得,他和庄岩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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