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牛郎织女·第五回 ...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姚秀没事做的时候爱窝在屋子里,要么看书要么诊病,除了被房巧龄找上门来切磋外,很少主动出门。在万花谷的时候没事做的时间少,大多时候他都要从早到晚忙,但在扬州,他甚至连皮肤都养白了些许。
只是今天,他没有穿着一贯的万花弟子服饰,而是披了件黑色纱衣,躺在屋顶上怔怔然。
前几日,他带朱缨来这里看天。
他用自己编造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劝得朱缨放下心中芥蒂,终于接受了他。那时的他满心欢喜和欣悦,并没有想得太多。人世间能有多少个两心相印?他那会儿冲动至极,只不愿再一次失去心中之人,可回过头来,却又觉得对不起朱缨。
他举起手,挡了阳光。
他听了朱缨的故事之后还决定与她告白,就该想到,朱缨从幼时到现在,不停地在失去自己的亲人。他比她大了足足八岁,他拿什么来保证,朱缨不会再一次面对失去亲人的痛楚?
更何况……
想到在南诏国发生的那件事,姚秀不由得将手臂搭在眼上,却没有闭上眼。八月的阳光实在是热得很,躺在屋顶上跟着邻居家的猫一起晒的姚秀身上的衣服很快被汗打湿。朱缨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被阳光晒得迷糊。
“姚秀?”朱缨抱着房巧龄塞给她的饭盒,站在楼下试图呼唤。姚秀听见了,刚想起身,就听见了那人进屋去的声音。
什么嘛。不禁苦笑。看来,还是他一厢情愿的多啊。
“咔哒”一声,是什么东西搭在屋檐下。姚秀微微挪开手臂,阳光刺眼,一时间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自然看不清楼下有人做了什么。“踏踏”的脚步声并不快,反倒是有些小心翼翼,姚秀清楚地听到,有人爬了上来,一步一步踩在瓦上,蹲在他的身边。
不是房巧龄,房巧龄会轻功,脚步声也比这粗鲁。不是毓焱,毓焱也会轻功,而且她大多情况下会选择急切地在楼下喊人。
“阿缨。”
“你知道吗?”
姚秀一笑,松开手臂,伸手握着她的手腕。没法睁眼的感觉不好受,姚秀尽力适应,好不容易睁开眼,终于看见她那几乎匍匐在屋顶上的模样。不禁笑出声,她分明是不怕高的,怎么这会儿这么怕了?
姚秀起身,右手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而后握着她的手掌,用力将她拉起,“握着我的手,坐屋脊上。不是不畏高么?”
朱缨借力起身,死死攥着姚秀的手,跟着他的步子慢慢挪到屋脊上,喃喃道:“不一样,有戴手套,没有扶手。”也没有人。
姚秀自然是能听出下半句的,心情忽然晴朗起来,在她坐下松口气的时候笑出了声,松开她的手的一瞬间,她明明都害怕得想要再抓住他,他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阿缨,别怕。”他坐在她身边,左手默默放在她的身后,二人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朱缨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挪了挪,才终于安心下来,变得理直气壮了些,抬着蓝眸,命令道:“吃饭。”
“好,你别乱动啊。”姚秀把手从她身后抽出来,朱缨一把抓住,小心翼翼地又把它放了回去。
姚秀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心情太好了。
宠溺的声音闯入朱缨耳朵,他笑意绵绵柔声道:“阿缨呀,这样我吃不了饭,怎么办呢?”
他本想着朱缨会亲手打开饭盒喂他,没想到朱缨略一沉论,道:“下去吧。”
嗯?
“下去吃饭。”说罢就拉着姚秀的手,小心翼翼地向下头伸脚,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是算胆子大还是单纯的有恃无恐!姚秀算是拿她没辙,在朱缨身后的手总算圈着她的腰肢,“阿缨,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诶?”朱缨吓得抓住他的手,抬眸眼神询问:现在怎么办?
