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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线索中断·第一回 ...

  •   明明是三月扬州,却是多事之秋。

      正月末有个姚大夫带着他的金发碧眼番邦老婆和十来岁的女儿来扬州,凭借高超的医术和扬州城名医宋大夫成了死对头,宋大夫气得不肯出诊,一赌气,把医馆都丢给了姚秀。本以为是姚秀恶人欺负老神医,可万万没想到,这宋大夫竟恼羞成怒,拐了他的女儿逃跑。姚大夫的老婆气急成病,当街吐血,姚大夫没能救回来。停尸的灵堂更是不知为何起了一把火,他连自己妻子的骨灰都没能留着。

      而就在出事前一天,姚大夫还善心地收留了一个重伤病人。这么好的人,却一点好报也没有,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姚秀摸出随身的铃铛,却陷入沉思之中。婉儿死的时候,他也是那样抱着她的身体,但那时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他这人挺迷糊的,连判官笔也丢过好几支,但唯独这铃铛,他一次也没有丢过。

      那上面歪歪扭扭刻的“婉”字,甚至不是为了他。

      断然没想到自己会回忆起往事,姚秀坐在屋顶,一夜无眠。

      朱缨想到姚秀抱着“尸体”的自己鬼叫狼嚎仿佛天崩地裂的模样,心道这人不去演戏简直浪费人才。朱缨揉揉屁股,这几个月来只带着亚历山大出去跑过几次,整个人都娇气许多。她合上地图,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甚至连衣服都换了一身,长长的金发也束了起来,用假的黑发贴着,看起来和她这张脸一点也不搭配。

      这次的目的地在成都的广都镇,她一年多前去过,也算熟路。

      和房巧龄约好的见面地点在天都镇。朱缨这身打扮并不好受,尤其是发际线有往后迁移的趋势,让她烦恼得很,但没有人能认出她就是那个“恶霸朱英”,总的来说,心情还是不错。

      “喂,要我等多久?”

      朱缨把马鞭丢给站在地上的房巧龄,“你没有骑马吗?”

      “骑了骑了!”房巧龄吹吹口哨,一匹黑色骏马不知从哪冲过来。她用轻功上马,甩甩朱缨给的马鞭,手感好到令人震惊,“天策府不愧是养马大户,马鞭都比别人好。”

      “Go.”

      朱缨挥鞭,房巧龄大骂一句,也打马前行。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好就好在他们的马儿比旁人好,她们的胆子也比旁人大。

      一到客栈二人倒头就睡,足足昏睡一天一夜才从床上爬起来——准确的说,朱缨是被房巧龄给踢醒的。一边骂房巧龄一边用被子把她砸醒,朱缨洗了把脸。房巧龄爬起床,见朱缨在处理脑袋上乱糟糟的假发,她笑吟吟地掏出一节竹筒,“特制墨水,大师兄造的,不过没人用过,你要不要试试?”

      朱缨转过身,把房巧龄按在案几上,将她的墨水打开,抓起房巧龄的手推开她的袖子直接抹在手臂内侧。房巧龄挥拳揍来,被朱缨闪开,等房巧龄转过身来,她已经放下了竹筒,左手的手套早已在右手上晃荡。

      “不劳烦您,嫂子!”

      朱缨紧紧攥着手套,用她的教养在心里将房巧龄文明地骂了一百八十遍。

      “喂,朱缨。”

      “嗯?”

      “这药真是大师兄做的,他不会害你,你不用拿我试药。”房巧龄捞起袖子,哀嚎不止:“啊!我的手臂都黑了,大师兄说药效起码能坚持三日,都不知道能不能洗掉呜呜!”

      见她的手臂没有过敏反应,朱缨这才将药液倒在木盆里,将一头金发,染成和她极为不衬的黑色。

      帮着朱缨将头发梳顺,房巧龄将嘴里叼着的最后一块干粮吃进肚子里。她的头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中途应该剪过,心疼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大唐,没有人会剪掉头发。”

      “是吗。”

      毫无感情的问句。

      “你这发梢太差,要是让穗九师兄看到,他会非常不愉快,下回我们就让他看见,逗他玩,把他难受死。”

      “是吗。”

      机械地重复同一句。

      “你就不能说句别的?”

