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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牛郎织女·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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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略去了贤者之石的秘密,但用不熟悉的语言说冗长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件很费劲的事。她没把贤者之石那段说出去,只把自己的经历如是告知,就已经累得坐都坐不好,全靠身后姚秀的支持。她往外挪了挪,姚秀又一次霸道地把她按了回来。
其实姚秀也应该很累才是,她说的唐话没有他们说得好,姚秀一直在帮她纠正。
“我想,并没有人尝试过能活下来,在悬崖上落下。”
姚秀纠正道:“不曾有人试过能从悬崖上落下还能生还。”
朱缨又往外挪了挪,明摆着不想靠着他。姚秀伸手,将她捞过些许,数次来回,她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只得乖乖从命。
这些事儿积在心里几十年,早就腐烂透顶,清理掉之后她竟觉得有些舒坦。也许真正改变她的,并不是某些契机或者某些人,不过是把心里的溃烂清理掉而已。这种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并不容易。因为过程,很疼。
房巧龄插话道:“那你现在到底几岁?”
姚秀明显感到靠着自己的人浑身一僵,下意识把手放在她身边,做了个保护的姿态。
“我不清楚。”朱缨神色黯然,又强打精神道:“在你问我之前,我想过一次。或许亚美斯多利斯不对劲,或许大唐不对劲。我唯一相信,这副身体属于我。虽然很奇怪,因为这双手回来了。”想到自己身上胎记的位置,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强行转了话题:“巧龄,我并不介意你认为我有五十岁年纪。”
有些许睁不开眼,朱缨强撑着起身,身后的姚秀眼疾手快地将她扶稳。向姚秀露出友好的笑,可语气并不太友好:“我想和你单独谈。我们出去吧!”
姚秀半扶朱缨到门外。走廊不长,门前院儿不大,能轻易看到对面姚秀的房间。院儿里种的树朱缨不认识,她只认识山毛榉,那东西在西方市里挺多的。
知道身后有人偷听,朱缨的声音压得极低。她知道姚秀能听见。
“这就是事实,姚秀,我是老人,按大唐风俗,是奶奶了。”那句“我当你奶奶”太糙了,面对姚秀,她说不出口。
“我不傻,我能知道到你的想法。这使我开心。”朱缨微微抬头,面对姚秀。她知道自己欠了他很多,包括她现在的命,都是姚秀赋予的,可这并不代表着,她就要用自己下半生去还,尤其是二人之间那巨大的鸿沟:出生,成长,人生经历,生活习惯,以及最重要的年龄差。这些都在暗暗昭示未来的不幸,她不可能明知前路是火坑还往下跳。又不是军令,她不会犯傻。
见姚秀不吱声,朱缨摊手。看来姚秀已经很清楚了,那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安慰?她不会给的,以现在的立场,她的安慰反而会让姚秀更难过。明白一点,干脆一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是时候离开了,明天就让赵萌带她回去吧。天策府的日子挺舒坦的,比在这儿好太多。
是啊,好太多了。
她捏成拳的手,终于松了松。
姚秀一直没让她看清他的表情,只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朱樱。”
“嗯?”
朱缨抬眸,意外迎上姚秀挂着温柔笑意的脸。
“如果我没算错,你来大唐的时候十一岁,现在应该是十九岁。”
朱缨茫然地点头,“没错。”
“你在长安城生活过两年,之后进入天策府,至今仍是天策府军娘,这些应该都记录在册,是吧?”
他作为大唐人,不是比她这个外国人更明白这里的做法吗?
姚秀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似乎要给她力量,做她的依靠,让她站得更稳些。朱缨推了推,没推动,“Hey——”
“姚秀,字穗九,祖籍成都,具体不详,青岩万花谷人士。年二十七,学医十载,自认天资聪颖,才貌双全。可惜年岁稍长,朱军娘芳龄十九,在下长军娘八岁,实有老牛吃嫩草之嫌。”
被姚秀这一番说得云里雾里,朱缨攒够力气一把将他推开,“我都跟你说了真实情况,你是在做梦吗?”
姚秀朝朱缨的方向迈了一步,“方才我唤你朱樱,你应了。”
“废话。”她不应那谁应?婉儿?
“你是朱樱。”是是是,她知道了,她不是婉儿。朱缨恼怒,反问道:“你是变傻了吗?”
“你十九岁,有什么问题?还是我算错了,其实你才十八岁?”
“……”再不明白姚秀的意思,她就是个傻的。方才她用年龄拒绝他,他却反将她一军!
