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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之夜 ...

  •   她听他说后就突然笑了,嘴角弯成水波一样的弧度,“小女子这厢,见过百里公子了,以后还望百里公子多指教。”
      除了这,他再听不到她说别的了,眼里的期待的星火骤然消散熄灭。

      阳光照在他脸上,暖得有些讽刺,很久,他才漫不经心问了她一句,“你叫什么?”

      “我姓苌,名欢。苌是,草长莺飞的苌。”她神色有一丝哀伤的说完,又低头画画了。
      听她说这些,他才又抬头看他一眼,可是后来又低头重复着,“苌,草长莺飞的苌……”

      过了一会儿,看他还在低头沉思这个问题,她便又道,“草去掉早,再加上长,不就是苌吗?”
      她的这个解释,倒让他笑了一笑,可惜,他想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画完成后,她交给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冰凉的指尖掠过他的,像轻风掠过水面,瞬间又凉了无痕迹,他错愕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却甜甜的笑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说,“这便是我妹妹,她叫苌泠。”

      三天后,一个穿蓝袍的少年将一个小女孩带到百里偲年面前。
      那小女孩浑身脏兮兮的。
      百里偲年问她,“你叫苌泠?”
      小女孩有些害怕的点点头,一直咬着唇。

      他拍拍那小女孩的头,“别怕,你姐姐让我带你回家。”
      小女孩瞬间有泪水在眼里打转,问,“真的吗?”
      “真的。” 语气温柔又肯定。
      可小女孩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你是骗子,大骗子,我和姐姐哪里还有家……”

      他闻言,忆起那天雨夜里她绝望又哀伤的脸,突然心痛。

      他把那小女孩带到苌欢面前时,那小女孩又大哭了一次,苌欢也哭,一直抱着苌泠说,“姐姐真是该死,竟把泠儿给弄丢了,姐姐对不起泠儿,姐姐太该死了……”

      他敛着长眉,这一幕他不忍再看,没过一会儿便悄无声息离开了。

      路过院子时,他发现庭院墙边那棵很大的石榴树开满了红花,一只黑白相间的懒猫儿蜷在树下打滚。他觉得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她们倒不该如此流泪或者悲伤。
      比起孤苦伶仃一个人,亲人相逢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晚上苌欢和苌冷躺在同一张床上,脑袋靠着脑袋,身子挤着身子,互诉分别这几天各自的遭遇。
      苌泠说她这几天都睡在桥洞下面,那里又湿又冷的,她好害怕。

      白天的时候她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只是为了寻找姐姐,饿的时候她只好偷偷去拿人家的包子吃,就这样撑过了四日。

      直到第五日的时候,她拿人家的包子被老板发现了,老板就追了她半条街,最后她被一个穿蓝袍子的人救了。
      那人带她到另一个衣着华丽的好看的哥哥那里,那好看的哥哥便带她来找姐姐了。
      苌泠还问她是怎么认识这个哥哥的。

      苌欢不好作答,她不知道怎么跟妹妹解释,与妹妹分别的第三日,她便遇到三个对她意图不轨的恶人。
      于是她只含糊说,“那天下大雨,他看我可怜便将我带回来,后来我又央他帮忙找你,才在府中住到现在,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也该走了……”

      想想白吃白喝在人家府上打扰这么久,她便觉得不好意思。
      特别是府上管家对她好的过分了点,好像她是什么贵客中的贵客似的,但其实,她也不过是他家公子路边捡来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旁边的苌泠很久没有声音,她是一直睁着眼睛在想问题。
      她在想姐姐为什么要走?难道这里不是她们新的家吗?
      是昨天她哭着说她和姐姐再也没有家了,然后那个哥哥讲的呀,讲这里就是她们新的家,所以为什么要走?

      但她想这样问问姐姐的时候,转头去看姐姐,姐姐却已经十分疲惫的睡着了。
      那,明天再问问姐姐算了,苌泠打了个哈欠,闭眼也睡了。

      最终,她们还是没有离开,反而是在这里住下了。
      因为第二天苌欢提出要走的事,府里的公子找了个折中的,不那么明显的方法挽留她们。

      他问她愿不愿意帮他做一件小事,每天帮他抄一抄《诗经》上的诗,彼此抵掉她们在府中的一切吃穿住行,让她和妹妹在长安有个落脚的地方。

      但那时苌欢是犹豫的,她的字能抵得多少钱暂且不提。
      她只是告诉他,“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住在这里,只怕给公子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然后她还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她带着妹妹来长安,其实,是来避难的。
      家中父母哥哥嫂嫂,不久前遭人迫害致死了,一路逃亡来的路上,管家和奶娘为了保护她们,也不幸的去世了……
      他看见她说这些的时候,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可是硬生生憋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她还藏不住的,露出一种难以自拔的哀伤。