      朱缨沉默良久,才回应:“我不想谈他。”

      房巧龄愕然,到了嗓子眼的话又憋了回去。也是……朱缨一看就是个没心的,又怎么能懂姚秀的好。

      可这么说朱缨,对她本就是不公啊。瞧她那煞白的脸色,锁着的眉头,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唇,浑身散发出凛冽之气,分明是强装的没事,分明是逼着自己做了什么违心的决断。

      许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对师兄有情啊!

      房巧龄用扇子给她的长发扇风。打开的窗户透着溶溶月光,月明星稀,照亮没有点灯的小小的房间。朱缨备用的手套是布做的,白色,捏过墨水还没干透的发丝,在她白皙的手套上留下显眼的墨色。这里很安静,明明处于热闹的广都镇的边缘,到了夜晚,也有独有一份的静谧。

      这样的夜晚,适合倾吐秘密,也适合劝人。

      “朱缨,说实话,我很感谢你。”

      朱缨的背脊僵了僵。

      “穗九师兄他……怎么说,他是个很矛盾的人。你看他很温柔的样子对吧?但我记忆中的他不是那样的。这一切,大概都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房巧龄的声音并不大,却恰到好处地撩拨朱缨的心。

      天宝元年以房巧龄将工圣新做的“切苹果刀”给整坏作为结束,天宝二年的开端,自然就以姚秀暴揍房巧龄为开端。

      房巧龄记得第一次见姚秀的时候,自己进万花谷不到半年,却已经将七圣挨个得罪了。谁也不肯收她,最后只有脾气最好的药圣孙思邈勉强同意她入门。而药圣不知怎么回事,他没让大徒弟二徒弟收她,反倒是亲自收了。顿时这小丫头更是趾高气昂,在万花谷都快横着走。

      于是,自诩顶天立地男子汉的姚秀出场了。以暴制暴是他面对房巧龄的唯一方针,而这个万花七试挂在药理上的男人,武学,是他学得最好的课。

      从那以后,每天都能在不同的地方听到房巧龄的尖叫声,或者求饶声。她当然不是那种吃亏还不长记性的傻瓜,但她也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她开始跟师兄师姐们套近乎,帮她们做活,也乖乖上课,装出好孩子的模样,暗地里收集姚秀的弱点,然后挑灯夜战,一边脑补一边试图找出姚秀的弱点。

      很快她就得知姚秀的第一个弱点——他好像,对一个叫“婉儿”的师姐特别上心。

      仔细看还真是。婉儿师姐采药他要跟着去——明明自己药学一塌糊涂还非跟着去;婉儿师姐做饭他要跟着去——明明自己做的东西连花海里的仙鹿都不肯吃;婉儿师姐学习他也跟着学——明明根本不想听药学课还非得坐在最后头蹭课。画的十几幅婉儿师姐的丹青,最终分发给丹青不过关的师兄师弟们。

      可就在知道这件事后不久,有一个男人来了。

      他自称是长歌门弟子李临,前来求娶婉儿。房巧龄记得,那天她跟着姚秀上到三星望月的顶峰,他在悬崖边的栏杆上坐了一宿。

      谷主同意了,派了弟子陪婉儿前去长歌门商讨吉日和要事。

      在温度比外界低些的万花谷,五月是春花盛开的季节,花海的紫花地丁开满地,盛大而壮观。房巧龄跟着姚秀晒着紫花地丁,身后的凌天梯传来吱呀的运转声。

      是婉儿和李临回来了。

      好日子定了,就在年末,据说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大吉日。那天大家非常开心,给婉儿送了许多吉祥话。姚秀敬酒,一口闷完,什么也没说。

      后来李临因为什么嘱托必须离开,可能得到八月结束才能来看她。婉儿似乎很开心,但在送走他之后,多少个夜晚蹲在花海前发呆。

      姚秀跟在旁边一言不发。

      从那时开始,房巧龄就感到姚秀有些改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也不是印象中那么凶残。要知道,以前的姚秀为整治她,甚至会做陷阱把她吊在空中,等她饿得求饶才放她下来。但对房巧龄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他出招越来越狠,能一招解决的,绝不拖两招。有时候房巧龄也会和他切磋,那时他会让上几招,只是那也让她够呛。

