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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雨淄尘之起篇 离尘下 ...


  •   “城南陈青口,三魂二魄,二两九钱。”
      “城北胡同姬停云,一魂六魄,一两五钱。”

      …………

      戚少商感觉自己被人推攘着走进了一栋房子,阴冷的感觉纠缠着扑面而来,他朝四处看着,发现这样漆黑的时辰,这房子没有点起一盏灯笼一只火把来,却到处发着青郁郁的冷光,他觉得自己似乎簇拥在人群里,又似乎独自走在荒郊野外,前方的大房子,猛然有几片青纱飘了出来,仿佛等候着书生前去借宿的破庙,冷寂中带点凄楚,——竟是有几分像旗亭酒肆。

      他踏了进去,青纱遮住他眼,他似乎听见远处有人叫了一声:

      城西戚少商,三魂,二两七钱。

      他下意识地忽略那与眼前景象格格不入的声音,自顾自踱了进去,闲庭信步般,闻有水滴声声,一点点滴落,仿佛谁在拨弦三两声,琴音清澄,绕梁不绝。

      笑意不由堆上脸庞,心尖一并柔软起来,他知道,这是有人在等他——如那荒野破庙只等着借宿书生,这破旧的连屋顶都能算做更漏的酒肆,只等着他去喝酒吃鱼,弹琴论剑。

      伸手拂去碍眼青纱,却不如他意,面前一时开阔起来,遍野秋风,萧瑟寒凉,叫人胆气横生,只是那黄土原上一条小河却实在清得扎眼——却是螃蟹河。

      少年人第一次彻底的反叛,是他真正经历江湖风雨的开端,与最敬重的人拔剑相向,他不知,那是否是自己对卷哥第一次真正的伤害。

      快步向前,螃蟹河飘飘忽忽来到脚下,捧起一捧水泼到脸上,水花溅落之时,小小旋涡自脚下旋起,这一点点小河仿佛突然燃起一蓬冲天大火,大火里熟悉的身影影影绰绰——

      戚少商蓦地一惊:

      卷哥
      那是卷哥
      身受重伤,一箭穿胸的卷哥
      体虚眼瞎,却比谁都看得清楚明白的卷哥

      “卷哥!”戚少商吼一声,猛地向那水火交融处冲了过去,水波荡漾几下退去,那蓬大火亦渐渐转青,消失不见。

      正怔忪间,手上突地一重,眼前铺天盖地的一片红,该是红袍了,他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听着那片柔软的红色里发出的细如蚊蚋的声音:

      大当家,天是红的。

      女孩子死去的时候,心碎了,伏在他手臂上的身体柔软乖顺,一点都不像她平日里刁蛮精明的样子。

      手臂上这重让人心伤的红影淡去——戚少商已然明白,这却是,叫他重历那些刻进骨血里的人的死去了。

      眼见着卷哥在面前化了灰,红袍在眼前碎了心。

      那么,下一个是谁。

      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寂寞而来的,是浸骨而入的寒冷。

      戚少商惴惴着推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柴门,踏进那院子——这院子颇有春意,一簇一簇的杜鹃花开得艳红,随风摇落一地残红,一脚踩去,化做春泥——如此真实的场景,该是谁幻化出的等待。

      戚少商记起自己也摘过花,把花插上爱人的发间鬓里,这般装点,虽不合适,却实在快乐,也实在年轻。

      这样一院子的红艳,却要他捧到谁手上。

      嘎吱一声轻响,这院子里另一扇门打开,戚少商随着那一声喑哑的开门声转头看,果然是顾惜朝——才多久没见,怎么就那么细瘦起来,连那蓬卷发都显得更加浓密了,垂在腰际颤颤地荡。

      顾惜朝抬眼看日头,眉眼苍白枯瘦,仿佛要在光线里融化

      他行动艰难地提着一只篮子,走向院子左侧,小小一个坟冢掩映在艳红的杜鹃花里,那是晚晴小姐,戚少商对自己说。

      “晚晴,我没力气了,就不做鱼了。”顾惜朝跪坐在那坟前说话,言语中不乏抱歉的意思。

      仿佛相对良久,戚少商听见他再次开口道:“晚晴,以后我不能来了。”

      我不能再来,你如何自处?