从、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朱缨急了,这样的姚秀她应付不来,只好向周遭众人投去目光,却从他们惊得下巴掉在地上的模样中看出,原来这些人都没看过姚秀这般不要脸面的模样!
不由得后退一步,朱缨道:“我将回亚美斯多利斯,在我抓住她之后!”
姚秀捋了捋额前长发,似乎正合他意:“秀与你一道,正好去你父母面前告知实情。”
什么实情!他又要胡编!
朱缨回得飞快:“我不同意!”
“秀十分敬仰令尊。在五千多万人内脱颖而出,必然是神朗英才,他的女儿,自然是谦恭温谨,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
S**t,原来姚秀这种读书人还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吗?
“我和你没话说了。”
“不,朱樱,是你说有话说,把我单独叫出来。”
老天爷,让他闭嘴吧,求你了。
朱缨眼珠一转,转身闭眼,发挥她毕生的演技柔柔倒下。姚秀大骇,将她打横急急抱入屋内,她的耳边甚至还能听到姚秀跳动的心音,他那如同清凉小溪般温柔又清冽的声音,染上了低沉的痛苦,绵绵不断地将道歉的话语送入她的耳畔。朱缨想睁眼道歉,又觉得他活该,渐渐的眼皮沉得想抬也抬不起来。
这演的昏倒,成了真的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睁开眼首先确定姚秀在不在。空无一人的床沿,朱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多了一分难受。瞧昨晚这姓姚的说的什么鬼话,就是故意给她找难受。
起身,换了一身衣服,看见睡得口水都快流到枕头上的房巧龄,她帮她掖好被角。
如果没有姚秀这层关系,她很乐意和房巧龄做一生朋友。在这完全陌生的时空中,在这完全融入不了的国度里,房巧龄陪她解开宋科的研究书那会儿,她头一回产生想和某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念头,但却被现实一次又一次击垮。
不要和任何人产生联系,把任务完成,想办法回亚美斯多利斯。如果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她就当作自己任务失败,一枪崩了雷金纳德,然后自杀。这是最好的法子,这是最不会扰乱这个世界的法子,她和雷金纳德这样的人,本就跟亚美斯多利斯一样,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你醒了啊。”
赵萌打了个大哈欠,把手里的早饭塞给朱缨,“快吃了,姚先生说你要多走动走动,我觉着带你出去透透风比较好,所以待会我们得出去。”
险些问出口的“姚秀呢”被生生吞进嗓子里。朱缨漱口吃早饭,被赵萌强行套了个披风,将头发随便挽起,凑合着出门走走。
“听说了吗?姚先生在三合楼请大家吃面,见者有份呢!”
“不能吧,他前些天不是还没了女儿死了老婆丢了侄女?这就请客了,娶新媳妇了?”
“才不是,听说是他做了许多善事积了德,上天不忍他妻离子散,在大火那天派了神仙救出他老婆,还给救活了送了回来,就是身体不好得在家躺躺。”
朱缨目瞪口呆,这还能这么玩的?看来迷信害人啊,人死复生还神仙救人,这不放屁吗!唯物主义者朱缨姑娘在心里否定了三百六十遍之后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演姚秀老婆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
卧了个大槽,他这样公然,还让不让她走了啊!
明明脚步飘得要命的朱缨在赵萌的搀扶下来到姚秀所在的药铺,没想到里面坐诊的大夫已经换了人。见有人来找姚秀,新来的大夫笑着解释:“姚先生的妻子身体不太好,他说是要带她去安静的地方休养,所以店面腾给在下了。”
带个鬼,她本人就在这!啊呸,她才不是姚秀的老婆!
赵萌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她的肩膀,险些把她给拍跪下去。赵萌忙搀着,劝道:“你认命吧,朱缨,人家是真的喜欢你了。”
朱缨无精打采地瞥她一眼,一语惊醒梦中人:“差距很大像我们,在一起,会开心吗?就算一样年龄,我和姚秀,人生,经历,学识,习惯,全部都不一样。师姐,我们将会不开心。为什么不早点停止,好让我们去寻找更合适自己的生活呢?”
“但你看,牛郎和织女……”
“I apologize for what I am going to say,but as my point,牛郎,是一个犯罪者。他偷女人的衣服。他偷看她。他应该被判牢狱!”朱缨很少生气,但她今天控制不住自己,“师姐,这就是我们的差异。我不能原谅像牛郎的人,你让我如何相信织女会爱上他?但你信,姚秀也信,在这里的人,都相信。”
赵萌愕然。
她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织女会爱上偷了她衣服的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