      这并没什么,不管哪种姚秀都很可恶。

      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八月。

      七月末,枫华谷爆发瘟疫,而且还有向长安蔓延的趋势,在外游学的大师兄裴元送信回来请药圣出关。二师兄阿麻吕不放心已经百岁高龄的师父劳累奔波,亲自陪在身旁,前往长安。那时婉儿还很好,还给药圣做平安符。

      可十天都不到,婉儿就昏倒了。

      她的病发作得极快,留在万花谷的师兄师姐们实在束手无策,赶忙写信给阿麻吕。房巧龄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婉儿的精神头好像突然好了不少,叫她不用照料,还让她把门口站着的姚秀叫来。房巧龄以为师姐的病好转,欣喜不已,把姚秀叫进屋就去通知苦苦等待阿麻吕到来的师兄师姐们。大家都很开心,跟着房巧龄一起来看婉儿,却在进门以后,看见了姚秀跪在地上的身影。

      “婉儿师姐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而后抱起婉儿,一步步走向花海。

      阿麻吕和闻讯赶来的李临终究没赶上婉儿的最后一面。她安静地躺在盛开的花儿里,姚秀向阿麻吕和李临拱手,面无表情道:“师姐说,她希望,葬在花海里。还有,李先生……这是婉儿师姐给您的,请您收下。”

      是一串银心铃,上头歪歪扭扭地刻着“婉”和“临”——是他们的名。

      李临痛哭不已,而姚秀,却一言不发回了房。那一刻房巧龄突然明白姚秀的作为。他不哭,是因为他没有资格。他心爱的那个女人不喜欢他;她死的时候也没正眼看过他;她甚至要他将传递思念之物交给与她两情相悦的人。

      而姚秀剩下的,只有满心的自责。

      房巧龄问过姚秀为什么感到自责。姚秀回答她:如果那时他学医,说不定就能救回婉儿。

      从那以后,姚秀放弃武学,改学离经易道。七年来,他怀着这样的自责,疯狂地逼着自己学习。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他可以三天睡四个时辰,背完整本《伤寒杂病论》。

      变得温柔,变得守礼,变得啰嗦,变得无聊,知道婉儿师姐那件事的人都清楚,姚秀越来越像那个李临。药圣不止一次说,姚秀不活泼了,也总是让房巧龄多去逗逗他。

      房巧龄好赌两把,偏偏姚秀不喜,总说十赌九输。她于是乘着这个劲儿,惹恼姚秀,看看他能不能变回原来的模样。不过结果很显然,根本没用。

      今夜月色很美,美得让人感到彻骨寒凉。房巧龄不大的声音恰到好处,将朱缨绷紧的最后一根弦扎断:“只是后来遇到你,他就变了。我已经很久没见他笑成那样,也没见他使坏坑人,可在扬州,我全见着了。”

      “穗九师兄经历过两次不幸,多余的,我师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无所谓了,只希望他能好好地过完这一生。那个苗疆女人是不是他的幸运,我不知道,但你是。朱缨,你跟婉儿师姐挺像的——两个人都是倔脾气,说一不二的那种。也许在他心中,已经将你替代婉儿师姐和苗疆女人。这是好事,朱缨,这是好事。他是个长情的人,和他在一起,你这一辈子都很幸福。”

      “你不喜欢他吗?”

      朱缨起身,站在窗户旁。

      “我不是那种人,我能和穗九师兄打架喝酒做朋友,但要我一辈子面对着他,我会先杀了自己。”

      学着她的夸张动作,房巧龄耸耸肩,“看你啦,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感受。我虽然希望师兄能快乐,但你是我朋友,我也希望你快乐。我困了,睡了,明天叫我。”

      房巧龄打个哈欠,躺在床上睡着了。朱缨翻了翻包袱,发现干粮已经让她俩给吃光,得补点。

      忽然就看见一个小小的瓷瓶子。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姚秀的。也许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姚秀亲自,或者让毓焱来,把它塞进她的包袱里。

      朱缨忽然露出笑容。可她只是个替代品,不是吗?

      对一个替代品都如此上心啊,姚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线索中断·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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