“圈着我的腰。”姚秀用力将她拉上来些许,朱缨依言,将自己的手像他那般圈着他的腰,感受到他背后传来的热气和湿意,才发现原来他早已一身是汗,额头上也有大滴的汗挂着。他是那样近在咫尺,似乎连睫毛有几根都能看清。他的声音就回荡在自己耳边,温柔又细腻。那温热的气体打在她的耳朵上,她的耳朵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了个透。
他说:“阿缨,我带你下去了。”
腾空的一瞬,她感到自己双脚离开了踏实的房屋,被吊在半空中,圈着姚秀腰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服,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眨眼间落了地,她才终于松口气,被带着飞了那么多次,这样被抓着腰提起来还是头一回。
“阿缨……”
姚秀似乎想说什么,朱缨撒开手,把他往屋里推,“换衣服,会生病。”
这小丫头……
姚秀讶异,直到被她关在房里才缓过神。嘴角不由得勾起弧度,看得蔺风浑身冷颤,小心翼翼躲在屏风后面偷看。出人意料的是,姚秀并没有注意到屋里还有个蔺风,干脆利落地到内屋,脱了黑白色为主色调的衣裳,换了一身红色点缀的素色衣裳。
他穿这个颜色还真是少见呢,平时总是黑白或者紫黑,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现在乍一看,还真有那么点侠士风度。
姚秀轻而易举在客堂廊下找到朱缨。她坐在走廊边缘,长长的金发被随意扎起马尾巴似的辫子,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姚秀觉得盯着别人脖子看太失礼,快步走到她身边,隔着饭盒坐下。伸手要打开饭盒,碰到的,却是她有些许冰凉的手。
她要抽开,被他握紧,温热的手指缠上那冰凉的手,将那细细的五指包入他的掌中,认真地温暖着。朱缨几度要抽开,都被他紧紧握着,不肯松手,她撇开头,似是不愿,道:“饭冷了。”
姚秀显然看见她红透的耳根,心情大好。
“好。”
嘴上这么说着,手却一点没松。朱缨恼羞成怒,伸出左手就要揍他,又被他抓住手腕,这一下两只手都被他禁锢着,若不是中间隔着饭盒,大约就要被他拉到身边去了。
姚秀的视线落在她左手的手套上。
他松开温得差不多的右手,转而将她的左手拉到腿上,隔着手套细细暖着。“为什么要戴手套?因为那个‘炼成阵’吗?”
“嗯。”朱缨解开手套,把手抽了出来,将手套留给姚秀。她张开手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姚秀面前,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柔和笑容,“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给大唐人看。”
是纹身,在皮肤上刻出痕迹后,用墨液染上去的痕迹。仔细一看才知道,这个圆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圆圈的周围还有着细小的痕迹,看上去像是符号或者文字。他不由得伸手触碰,朱缨下意识收了收,他疑惑的眼神投向朱缨,同时收了手,没再触碰下去。
朱缨咬着下嘴唇,伸手将他的手拉回来,放在她的手上。
“我不发动炼成阵,就没事,所以,没事。”像是说给姚秀听,其实是说给自己听。姚秀没有揭穿她,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左手,纤长有力的手指在她的手掌细细抚摸。似乎是因为刻得太深,纹身的上头尽是凸起的痕迹。这可是手心啊,十指尚且连心,手心这样用刀子刻,该是多疼。
“疼吗?”
朱缨嘻嘻一笑,“不疼,没感觉的。”
“刻的那会儿,疼吗?”
他心疼地把她的手按在他的心前,似乎连他的心跳都能感知到。朱缨垂眸,把饭盒往姚秀身边推了推,“吃饭。”
朱缨这个小丫头片子,开不了口骗他就干脆转移话题是吗?真拿他当傻子,以为她不说,他就不能知道一般。这样刻痕迹很疼的,他行医多年,不是没见过因为处理不好皮肤溃烂而死的案例,大多都是因为用的工具没有过火,又或者是纹完之后没有注意,皮肤受了风邪入侵。
那些人几乎就是疼死的。
何况她这刻得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还要深。
姚秀看破不说破,轻声道了句“嗯”,就放开了她的手。他把饭盒搬到自己的左边,向朱缨的方向挪了挪,才打开饭盒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姚秀的习惯可谓是非常的好。他吃得很香,朱缨不禁向饭盒里撇了一眼。不过是几根青菜一碗饭,连肉也没几片,他怎么能吃得这么香的?
姚秀放好饭碗,摸出手帕想要擦擦嘴,意外看见她额头上的汗。
“知了知了——”
蝉还在叫啊。
他翻过干净的一面叠好,准备先细细擦拭她额头的汗,才擦自己的嘴。朱缨显然不太习惯,下意识就避开了,姚秀并不恼,反倒有些心疼。他轻轻把她拉回来,手帕在她的额上轻点,如同擦拭这世上最为珍贵的瓷器一般小心。唉,从来没人像他这样对她吗?
她在亚美斯多利斯的生活,只怕比她所说的还要难过吧。这个人太会避重就轻了,母亲死了,她用一句哭了好久概括掉;父亲打她骂她,她更只是随口糊弄过去。四十多年时光,被她轻描淡写,如同在说他人的故事一样。
可她明明都因此去看了大夫啊,她明明因此难受得靠着药物度日啊。
“阿缨,有我在,以后谁也不会欺负你。”
朱缨白眼:“谁敢?”
她可是天策府的人,只要她表明身份,哪个混账有胆子欺负她?
姚秀但笑不语,伸手将她圈在怀里,伸手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此刻他甚至感到了极上的满足感。朱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就干脆没动。这仿佛把她自己全然托付给他的动作,让姚秀更觉惊喜。
就在那一瞬,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年长了在大唐的朱缨八岁。
八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