      他想她心里大概是痛苦。
      他想,她才十九岁,她还是一个女孩子,有权利去哭一哭,而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努力装成一个很坚强的人。
      他想安慰她,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为她感到难过。

      但是很久之后,这一天被百里偲年忽略掉的一句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再想起来时,他只觉得悲凉又可怖,为苌欢也为自己。
      而后来他竟然是放任她去做那些事,他更为此感到遗憾和不齿。
      如果他爱她,就不应该让她双手染上血腥,不应该眼睁睁看她把自己逼入火海,甚至,让自己陷入一种临死的境地。
      但是爱的那个人,冥冥之中又遇上了,带来的是劫还是祸,反正都逃不掉的。

      而他之于她。
      好久之后苌欢再想起来今日留下的决定,不知该用那两个字来形容。

      她本该早早结束,她罪孽深重又年轻的生命。
      她本该活在痛苦的地狱里,只在深夜中看见那些鲜红的血,露出森森寒冷欣慰的笑。
      她不该被一个人,用温柔又默默含情的目光注视,不该被人小心翼翼的好生对待,宛若手心的珍宝。
      不该嫁做他的妻,更不该留下那些甜蜜蜜的好时光。

      下午时候,苌欢在房里抄写《樛木》,一边写又一边生出些疑问。
      比如这位公子是怎么知道她写字好的,竟专门遣了这份活给她做。
      她还在想的是,长安城的富贵公子哥们都会喜欢什么样的诗?
      抄完《樛木》,她也不急着给百里偲年送去。倒是下笔如有神,紧接着写了些别的诗。

      又晚些时候,苌欢拿着后来写的诗,出去集市上卖。
      一直到晚上收摊,也赚了些银子,只不过,“难道我写的字,只值这么些钱?”她不免叹口气。早在几个月前,她的字还炙手可热,千金难求。

      “而且,为什么没有一个富贵人家想买给我的字?”
      卖了一下午,都是些身着平庸的人集在她摊前转。
      可她的目标,才不是这些人。

      “要问富人哪里有,牧童遥指杏花楼……”
      这一天天色稍晚的时候,一个老妇人听到她的诉求,跟她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要问富人哪里有,牧童遥指杏花。
      那天那个老妇人还问苌欢,“怎么,是想认识有钱人家的公子?”

      妇人又捏着她的下巴,眯眼左右瞧了瞧,“啧,皮相还挺好,你想去有钱人家里当妾?”

      如此直白的话,到让苌欢脸上挂不住了,她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是谁也不会告诉的,所以她紧紧闭着嘴巴。
      老妇人见她如此模样,也只是摇摇头,又说,“看你是个漂亮姑娘,我且给你指个明路,那里,看见没?”
      老妇人手指西边,又道,“杏花楼,长安城的公子哥都爱去的地方,不过……它只晚上开张,是个春楼。”

      后来天色更晚些的时候,杏花楼对面铺子下蹲着个人,穿粉色衫子,怀里还抱着一大袋银两,眼睛一直盯着杏花楼的门。
      直到天刹黑,她看着杏花楼的门缓缓打开。
      里面游鱼一般涌出一群漂亮妖娆的女子们,而外面不断涌进一些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们。

      那些杏花楼的女子们,春衫薄,用白藕一般的手攀上年轻公子们的手,红的绿的紫的灯光下,他们笑着唱着舞着,个个脸上露出醉生梦死的欢笑。
      那方小小的楼里面,宛若人间的天堂。

      而楼里面一个老鸨打扮的人,抽着一支袋烟,透过窗子打量对面楼下的人。
      直到一个头戴牡丹花摇曳身姿的人走进来。
      “三婆婆,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
      伸手一关窗,便转身走了。

      杏花楼对面的人蹲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走,形单影支走在喜气洋洋,热闹的长安大街上,她最后是跑的,跑回了百里府。
      其实百里府也不该叫百里府,那府门上方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都督府,她父亲以前当过官,所以她知道这都督也是个五品官。
      左右可以面见帝颜的那种。

      “长安,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阁楼窗边,一男子背手而立,微微眯着眼睛,那张薄唇里吐出这么几个字来。

      旁边跪了一个探子一样的下属,恭敬说着,“太子,祈王那批药昨日已经到了,只不过目前尚不在祈王府上,而在一个叫宋公子的商贾手里。”
      “宋公子?”临窗的人又微微一眯眼。
      “是,” 那下属又解释道,“他在这长安小有声望,只是没人知道他什么来头,一般是在夜里与人谈事,而且没人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只知他姓宋,便都叫他宋公子。”
      “他与祈王什么关系?”
      “尚不清明。”

      太子伸出自己的手,又翻过来瞧瞧,眼里突然露出一抹杀人的狠色,一丝寒冷的声音从牙缝里传出。“祈王的爪牙,我定是要一个一个砍去,这宋公子若是想当祈王的爪牙,我也是一定要将他除去的!”
      太子又转过头,盯着地上跪着的人,一字一句吩咐道,“再去查!把他查出来!”