      戚少商见他挪了个地方继续坐在草地上,从方才在晚晴墓前没打开的篮子里取出小小一瓶酒来——未掺水的泡打灯么?

      “你想的便宜,”顾惜朝摇着头轻笑道,“只是寻常的酒水,若你能等得三五个月,我去旗亭酒肆找泡打灯过来。”

      怕只怕,我等得,你却等不得。

      戚少商叹口气,在他对面坐下,看顾惜朝斟酒时尽量把持的手腕抖个不停,酒水淋漓了一地。

      看着握着酒瓶的手指尖苍白得近乎透明,戚少商觉得他实在太瘦了些。

      便想去帮他拿那险些握不住的酒瓶。

      顾惜朝似乎没看见他伸出去的手,兀自艰难而专心地倒着酒,眼睑下淡淡的阴影,仿佛水墨画上经冬的残荷。

      “戚少商,”顾惜朝终于放下酒瓶,像是在喃喃自语,“算你狠。”

      戚少商,算你狠——不过是有人的等待再一次落空,不过是再尝一次昨日里同样的失落。

      戚少商眼见对面人枯瘦眉眼蓦然染上一层将死的灰败,方才惊觉,眼前不过是过去重演而已---方才顾惜朝所做出的种种,不过是在无法挽回的过去,对着对面假想的一个戚少商言语动作.

      多难耐的寂寞,才能换得如此沉重的等待.

      戚少商很想告诉他:其实我在你身边,其实你不是一个人。

      已经过去的悲凉去无法染上一点暖色,戚少商记得铁手那封信,竖写着十个字:
      三月初八,天晴,顾惜朝死。

      铁手写那几个字的时候,想必是看着顾惜朝难得安静躺卧着的样子,午间阳光晴好,心里几分的感慨必然是有的,于是添上了天晴这两个字,笔画也稍稍柔软。

      戚少商记起当日后,自己似乎再没喝过酒——

      大娘不在身边,他告诉自己,酒里多了苦涩
      卷哥不在身边,他告诉自己,酒里多了后悔

      那顾惜朝呢
      他若死了,这酒还怎么喝,当酒水只有白水般的滋味,却叫他怎么喝。

      戚少商想着酒的滋味,耳朵却听见这个尚活在过去的顾惜朝继续喃喃道:

      戚少商,我死也不放过你。

      咬牙切齿,真是恨得刻骨,记得铭心。

      过去的顾惜朝在戚少商眼前顺势往右一倒,躺在草地上,苍白的脸贴在刚抽出嫩黄芽子的春草上,更见清秀,却让戚少商更加怀念起他那让人恨生满目的张扬跋扈。

      戚少商听见他说:大当家,你慢慢喝,我先睡会……

      顾惜朝这样的人,将要死去的时候,不甘外,竟也多了这九重九的温柔——却是当他自己是死在戚少商面前么?

      难道顾惜朝的死,不该是冷洌而决绝的么?

      眼前的人,终于连几不可闻的呼吸都消失不见,却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地变化,蔓延了整只左臂,修长的手指,温凉的掌心,伶仃的手腕,都化作了森森白骨——如野火烧过荒芜的草原,蜕变出浑身棱角浑身坚硬。

      戚少商睁大双眼,他不知道,当那森森白骨蔓延上那张依旧清秀美丽的脸孔时,他敢不敢看。

      他果然怕了,眼见故人化枯骨,他怎能不怕?

      于是他向前迈了一步,向下伏去,把那具一半白骨森森一半尚有余温的躯体抱进怀里,伏起顾惜朝那低垂的头,紧紧地压向胸口,感到他枯瘦的肩膀抵在胸口的疼痛,插在他浓密卷发里的手指生疼——这是个紧到窒息的拥抱,却迟了整整三年。

      戚少商跪坐到地上,托起顾惜朝死去的头颅,鬼使神差般吻下——唇还是软的,酒里混着血腥味,他近乎虔诚地勾勒着那过去丰润玲珑,如今却近乎苍白干裂的唇瓣,依旧是迟到三年的遗憾。

      戚少商狠狠吻着,嘴唇痛起来,唇下那两瓣冰凉突然动起来,主动碰触过来,略略心惊迟疑,感到牙齿噬咬在唇上的痛,猛然迎过去,比他更加凶猛更加热情地噬咬过去。

      ~~~~~~~H了没?~~~~~~~~~~~

      (小七: HELP !!!!!顾惜朝诈尸拉!!!!!!!+=+)

