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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太原旧事·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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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三年正月三日,安禄山入朝。时杨国忠与安禄山交恶,故在玄宗前言禄山必反,曰:“皇上试召之入朝,必不来。”玄宗召之,禄山闻命即至,此后信任有加。正月十日,加禄山左仆射,赐其一子三品官,一子四品官。正月二十五日,玄宗又以禄山为闲厩陇右群牧使。正月二十七日,又以其兼知总监事。禄山奏以御史中丞吉温为武部侍郎,充闲厩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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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装饰喜庆的殿堂内,一个身披雪白皮袄的女子终于睡醒,随手拿的衣物,更是时人不曾见过的模样——捉襟见肘的白色衫子,合裆长裤勾勒出细长的腿,外衣更是笔挺威风,将这女子的婉约与男人的英气集合在一起,金色长发松松地披着,十分好看。
“主子。”
“啊呀,费尔回来了,你不是被皇帝关起来了?”女子笑意盈盈,泛着波光的蓝眸半眯着,一边把玩一颗红得滴血的珠子,女子漫不经心问:“有收获吗?”
“皇帝哪能关得住我呀?”费尔笑嘻嘻的,“回主子,费尔遇见了一个人,是您……朝思暮想之人。”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时间室内的空气都有些许凝冻。费尔有些不适,他最爱活跃的氛围,过于安静的,并不喜欢。只是此刻他来汇报,主子又是个不喜他人表露心意的,他自不会自讨没趣。
“那位,来自您家乡的人。”
女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是扭曲的笑。紧了紧手心,飞快的心跳压抑不住的兴奋使得浑身毛孔张开,热量不断地发散,连呼吸都重了三分,语气更是止不住的欢欣:“你是说,你找到了布卢贝尔?她还活着?”
“是。”
女子忽然站起身,那保暖的雪白皮毛掉落一地,踏了一步,将它踩脏了些许,她也丝毫不管不顾。在屋里绕了几圈,女子拉起费尔的手,紧紧地攥着,仿佛要将他的手给捏断一般用力,“好,很好!”
遣退费尔,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研究手册,上头赫然画着一幅画像。
金发蓝眸,明明是三十六岁的人,却是那憔悴的模样,仿佛是久久生不出孩子还遭受婆家嫌弃的样子。这还是她和那女人交手之初,她将那女人记录下来时的模样。二人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时候,她还更老些。再和自己仿佛不老的容颜相比,如同巫婆与公主。
但就是这个巫婆,竟把她生生逼落悬崖!若不是她命大,生还后被捡到了这个神奇的国度来,她早没命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连她这样的人都留着命,她岂有不好好活着的道理。
“朱莉娅·米拉·布卢贝尔!我可找着你了……找到了你,我就能回亚美斯多利斯了!”
这躺在床上小憩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石琳娜·雷金纳德。
费尔被主人赶了出来。推开门看见的,是许久不见的沃特。
费尔关上门,拍了拍沃特的肩膀。沃特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冷眼道:“什么事?”
费尔并不恼,沃特就是这样的冷性子,“你知道主人为何要找那位布卢贝尔姑娘吗?”
沃特想都没想:“不知道。”
“哎呀,你怎不想想?”
沃特冷眼道:“我想了又有什么用?该执行的任务就可以不用执行了?”
费尔摊手,觉着沃特说得也有道理。既然知不知道为什么都要做,那为什么不好好歇着脑袋?眼下要做的事可不少,尤其是那个布卢贝尔,她竟然混在天策府里……以主人的性子必然要抓到她,可要抓天策府的人,凭他们的身份,似乎有点难啊。
毕竟既是江湖门派,又是隶属天子的,除了他们,也就只有苍云了吧。
“珥夫真好。”费尔竟耍起了性子,撑着脸委屈道:“就只是跟在那群人身边,什么也不用做。前些日子温迪来信说他竟然还壮实了些!太过分了呜呜。”
沃特白了他一眼,“别装哭了,你又哭不出来。”
“……”
费尔抬了头,什么也没说。
发现布卢贝尔也许是个巧合,但他总觉得有些惊奇——她竟然会当着皇帝的面直接用了炼金术?听闻事后皇帝召李承恩入宫商谈许久,内容大约是关于布卢贝尔的炼金术的,老皇帝被少将军轻易地糊弄过去了。
他露出微笑。这老皇帝,竟然能被“仙法”之类的说法给迷了眼,难怪主子上头那位郎君如此逍遥。
他忽然想到了在布卢贝尔之前上来挑衅他的男人。似乎叫邵益平,在那位郎君的部队里做个普通的火头。
那他为什么要帮着天策府和“同一阵营”的自己交手?
而且,竟能划破他的衣物,让他的刺青暴露出来……
“沃特,有件事要拜托你查查。”
正月十三,眼看着还有两天就是上元节,蔺风坐在午阳岗的茶馆里,有些失神。他出来是为了游学,刚出门就遇着了姚穗九。姚穗□□富五车啊,他俩还促膝长谈,一夜未眠,相谈甚欢,他还觉着自己跟了个好前辈,能和他一起游历。好不容易都跟到长安城了,好家伙,这人一句谢谢就把他打发去太原,要他帮忙找那个什么高家人!