      太子说完这番话,门外紧贴着门的一抹杏色倩影悄然离开,长发在空中划出一丝气息,是个女的。

      下午百里偲年在书房翻账单,突然发现左手食指和拇指一团不正常的乌青,洗了手也不见洗掉,再仔细端详,发现那淡淡的乌青竟来自血脉皮肉之中!
      匆匆去看了大夫,大夫却说,“这是毒。”
      缕了缕胡子胡子又说,“还不是我们中原的毒。”

      百里偲年闻之惊异,心中慌乱,面上却故作镇定的问,“多久了?可还有治?”

      “不久,大概就这一两天,不过嘛……”那年老八十的大夫撇过头又一咂巴嘴道,“这毒我见所未见,怕也没谁能治好,您早点做好心理准备吧。”

      然后“嗖”一声,就有个人冲到那大夫面前,又“哗”一声揪着那大夫的衣领子将他提起,“你这死老头,是在咒我家公子死吗!”

      “你,我我我……”大夫吓得说话都哆嗦了,终于才吐出一串平整的话,“不不不,你家公子不是口服中毒,只是接触外物所致,找个医术高明的还是能解的,能解的……”

      他听了这话,只是一动不动盯着手指沉思,近两天的毒?外物所致?
      什么外物?笔碗纸墨衣服桌椅?
      不,应该不是家中事物。
      那他这两天唯一接触过最可疑的东西是一批药材,他碰过,药。

      竟是如此糟糕的推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些药,并不是救人性命的东西,而是害人性命的东西。
      再有,这药竟如此厉害,光是碰一下就要中毒!
      最至关重要的是,他事先可丝毫不知,那一箱又一箱运过来的是毒药,此番怕是被祈王利用,卷进了什么要命的阴谋也说不定。

      定定神思,他向左一使了眼色,放开那大夫。

      出了医馆,天已将晚,街上已经有人挂起了灯。
      身后左一追上来,“公子,要不找御医院那帮老头帮你看看?”
      “不可。”他说,“不要打草惊蛇。”
      左一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转了转眼睛道,“那去找阿筝姑娘吧。”
      他才一点头,“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的祈王府,院里正站着一个穿青色袍子的男人,男人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哼着小曲儿在逗鸟玩。
      很久,他才转过身,对着桌边另一个人说,“江南那批药材啊,早到了,但我一直没去取,我就想啊……”
      他闭着眼睛转了两圈脖子才又说,“现在动手会不会太早了?”

      桌边那人闻言看了他一眼,然后很激动的拍着桌子道,“我早说过了,不要干傻事!顾雄是个疯子,他做事不过脑的!他想死让他死罢!但是殿下……”
      他眉毛拧成绳看着祈王,说,“殿下可不能跟着他犯傻!如今殿下都没有万全之策,贸然跟太子作对,只怕是……”
      他叹了口气,才又道,“只怕是死无全尸啊!”

      “死无全尸……”祈王喃喃重复,眼神暗了下去。

      晚间,苌欢来找百里偲年,今天她抄了《汉广》。
      薄薄的一张宣纸递给他,她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气氛安静得叫他有点慌恐,只有烛火摇曳着,“噼里啪啦”窜出几个小火星。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问她,“有事?”

      “呃……”苌欢抬手绞了绞头发,慢吞吞答,“有……”

      “什么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他嘴上这么问,其实不管什么忙,帮不上他也会去帮的。

      “嗯……”她拖出长长的音,还在犹豫着。

      终于,苌欢是说了,却让他手一抖书就掉下桌去。

      苌欢问他,“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挺喜欢逛春楼的?而且是不是都挺喜欢胸大腰细的姑娘?”

      他脸刷红,为了掩饰尴尬,他就低头去捡书。
      可捡完书一抬头,脸还是微微红的,嘴巴紧闭,跟被针缝了起来一样。

      见他久久不语,苌欢又问他,“公子能否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他还是不语。

      于是苌欢双手撑着桌案,身子又越过桌案,脸凑到他脸前,眼睛盯着他眼睛。

      百里偲年坐在椅里,无处可逃,只能任由她这么盯着。
      可她一呼一吸,他似乎都能清楚的感知到。
      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下慌乱成一片被排山倒海来的风,使劲吹着走的浮草。

      隔了一会儿苌欢才发现他的异详,问,“你不好意思答?”

      “没,没有……”他不承认,但是将脸转了过去,可是有什么用,他耳朵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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