      “美人,你果然厉害。”墙上的青苔渐渐扩大,焦黑一颗头颅噗地一声顶了出来,一些东西零零落落散了满地,那头颅掩嘴笑,做出一副分外娇羞的模样来,“想不到美人你在幻境里也能颠鸾倒凤到如此模样。”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多管闲事的后果是什么?”顾惜朝收着伞,伞柄上一溜雨水滑到手腕上,已经恢复了润玉般的样子。

      “不知,有请美人赐教。”那头颅嬉皮笑脸道。

      顾惜朝猛然出手,头颅见势不妙迅速缩回,下滑数尺没见那白骨指爪,径自得意间,却是喀嚓一声,当颈而断——头颅转动着断裂的脖子,刚好看见顾惜朝收回一只脚,这回更惨,头颅哀叹,是被一脚踩断的。

      “顾惜朝,”为了表示愤怒,头颅决定革除他美人的称号,“戚少商三魂已在你伞内,归位后点上三日的返魂香便能清醒,答应我们的事,你可别忘了。”

      “那是自然。”顾惜朝点头,话里几许无奈,“说不准以后,还会找上你们。”

      “我姓庄,叫富贵,”头颅自我介绍道,“我还有个兄弟叫福禄。”

      顾惜朝哧笑一声,毫不掩饰对头颅极其兄弟名字的鄙视,撑起那一柄天青伞,转身离去,黑夜里仿佛也能看见那般郁郁的天青色。

      庄富贵没对顾惜朝说出口的是,他未必有多少好意帮他,若在那幻境里戚少商在他完全化成枯骨之前不能化去惊怖之心,他顾惜朝便真会变成一堆枯骨。

      庄富贵从墙上钻出来,扫去浑身污垢,俨然是个翩翩公子了,他摸着自己的脖子,看着顾惜朝离去的方向,自语道:“美人,还会再见的。”

      尾声:

      庄富贵走进住了上百年的大房子,满屋子的苦涩香味,都缘自那撑起这古怪屋顶的大树,树下一只丹炉青郁郁地发着光,一侧出丹的通道里,不断有似烟似雾的东西滚进一旁玉白的大锅里。

      庄富贵粘了点烟雾塞进嘴里,不满地皱皱眉头——这回的魂魄,实在没什么好料。

      “头儿,那戚少商的魂可是完整的,这么好的材料,就这么放过?”福禄用大勺搅了几下锅里看似虚无的东西,大汗淋漓。

      庄富贵伸手,从那白玉锅里捡出几片乌黑的香料,放在鼻下嗅嗅,闻得一股苦涩的清香,他拍拍手,敲了敲冒着寒气的丹炉,笑道:“福禄,你真以为返魂香是靠这往生炉炼出来的么?”

      “那是怎么做出来的?”福禄来了兴趣,松手放开大勺,在旁边桌上泡起了茶,却从足下伸出一条长长蛇尾缠紧勺子搅动起来。

      庄富贵接过茶碗,学那人间老者轻抿一口,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

      见福禄臭了脸,方才慢腾腾说起缘由:“返魂香转生死肉白骨,用得自是魂魄之力,这样神奇的力量,却是来自强烈的惊怖——返魂树下出现种种,都是魂魄心中最为惊怖的表象,这样把自己彻底淹没的惊怖,自是能把魂魄最大程度上凝聚成返魂香。”

      “福禄,多的你不必知道,”庄富贵放下茶碗,盯着往生炉道,“你只需要明白,返魂香是我族中赖以活命的东西,好好干吧。”

      戚少商,你在树下看到的是什么呢?——

      至于顾惜朝——庄富贵摸摸自己的脖子,仿佛断裂的痕迹尚在——真是狠辣呢。

      “美人,请了。”庄富贵举起茶碗,冲着京西方向遥遥一敬。

      “城南陈青口,三魂二魄,二两九钱。”
      “城北胡同姬停云,一魂六魄,一两五钱。”
      “城西路大智,二魂四魄,二两二钱。”

      唱魂的薄子上已经没了戚少商的名字。

      原来不让彼此失望,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在那时候,伸出双臂,抱住他便好.

      夜雨淄尘之离尘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夜雨淄尘之起篇 离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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