蔺风叹气。姚秀没跟他说过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但蔺风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姚秀得的这个病,很可能还蛮严重的——他自己医术那么好,却不能自己医治自己。他那个二师兄医术也很好,他的大师兄,更是有名的“活人不医”——裴元,却都不能医治他,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也许他的希冀,还真就只能在那姓高的人家了。
可知道归知道,姚秀就这样丢下他,心里还是揪着难受啊。
蔺风删删改改,又写成了篇闺怨诗,暗着骂姚秀。
放了笔,他抱了琴坐在屋顶上。还有两天,就是正月十五了,是上元节,也是父母弟妹的忌日。这是他头一年没有在长歌门里祭拜。
他虽然也想回去,可他不能带阿土回去,而且还有姚秀的托付在身,他不会乱来。
手指在琴弦上轻拨,是坊间小曲儿《捣练子令》。调儿记着清晰,词儿却是临时作的,无了韵律,甚至想不出来的地方,直接哼了过去。
想念的是爹娘,想念的是弟弟妹妹。
开元二十九年的冬日,太原城下了雪。
时年十一的蔺风早早起身,被这银装素裹的世界迷了眼。他本是南人,去年过了五月来的太原城,彼时早已没了雪影。如今能亲眼见着这皑皑白雪,他兴奋不已,摇了摇比自己小四岁的弟弟蔺歌,大喊:“下雪了,乐乐,下雪了!”
乐乐是蔺歌的乳名,他这大名欺负家里人,所以蔺风乐意叫他乳名。
蔺歌揉了揉眼,只觉着炕里暖和,卷了卷被子侧身又睡。蔺风可不管,拉着蔺歌糊弄着套了袄衣就往窗户边带。推开窗户,蔺歌被寒风吹得醒了,终于看见了这一片素白,兴奋得自己穿好衣服,拽着哥哥的手冲向雪地。
蔺父蔺母起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正在费劲堆雪人的两兄弟。
都是南人,没有人明白如何滚雪球,也不清楚如何堆,做出的雪人只有个大概的模样,并不太好看。可兄弟俩陶醉得很,愣是堆了许久,才终于松了口气一般,叉着腰站在一旁欣赏。
也是此时,他俩才注意到抱着妹妹蔺宓(fu2)的父母。蔺宓年纪还小,见到哥哥们投过来的目光,兴奋得哇哇叫,非要大哥抱。蔺风无法,只好抱起;她又不满,一定要大哥带她去看堆好的雪人。
“这是什么?”
四岁的蔺宓指着丑得不行的雪人问。
蔺风把她放在地上,拉了拉弟弟蔺歌到身边,指着这里面最小的雪人,道:“这是宓儿,拉着宓儿手的是爹娘,跟在你旁边的两个是我和你二哥。这是我们一家,宓儿喜欢吗?”
蔺宓笑眯眯地回抱她的大哥,又跑到二哥身边抱了抱,“宓儿喜欢!”
天宝元年的上元节,明明是大雪漫天的日子,外面热闹的模样却似乎比屋里的炕还热乎。
可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蔺风却倒在门后,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一刀毙命,母亲被先杀后辱,妹妹被塞在灶里躲着生死未卜,而弟弟,却在他带着逃跑的过程中,反着保护了他这个不成器的哥哥。
那人一刀插穿了弟弟的身,刺入他的身上,弟弟的血就这么在自己背上流淌,而自己再三挣扎,却怎么也起不来。
蔺歌没有看到母亲的尸体受辱的一幕,他的声音很弱。
他说,哥哥,你要活着,找出坏人。
蔺风觉得弟弟这句话太轻巧了,要是他看到这一幕,又如何叫他活着。
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活着,不为别的,只为这是弟弟的遗言。
在遇到文献公之前,他已经在凌雪阁当了三年杀手。想要体会手刃仇人的快感,可他已经做了五件案子,仍是没有遇到他的仇人。
头子只说报仇终有时,可他怎么觉得不太对?尤其是这次接的案子,他已打听过,这张拯一家分明是个好人,只因有人要买凶,他便要杀了?
这跟他初初所想的并不一样。
只是任务便是任务,他带了刀,潜入了张家。
张家依旧灯火通明,据说这人是文献公的儿子,目前在扬州散心,而这日正是正月十五,没了宵禁的城里热闹非凡,也正是鱼龙混杂,极易生事的好日子。蔺风打晕了护院,换了他的衣裳,装作若无其事地,熟门熟路地向张拯房间摸去。
没想到在路过亭子之时,被人叫住了。
“小子,替我斟些茶来。”
没听说过这张拯带了老丈人来啊?蔺风顿时警觉起来,小心翼翼地应诺,转头向张拯房间走去。
“小子,走错了,茶在厨房。”
他只得折返,去了厨房,与烧火的丫鬟道老爷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