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若明星》一莘

1、第 1 章

　　今生有幸，能够穿越时光，淌在历史的长河中，接受它的洗礼。

　　斗转星移之间，一切都已是沧海桑田。蓦然回首，无数风流人物来了又去，用生命演绎着一场场精彩绝伦的戏，可是也终如烟花转瞬即逝，碎了一地，跌落在角落里，逐渐被尘埃掩埋。

　　有那样一个人，是屹立在芸芸众生之上的。他如一棵松，挺拔遒劲，即使时值天寒地冻，风雪交加，仍在山野之上峥嵘傲岁。这是何等风神高迈，容仪俊爽？

　　苏东坡……苏东坡……

　　辗转过了千年，我还是在无边宇宙中与你相遇。

　　缘起何处，又归于何处？前世今生，谁能说的准？

　　你是天纵奇才，你的才华横溢让人叹服。一生融儒、释、道于一体，诗、文、词、书、画俱在才俊辈出的宋代登峰造极。你说做文章“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可真能如你这般得心应手就作得精绝佳句者，又有几个？你把一生的快乐都注诸于写作之时，“自谓人生之乐，未有过于此者也”，因而文章的简洁、自然、轻灵、飘逸，便能不求自至。想必那神宗皇帝痴迷于你的作品，甚至举箸不食的原因，正是如此吧。

　　而你也是中国南派画始祖之一，不仅创造了有名的“墨竹”，也与好友米芾创造了以后在中国最富有特性与代表风格的中国画，使得印象派的文人画在宋朝终于奠定了基础。而这一派，重点在于气韵的生动与艺术家坚强的主观性，其中含有的艺术原理与技巧对现代艺术同样起了重要作用。中国画是在不知不觉中表现出天人合一与生命运行的和谐。画家与画中景物之完全融而为一的道理，解释的最为清楚的也莫如是你：“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

　　你是如此优秀，在中国文学、中国艺术上的成就无人可以企及。但这一切，还不足于是你一直耀眼的原因。

　　你的灿若明星，其实质在于你的风骨无绝。

　　神宗熙宁二年（一〇六九）是你中进士过后的第十二年，至之前的十二年里，你一直因为母亲、妻子、父亲的离世而奔波操劳，服孝期就占据了一半的光阴。而在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你与兄弟子由再一次进京。可是从那年起，中国则在政潮汹涌中卷入新社会的实验里，而此一政治波浪所引起的冲击震荡不绝，直到宋朝灭亡而后已。这场政治风暴，把所有人都牢牢包围其中，竟没有一个人能全身而退，更多的则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王安石变法的实行使得民不聊生，而神宗皇帝却对此深信不疑，宁愿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也要坚持到底。司马光等老臣都上书奏明，你也屡次纳谏，可最终却被御史弹劾。你也倔强，连修表白辩也不肯，任凭官方调查，自己携家眷径赴杭州上任去了。

　　可是你倘若知道，这一离京，便有了后来无数次的调任，你是否还会如此决定，哪怕风尘仆仆，也绝不在这巨大的染缸里久待？

　　我相信你即使知道后来，也一定会这样做。

　　自你第一次从长江三峡赴京赶考以来，你一直在质疑自己。当你在那壮阔的三峡之上瞥见一只苍鹰在天空，盘旋的那么悠然自在，似乎丝毫不为明天费一丝心思，于是就有了盘算：为了功名利禄而是文明的生活受到桎梏镣铐的枷锁，是否值得？其实从最开始，纵使你雄心万丈，也对入朝为官有一些疑惑和举棋不定吧。不然何来后面的洒脱与淡然？

　　正义是你的眉目。你总是站在客观事实去思考所有问题，哪怕王安石变法最炙手火热之时，也会为了正义挺身而出，不在乎奸邪小人的诬陷和弹劾；哪怕后来哲宗太后与司马光得势，全盘否定王安石变法，你也是坚持原则，反对全盘否定，甚至因为觉得政见不合，一再主动请辞外放。功名荣枯在你眼中真的算不了什么，一点都不比自己心灵的快乐重要。

　　善良是你的眼波。在杭州任职期间，你一心一意为百姓，修筑堤坝、疏通河道、储备粮食，你想的面面俱到。因为阴雨连绵不断，你越奋战不懈。在半年之内，自七月开始，你给皇太后和朝廷上表七次，陈述实情，吁请急速设法。前两次表章叫“浙西灾伤第一状、第二状”，后面五个叫“相度准备赈济状”。七个表章合成一个情急的呼吁。后来上状未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看着百姓流离失所，你的心情该是有多么沉重，又是该有多么的自责。其实，这并不怪你。

　　淡然是你的皮相。尽管遭受王安石变法重创，甚至被改变了一生的轨迹，在南京时，你也去看望过王安石。那时的他已是一个疲惫颓唐的老人，被手下亲自推下高台，那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过程让他显得格外苍老，可是你不去记恨他的过往，和他讨论诗与佛学多日，颇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情。对于升调，旁人都羡煞不已，唯独你与众不同，把这当作是累赘、是负担，在给佛印的信里写道：“如入蓬蒿藜藿之径”，给米芾的信里又这样说：“某别登卦都，已达青社。衰病之余，乃始入闹，忧畏而已”。

　　旷达是你的骨相。即使身处黄州如此偏僻避远之处，你也能找到生活的乐趣。你纵使精神上寂寞痛苦，也化悲痛为力量，挥洒笔墨，神气充足，跌宕恣肆，飞扬飘洒地写成《寒食帖》，使之流传至今。他与邻人为友，日出耕作，日落而归，在朝廷的监视软禁下依然融于自然，汲取天地之精华，修炼佛、释、儒三道，并在浩荡奔腾而至的大江之旁作出千古名词《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你对昔日英雄人物的无限怀念和敬仰之情以及对自己坎坷人生的感慨之情，就在这短短数十个字里面体现得淋漓尽致。刘辰翁《辛稼轩词序》如是写道：“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岂与群儿雌声学语较工拙。”

　　你就是如此一个风华绝代之人，独特的个人魅力让许多人在你最危险之时都帮助你，甚至上至太后也是如此。

　　你有三任妻子，你从不负她们任何一人，因为你每对她们的承诺都做到过。为王弗亲手种下三万棵松树，实则是希望自己对她的情谊不会随时间消逝而淡去，而这一株株挺拔的松，就是最好的见证；你曾发誓与王闰之“死同穴”，在你逝世后，你的骨灰确是与她的在地下缠绵悱恻，不离不弃；王朝云虽是你的一个小妾，你却待她如知己，作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玉骨哪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她是你的天女维摩，你又何尝不是她的释迦牟尼？

　　你与弟弟子由的关系也是亦师亦友。你们兄弟间的友爱与以后逆顺荣枯过程中深厚的手足之情，亦是你毕生歌咏的题材。你曾这样说过：“我少知子由，天资和且清。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而苏子由也了解你如了解自己一般：“东坡何罪？独以明太高。”你在乌台诗案入狱后，险些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便深情地写下两首离别诗给子由，千言万语也不过一句：保重。在《水调歌头》的前序中就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你对弟弟的感情是格外深刻：“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你也这样感概：“当时共饮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是了，光阴无情，磨去你的棱角，也将一切过去埋葬，你们再不能像年少时那样会豪情万丈、高谈阔论，这人生一世，竟已过了大半，所经历的，像是千年那样沧桑。

　　特别喜欢林语堂先生这样描述你：“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个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个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瘾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光下的起舞漫步者，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可是这些也许还不足以勾绘出苏东坡的全貌。我若一提到苏东坡，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亲切敬佩的微笑，也许这话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

　　“吾济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生死之际。”这样真诚的勇敢，这样洒脱的情怀，着实令人心生敬佩之意。你生来便是命中注定了，需要我们去仰望。

　　漫漫星辰，你千年来一直闪耀着，是一颗永不陨落的明星。

　　熠熠生辉。

　　回首间，忽见你身披银辉，踏月而至，如仙人下凡。恍惚间听见你在低低的吟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